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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燃暗中溜进炎王府,轻车熟路的进入书房,假扮她的红衣男子还未看清来人,便被楚燃从背后点了穴道。
楚燃换好衣服以后,将他脸上的面具摘下来带上,方才解了他的穴道,沉声道,“宋生,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宋生起身从椅子上起来,看到挂在她腰间证明她身份的玉佩时,方才放下戒心,恭敬道,“属下不过听从公子的吩咐行事,王爷不必介怀。既然王爷已经平安归来,宋生也该离开了。”
宋生低下头,从袖中取出两张薄如蝉翼的人皮面具,交给楚燃之后,纵身一跃,消失在了夜色里。
楚燃抬眼一看,一张是和她一模一样的人皮面具,一张是容貌尽毁无比丑陋的,暂时不知道有何用处,便先收起来放到一边。
离府已久,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秦厉……”楚燃打开房门,冷冷的唤了一声,却见一个清瘦的身影跌跌撞撞跑来,恭敬的俯着身子道,“回禀王爷,几日前秦总管便已经离开了王府,要小人暂时管理王府中大大小小的事。”
“你是……”夜色轻拢四周,光线有些昏暗,青衣男子低着头,楚燃看不清他的相貌。
“王爷忘了奴才吗?奴才正是——尹七。”尹七轻笑着抬起头,一张清俊的脸稚气未脱,但那双熠熠发光的眸子却在御灵风死后,多了几丝沧桑和成熟。
“你……竟未离开?”楚燃透过他的面容,无端想到御灵风那张妖孽欠揍的脸,一时间只感人世沧桑,声音也哑了几分。
尹七苦笑着摇了摇头,悲怆的目光投向远方,似在追忆怀念着什么,“不瞒王爷,尹七曾是赤焰国边城沂水城之人,小时候被卖到了巫越国,辗转数年,成了九皇子府中的下人,后来,九皇子嫁到了赤焰国,小人也就跟着来了。如今……”
尹七一时哽咽,竟没有再说下去。
楚燃也不愿再回想这些伤心事,便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头,放轻了语气道,“既然如此,你日后便是炎王府中的管家,直到你想离开为止。放心,本王不会亏待你的。”
尹七瞳孔颜色变深,隐藏着晦暗不明的感情,波澜不惊的看向楚燃,压低了声音道,“多谢王爷,尹七日后一定竭尽所能打理好炎王府上上下下的事,不让王爷忧心。”
“嗯……”楚燃淡淡应了一声,扭头看向笼罩在夜幕下的炎王府,看似风平浪静,实在汹潮暗涌,不由得出声问道,“本王在书房闭关这些天以来,府中可有发生什么大事?”
尹七沉思片刻,似是想起了什么,从袖子掏出一封信,递到楚燃手边,“除了邵王来过几次,裴公子派人送来书信,便没有什么事情了。”
“嗯……”夜楚邵在这个时候找她,想必是商谈谋反之事,如此心急的拉拢她,想必这个老狐狸很快就要露出狐狸尾巴了!至于裴玉珩……哼!铁定是归还本王的血琥珀外加感谢本王的救命之情吧!要不送上黄金千两,实难偿还本王的恩情!
楚燃急忙拆开信封一看,左右倾倒,不见血琥珀的半点踪影,展开纸条一看,只见其上写着:
裴某在巫越国静待王爷取回遗物!
哼!不感激她也就算了,居然敢将血琥珀占为己有!
巫越国距此少说也有数月的行程,她“政事繁忙”如何脱得了身呢?
楚燃气极,随手将信扔进烛台上,不消片刻,便燃烧成了灰烬。
“王爷何事动怒?”即使隔着冰冷的面具,尹七也能感受到楚燃的怒火,心里不禁好奇信中写了什么。
“一个道貌岸然的衣冠禽兽不知羞耻的洗劫抢掠罢了。”楚燃淡淡应了一声,准备回房休息,忽见府外火光冲天,似是被兵马包围了起来。
“怎么回事?”楚燃神色一冷,心中隐隐透着不详的预兆,总感觉有什么大事发生。
“属下这就去看看。”尹七顺着楚燃的目光望去,却见府外一片火光冲天,暗自一惊,知道事态紧急,也忙动身准备探查,却见一名下人慌慌张张跑来,急冲冲道,“王爷不好了!皇上带兵包围了炎王府,要王爷交出名唤楚舒的女子!”
楚舒?
夜楚郁怎么会找到这儿来了?
楚燃按下心头疑问,冷笑着吩咐道,“那就回去告诉皇上,本王府中没有一名叫做楚舒的人,皇上若是不信,便敞开大门让皇上来搜吧!”
说完,楚燃甩袍离开,往地牢方向走去。
“王爷,咱们不出去见皇上吗?”尹七跟在楚燃身后,见楚燃没有出门迎接的意思,不由得诧异的问道。
“不必惊慌,只管跟在本王身后便是。”楚燃示意尹七不必担心,加快了脚步向地牢走走。
秦厉早就打定了主意离开,所以这些日子里,悉心传授尹七多年的经验,尹七在短短的时日力也成熟不少,虽然可以独当一面,但少了一些经验和历练,见到一些大场面还是有些手足无措。譬如一听皇上带兵包围了炎王府,便吓得大脑一片空白,不知道该如何处理。好在楚燃没有怪他办事不力,从始至终一副镇静自若的模样,让尹七也暗中放下心来,只管跟在她的身后。
忽然,楚燃停在了牢门口,尹七没有注意,差点撞了上来。尹七暗自一惊,连忙后退几步,红着脸听楚燃的吩咐。
“尹七,在这里等着本王,若是皇上来了,就带皇上来找本王,切勿违逆皇上的旨意,明白了吗?”
