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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寿殿的血洗让我消沉多日,如果不是逼不得已,我是万万不想做这样的事情,曹丕他宠爱我,并不代表能够原谅我和曹植那段荒唐的时日,不管我是不是因为失忆,那种事情都绝对不允许发生,我也绝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就算以后,要亲手杀掉曹植也要保守这个秘密。
前方战事越是紧急,曹丕书信中大多是报喜不报优,明里暗里,我从墨竹那里也大致知道些战场上的近况,曹丕受了轻微的箭伤,不过好在箭上无毒。
时光冉冉,魏王府中也再没有之前的欢笑,府中无故失踪了那么多仆婢,就算是想压下什么流言蜚语只怕也是压不住的,未几天便偶然间听到打扫的仆人们窃窃,说甄夫人还未封后就这般不把王太后放在眼里,也不怕遭报应云云。
平日里在身边伺候着的就算是心中疑惑也是不敢乱开口的,只一个不小心让主子听了去便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的事,她们不敢拿自己的命开玩笑。倒是这些清扫的婢子和奴才平日里难得见到主子的面,闲暇无事的时候尽爱嚼舌头。
我冷冷的看着发现我之后胆怯的跪在面前的几个婢子,对晚晴悠悠道:“府里的规矩,下人私自谤议主人,当如何?”
晚晴眉目未抬,音色清冷,“依王爷当年制定的规矩,轻者拔舌,重者,蒸刑。”
面前几个婢子脸色霎时惨白,一个劲的磕头求我饶命。我只是冷冷的笑,提步绕过她们的身边,没有说任何的话。
对晚晴我真是越来越满意了,大抵是跟在我身边久了的缘故,对于惩处之事分寸愈是把握得当,我果然没有选错左右臂。
暮时我正带着英儿在莲塘收集露珠,茶以无根水泡来最是有味道,几日来未落滴雨,天气倒已经慢慢的早晚变凉,很容易在暮时和晨时收集到露水,露水也是无根水的一种,泡出来的茶水自有一股清香缠绕在齿间。以往闲着无事泡来给曹丕试喝,过后曹丕赞不绝口,于是收集露水泡茶叶便成为闲暇时候的解闷的事。
晚晴带着几个婢子过来的时候,我已经和英儿收集了满满一瓷瓶,转手递交到晚晴手中。晚晴结果瓷瓶过来扶我,低声道:“王太后那边已经安置妥当了。”
我点点头,“当初我帮曹植与她见一面,却万万没想到曹植竟然还存着这样的心思,如今定要防好了,切不可再让人钻了空子。”
她小声唱诺,又道:“二夫人好像知道些什么,我们要不要…”
“不用。”我打断晚晴的话,笑了笑:“二夫人对王爷还有用,我们不可动她。”
晚晴明了的点头。
“回头把采集的露水和前几日剥出来的莲心给太后和二夫人送去一些,就说是子桓和我两个人的心意。二夫人那里…”我想了想,唇角弯了笑意,“就说是子桓特特交代的,心里挂念着二夫人。”
“奴婢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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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竹的黎鸦如期而至,果然此战大获全胜,曹丕在谯县设下宴请,犒赏六军和谯县的父老。
看书信,也不过是近几日的光景,看来是要回来了。
今年秋天格外的凉爽,难见雨水,我让晚晴送出去的莲心和露水正好也是滋润去燥的好东西,郭照派过来回禀的婢子说二夫人很是受用,说是谢过夫人的恩泽。
我听了也不过是笑笑,郭照面上谢的是我,心中感激的也不过是曹丕,毕竟我千好万好,抵不过曹丕对她一点好,何况我还要跟她分享曹丕。
月底曹丕回府,摆了大阵仗。说是此战得胜,却未能摘下刘备的首级祭奠先王在天之灵乃是憾事。众朝臣大殿议事,我并未见到曹丕的面,只是听冉忆说,大殿现在正在商议事情,曹丕嘱咐我准备晚膳,退朝之后便过来。
得了传话我并未闲着,诸多时日没有自己动手准备饭菜忍不住就想展现展现厨艺。
烧厨房里的婢子见我过来忙的不可开交,我吩咐她们为我准备食材。新的婢子们没有见过我下厨的模样,几个年纪小的觉得稀奇,就远远站在我身后翘首看着。晚晴笑着吩咐她们准备碗碟,这才开始忙碌起来。
我擦擦额上的细汗,问晚晴:“我有多久没有下厨过了?”
