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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过后,灯火星零,我斜倚在床榻上看书,正看得入神书被人抽走,抬头看看,佟儿撅着嘴,道:“小姐,月子里看书该把眼睛看坏了,怎么一点都不顾忌自己的身体呢。”
我笑笑,道:“哪有那么娇贵,你让我整日闭着眼睛,我也闲得慌。”虽然嘴上这么说着,却并没有将书夺回,换个姿势继续躺着。
曹丕闻声走过来,微笑道:“佟儿说的对,你的身体一直不好,几次三番的发高烧,要好好养着的。”他似乎近日来笑的特别多,已经开始让我怀疑起初那张冷冰冰的脸不是他的。
我说:“记下了,以后会好好保重自己。”
佟儿识趣的退去,曹丕起步将灯熄了,一树葱茏掩去半边月光,洒在窗子上映出点点斑驳。
他坐在床榻将我的手握在手心,小心放在胸前,缓缓绽出心满意足的笑意,柔声道:“今晚上睡在这,不走了,睡吧。”
一夜无梦,这几年来第一次睡得这样踏实。
清晨睁眼,曹丕仍在身边躺着,不似以前每次都是早早离去,也不知是怎么的,就是想抚抚他的眉,今年他十七,做事狠绝,深谋算计,可以为自己的前程压上最有力的筹码,他对敌人从不手软,对我却一味迁就,忍怒不发,可以抛开那些政事只为陪我。这是我的夫君,初嫁时我是被迫,抵死不从,到如今已是满心柔情,一世相安。
他醒来眉眼松开,声音压得柔柔,“昨天子建在丞相府碰见我,说是不日过来看你,我料想他准是贪玩,便寻个由头给阻了,近日父亲忙于朝政,他便疏懒性子,待会我要去看看他的功课,午饭就不回来吃了。”
我点头,应好。
那日后,曹丕每日里都要去往丞相府,大多数时间是去照看曹植的功课,郭照也再未出现过,至少没有出现在我住的院子过。
墨竹来过几次,每次给我讲些笑话,曹丕前脚走他后脚来,他这边刚告辞,曹丕后脚就回来,两个人跟商量好的是的,默契十足。
奶娘也常常抱着睿儿过来,闲暇的日子就这样平淡的过去,月底我也终于从屋子里走出来晒晒太阳。碧空青蓝,约莫是一月不见显得格外好看,佟儿随我驻立在院中。
四月芳菲尽,五月花酴醾。
我见东南角的地方闲置,转头对佟儿道:“我记得府前是有葡萄架的,赶明让小厮们在那边架个紫藤架,架枝葡萄吧,来年就可乘凉了。”我伸手指指东南角的地方。
佟儿站在我身后,双目下垂,笑道:“小姐说的是,来年就能乘凉了。佟儿明日就吩咐下去。”
眨眼已经是深秋,日子一天一天过得飞快,睿儿已经开始蹁姗学步,还很小的他走不扎实,每次都是走不几步就跌倒在地上,他也不哭,好像在玩永远玩不够的游戏,跌倒了又自己爬起来,跟在他身后的麼麽不敢离开太远,生怕他磕到。
琉珠和佟儿在一旁剪出些新的女红花样,交流着彼此的看法,我则仍是握着汉书看。
抬头间,已经数月没再见过的郭照正带着侍婢雍华站在走廊远远朝这边看着,隔得太远看不清她们是何种表情,她似乎也发现我看向她的目光,对着我远远的福福身子,便带着雍华离开了。
我问佟儿,道:“二夫人最近好像很安静,发生什么事情吗?”