她仔细的将青菜摘洗干净,柔柔的笑,“奴婢记不清了呢。”
我笑了笑,想想也是,我自己都记不清了呢,那还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
晚间曹丕回来,竟是带着曹真和曹休,也没想到他留了曹真曹休一起吃饭,我并未多准备碗筷,现下正忙着吩咐婢子们去准备。
曹休才落座就看着桌子上的菜击掌赞叹,“就说嫂嫂厨艺好,以前吃了几次也吃不够,今儿个又可以一饱口福了。”
曹丕淡笑着打趣,“若是你吃的惯,回头晚饭都留在府里吃就是。”
我挑挑眉角,“说起来,子桓的清蒸鳜鱼才算是美味佳肴,远胜于我的手艺。”
曹真轻轻咳嗦两声,在曹休旁边落座,“还是嫂嫂知道的清楚,我们兄弟们长这么大,只知道二哥在战场威武的紧,原来还藏着一手好厨艺。”
曹丕拉我在正坐上坐下,含笑道:“有机会吧,近来忙实在是焦头烂额。”又低头垂于我的耳侧,低声道:“今时不同以往。”
我自然知道他话中的意思,今时不同以往,如今他身为高高在上的魏王,便是亲兄弟也不能逾矩,是我太过于随意,敛了眉目略略点了点头,“是我没有轻重了。”
他淡笑着在桌下紧紧攥着我的手,轻轻地捏了一捏。知道他并没有责怪我的意思,只是如今这样,我心中实在沉闷,有些话说不得,有些事做不得,尽管面前坐着的仍是以往的人,氛围却大相径庭。
曹真眼力最是好,忙开口打圆场,指着桌子正中一盘酥黄的圆饼问我:“这是什么?”
我抬头,“年少的时候在山中家里,经常做来的玉米耙耙,做成圆饼之后,放在油锅里煎,香酥甜糯,以前甄梁和甄锦最是喜欢。”说道甄梁甄锦,我眸色一沉,我与家人有十几年不曾再见了,上次二哥来看我的时候,还是睿儿刚刚出生的时候。
曹丕拉拉我的手,关切的问道:“还在为方才的事情生气么?我也没说什么重话,笑一下不气了好不好?”
我抬头对他摇摇头,“并未生气,只是说道甄梁和甄锦,突然想家了。”
他低头沉思一阵,沉吟道:“是呢,好像上次你二哥甄俨来看你的时候已经是十年前了。”旋即笑了笑,“我答应你,这次忙完眼前的事情便举办封后大典,待昭祀宗庙之后,便让你带着睿儿和英儿风风光光的回去省亲,你看可好?”