佟儿漫不经心道:“我听小厮们说,好像上次他母家哥哥来看他一次,之后就经常郁郁寡欢的,不知道为什么。”
琉珠接过话道:“我听说,他哥哥想要个官职就来让她帮忙,只是可惜他这个哥哥太脓包了些,没什么真才实学,被公子赶出去了。”
我想,的确是个脓包,若是有郭照一半的谋略,也不该是来找妹妹求要官职,曹丕用人旨在谋略,你没有谋略也要有一身功夫,做个武将没有谋略也还有军师可以后天弥补,他走的这条道,却是最下等的道。曹丕现在需要的,不是一个恃宠而骄对他指指点点的宠妾,而是一个可以和他携手夺取千秋霸业的女人,亦或者说是合作伙伴。
我微微笑笑,没有接话,看着手里的书卷,听着不远处睿儿的嬉笑,觉得时光正好。躺在藤椅安然小睡,被一阵嘈杂惊醒,睁开眼来佟儿眉眼都是弯的。
我疑惑道:“什么事情这么开心?笑的眼睛都眯成一条线了。”
她过来扯我的手,道:“小姐,刚才大公子差人送话,说是二少爷这次奉命来许昌办事,正好有三天闲暇时日,丞相特特准了让二少爷来看看你。”
我喜的从藤椅上站起,讶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她眉眼弯弯,道:“真的真的,小厮说晚上便过来了,要小姐准备饭菜呢。”
我慌忙朝着厨房走去,道:“那快走,快走,我与哥哥已经三年没见,上次还是初嫁的时候……”说到这,又抑制不住哭起来,那时候和现在,真的是岁月如梭,总把一切美好埋葬在最初的开始中,最后剩下的,都是满满的苦涩和沧桑,让人不忍说起,无从说起。
抹一把泪,道:“要跟哥哥好好聚聚的,不说了,你快和琉珠去收拾收拾,就来厨房帮我吧。”
她也是喜极而泣,措措眼睛道:“是,奴婢这就去。”
虽然我人在厨房胡乱忙活,其实什么也没弄好,最后还是丫头和妈妈们做好满满一桌子菜端上厅堂。
天将黑未黑的时候,曹丕才和二哥回府,见到我他也是眼里含泪,却对曹丕仍是谦恭,不敢造次,曹丕约莫是看出来他在这里,二哥不能随意,吃过饭后,便说去书房批阅今日的公文,便走了。
他走后二哥拉着我的手,七尺高的男儿眼泪鼻涕直流,说当初邺城被攻陷,他却无能为力,愧对父亲母亲,更对不起我,让我吃苦。
我哽咽声声,道:“怨不得二哥,且莫说二哥无能为力,就算是真的去救我,又如何救得出?更何况那时,连袁熙都没有回去救我。”
说到这,我们已经是抱头痛哭,佟儿也在一旁哭的跟个泪人似的,道:“二少爷和小姐别哭了,好不容易聚到一起,再说大公子对小姐很好,现在还有小公子陪着小姐,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就不要再伤心了。”
想着这几年来的委屈与忍辱,心中万般感受,却一时无从说起,佟儿说得对,这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实在不能再强求什么。
我抬起头,稍稍坐正,擦干脸上的眼泪,道:“佟儿说的是,哥哥别哭了,难得我们兄妹还有相见的时候,着实不能强求太多,哥哥还没看看睿儿呢,怎么说你也是他的舅舅,我这就让奶娘把睿儿抱过来给你瞧。”
说罢便起身去唤奶娘,让她将睿儿抱过来,哥哥接过熟睡的睿儿,擦一把泪,满脸的宠爱,道:“这是我的大外甥?”
我点头,“嗯。”
他欣喜的蹭蹭睿儿的小手,宠溺的看着睿儿,道:“对了,我来之前,母亲听说你有了身子,特地把这个给我,让我带过来给你。”他从怀中取出一面精巧细致的流苏云佩,继续道:“这是父亲给母亲的定情信物,母亲说几个妹妹要过不少次她都没舍得给,现在送给你。”
我接过云佩,却是哭的再也说不出话。
二哥在府中小住两日,第三日头也没回的跨上马背就走了,我惆怅许多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