静了一会儿,我轻声呢喃,“婉若知道丕郎对婉若的好,只是这封后的事不急在一时,风不风光婉若也不在乎。回家省亲母亲也不会介意这些。只要丕郎心里有婉若就行。饭菜都凉了,也别总顾着说话。”
曹丕眼底浮了浅笑,不动声色的拾筷。
自大汉开国以来,高祖刘邦膝下的儿子皆各分封疆土赐立为王,分封诸侯国。后,汉朝一直沿袭此章法,在全国各地设立郡王,曹操分封邺城,赐立魏王之后,接案大汉律令敕封后宫,封卞夫人为王后,曹丕继位之后,尊卞夫人为王太后。眼下已经昭告礼部,挑选了昭封的日子。准备举办封后大典。
晚晴捧着织室赶制的祭祀蚕服过来的时候,曹丕新拨给我的婢子彤心已经带着一众丫头摆放好了珠钗首饰。流光溢彩的发饰让人目不瑕接。十支鎏金珠钗,四支是以黄金为题贯白珠挂桂枝,四支是累金丝攒东珠凤钗,两支是步步生莲的簪珥步摇,夜明珠耳铛,这些东西华贵异常,彰显着穿戴它的人乃是至上的尊贵。
我端坐在铜镜前,任她们摆弄着。晚晴手中的着装素纱中单,领口袖口皆以红色绸缎为交祍,蔽膝裙为暗红压百褶,朱红色的外衣,領袖文以翠翟三采重行十二轻抿,佩以随意色的朱缘之清缘革带,白玉玄组绶,撒金红的鞋袜另加金铃。做工精致的紧,只是奢侈的让人心中空落,不知道这华丽是为了什么,便是尊贵如皇后,也抵不过岁月蹉跎,红颜白发。
婢子们服侍我一一穿戴好,我依然觉得头脑晕沉,曹丕如期而至,他说今日是封后的大事,他会一路陪着我,绝不离弃。
才一进门,他便怔愣住,只是呆呆的看着我,半晌斜倚在屏风处半笑着看我,“我的婉若今日就同那天上飞舞的朱雀。”
我起身,带起一室的雍华,亦是目不转睛的望着他,他今日头束金冠,穿着玄色深衣,敝屣与袖口皆绣以暗色云纹,套大红色外衣,与我今日的的服饰大有异曲同工之妙。他今日很有精神,仿佛多年前初见,他眉目间透了些淡淡的不羁。许多年没见他如此,他的眉目,他清晰地脸庞,他此刻,让人悸动的模样。我轻轻走上前去,想伸手摸摸他的脸,想记住他今时今日的模样。
他低低的笑出声儿来,“怎么,今日为夫是不是美词气,有凤仪,而土木形骸,不自藻饰,人以为龙章凤姿?”
我轻笑出声,问道:“人都把自己的夫人比作那在天上的凤凰鸟,你怎的说我是朱雀?再说,你何以自夸为龙章凤姿?”
他微一沉吟,道:“凤凰是百鸟之王,而朱雀乃是天之神鸟,比凤凰更稀有尊贵。为夫只觉得凤凰算不得什么才如此说,夫人不喜欢那便喻做凤凰罢。”
“哪里说过不喜欢了?”我忙接过话,推一推他,嘟囔道。
他伸手拂过我额前的头发,轻轻搀着我,“走吧,莫让文武百官等得及了。”
我点点头,随他一并出门乘上车辇。
我还奇怪为何朝臣中无一人反对立我为后,那日睿儿过来请安,告诉我说曹丕已经在朝堂上提起过这事,当中有几个大臣确实反对过,以我乃是当年邺城城破之后的俘虏不能胜任为由,推举郭照为后。其实我也知道当年嫁给袁熙一事必然会被人提起,也不知道朝堂上是如何非议的,不过看睿儿的脸色,想必是说得极难听的。我倒是也没有生气,劝解睿儿不必为这种事情不值。只是过于奇怪为何竟会有人推举郭照为后。后宫不得干政,难不成,郭照在素日里已经和朝中一些大臣有所联系?
不过既然曹丕已经说服大臣,这件事我也没必要再跟曹丕提起,毕竟为这种小事说三道四,到叫人觉得我心胸狭窄,绒布的曹丕身边有别的女人。
青石砌成的道路平稳,车辇轻微晃荡,一路上曹丕的手都紧紧地攥着我,如同握着世上最珍贵的宝贝。手掌的暖意袭来,整个身心都温暖。
“以后你就是王后了。我说过要以这江山为媒迎你为后。”他信誓旦旦的说着。
我正想告诉他,即便是不为后,一辈子只做一个夫人,我也会对他不离不弃。马蹄声骤然而至,突然震得心都要跳出来一般,莫名的觉得一沉,觉得有事要发生。
墨竹的马堪堪勒住在车辇前挡住我们的去路,他脸色匆忙有些慌乱,打马下来就是单膝跪地。
曹丕挑帘神色颇为不悦,却没有发作,只是淡淡的问了句:“何事?”
墨竹抬头望望我,紧紧咬着下唇,时间仿若这一个静止。我听到他吸了一口凉气,沉重道:“请夫人和王爷赶快回府吧。”
“大胆!”
我耳边只剩嗡嗡的轰鸣,被曹丕的举动骇了一跳,他拍断了车辇的扶木,站起身来指着跪在地上的墨竹,牙齿咬得咯咯响,“墨竹,你不要以为本王平日里仰仗着你就可以在本王面前这么的肆无忌惮,今日是什么日子,你难道不知道吗?!”
我被曹丕的模样镇住,墨竹只是拦下了车辇,并未犯下什么的打错,他何至于这么气愤难当?
“你们这是怎么了?”我忙站起来扶着曹丕,茫然的问道。
曹丕只是定定的望着墨竹,也不回答我,眼睛里尽是危险的神色,我真是怕下一刻他便要下令斩杀了墨竹,忙对跪在地上的墨竹使眼色,让他快给曹丕认错。墨竹却对我的示意充耳不闻,直视着曹丕冷笑两声,“王爷既然早就知道了墨竹的心思,墨竹也不愿意去辩解,只是现在不是王爷为这种事情生气的时候。东乡公主现在病榻上,若王爷和夫人不赶紧回去,只怕是见不得最后一面了。”
‘噗通’,我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双腿已然瘫软在座上,“英儿她……怎么了?”
我只觉得心口像是被掏空了一般,反应过来也顾不得吩咐抬辇的人原路返回便从车辇上跳了下来。我知道,现在我若是回头,王后之位或许就此和我擦肩而过,可那都不重要,我要我的英儿平安,我要她好好地陪在我身边。
我现在,只想去看看我的英儿。
她早上还欢蹦乱跳的在我面前吃饭,她是怎么了,为什么会躺在病榻上。
身后是曹丕近乎嘶哑的喊声,我顾不得,只怕追赶不上我的英儿,一路狂奔,任风吹得外衣鼓鼓,红色的曳地长摆拖过满是尘土的地面,浑不在乎。
回到府中,我已经丢了一只鞋子,脚上磨得尽是鲜血,我顾不得自己的脚伤,急匆匆的往英儿的房中走去,脚步未停,留了一地血迹。
晴好的太阳,房间里却那么昏暗,好像再大的阳光也照不进来。屋里的婢子们在抽抽啼啼,我的双腿好像浇注了寒铁,从骨缝里透出来冰凉的寒意,我不敢进去,我害怕。我将手轻轻地搭在屏风上,不知道如何迈步。
房门‘吱呀’一声,我看见有光线慢慢照射进来,漫过屏风,穿过婢子们之间的缝隙,暖暖的照在英儿的暖床上,十一岁的英儿闭着双眼,脸颊苍白,像是睡着了似得,头发湿湿的,月白长裙衬着锋利美貌,红色的唇角还带着一丝微笑。像用血浇出的红莲,盛开在冰天雪地间。她还没有长开,却已经是最好看的美人了。
忽然眼前的英儿变得朦胧不堪,泪水便从眼里滚落下来,我听到自己的哭声,听到曹丕压抑的哽咽。
他说,“婉若。”
他说,“对不起。”
他说,“都是我的错。”
我缓缓地转头,看着眼前男人的脸,弯弯嘴角却最终没有笑出来,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哽咽着说出来,我说:“我为什么要出门,我应该守着她的。到死,都守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