“王爷放心,尹七明白了。”尹七点了点头,将楚燃的话一字不漏的记下。不知为何,她低沉淡然的声音,浇熄了他心中的不安,让他无理由的信任她。
尹七虽然年轻尚轻,资历尚浅,但也算明白事理,分得清轻重缓急。楚燃赞赏的点了点头,放心的往地牢走去,无声攥紧了手中的人皮面具,只道公玉琉华真是考虑的周到,什么事都替本王想到了!
一想到公玉琉华,楚燃心里仿佛笼罩了一层阴霾,自他离开之后,怎么也挥之不去。
如果不出意外,他应该快到边关了,然后回到紫圣国,做他高高在上的皇子。
炎王府,地牢外。
尹七站在微风中,不过片刻之间,忽见一轮明月升起的地方,赫然降临一道孤傲霸气的身影,玄黑色的长袍在风中烈烈鼓动,隐约可见用金线勾勒的九条金龙,宛如在月下盘旋环绕直冲云霄,给男子冷峻坚毅的面容更添帝王威严,尊贵的让人无法直视。
他目光所到之处,袭来强烈的压迫感,他淡淡一挥手,身后数百铁骑止步唯他一人缓步走来,气宇轩昂,孤高绝傲,眉眼之间隐含怒气,质问道,“夜楚燃呢?让她出来见朕!”
他阴鸷冷厉的目光,锐利的如同刀剑直戳心脏,骇的尹七慌忙跪在地上,止不住颤抖的声音道,“王爷在里面,请随小人来。”
“哼!前面带路!”夜楚郁怒甩长袍,跟在尹七的身后就往地牢走,却被夜楚轩拦住,“皇兄,小心有诈!”
“轩,你且在此等候,不必跟来。”夜楚郁推开夜楚轩的手,显然不愿夜楚轩掺和此事。
难得夜楚郁如此坚定,夜楚轩便也不再阻止,退后一步,站在数百铁骑的前面,朗声道,“皇兄,臣弟在此等着你,愿你毫发无损的出来。”夜楚轩顿了顿,还是不放心夜楚郁一个人进去,便又加了一句,“若是有什么意外,皇兄不妨大喊一声,臣弟即刻带兵杀进去。”
说来也怪,夜楚轩对夜楚燃可谓厌恶到了极点,但是到了危难关头,却又无比的相信夜楚燃不会伤害皇兄半分,这种可笑的想法还真是来的莫名奇妙!
就在夜楚轩自嘲之际,夜楚郁已经抬脚走了进去。
阴暗的地牢之中,青铜色的火盆挂在墙壁两侧,紫色的火焰熊熊不断的燃烧着,几只黑色的虫子爬到上方石壁,更添诡谲阴异之调。
楚燃一袭赤红色长袍,逶迤在地。她背对着夜楚郁,手持一根猩红色长鞭,无情鞭打着地上的死囚,凶狠暴戾,毫不留情。
被鞭打的体无完肤的死囚一动不动的爬在地上,被一滩鲜血浸染着,已经分不清衣服的颜色,也看不清她此刻的相貌。
夜楚郁不知楚燃将他引到这里来的用意,只知道自己被怒火冲破了理智,赫然拔起手中的长剑,指着她的心,开口第一句话便是,“夜楚燃,朕命你摘下面具!”
楚燃抬起波澜不惊的黑眸,缓缓将染血的长鞭别在腰间,伸手擦去淡金色面具上的血迹,冷笑道,“如果臣弟拒绝呢?”
夜楚郁长剑一旋,架在她的脖子上,无情道,“违背君者令,死!”
楚燃仰头大笑,笑的没心没肺,“那皇兄就杀了臣弟吧。”
“你——”夜楚郁简直快被她逼疯了,持剑的右手不停颤抖,稍不留神,已经在楚燃脖子上划下一道细长的血痕,夜楚郁看了有些心疼,却还是冷着声音道,“你当真以为朕不敢吗?”
楚燃闭上冰冷的眼,高高扬起了脖子,无声夜楚郁动手吧!她已经厌倦了他的猜疑,受够了他一次次的试探!死了也算清净!
半响,没有等到夜楚郁一剑断首,却等到了夜楚郁邪气的讽刺,“你死了,朕一样可以摘了你的面具。”
闻言,楚燃赫然睁开双眸,射出两道锐利光芒,定格在夜楚郁冰冷无情的面容,几分自嘲的苦笑道,“呵,原来臣弟一直没有选择,皇兄又何必惺惺作态。想要臣弟的命,动手便是。”
楚燃慢慢闭上眼睛,从容不迫的迎接死亡,却忽感腰间一紧,夜楚郁俊美无铸的面容无限放大,琥珀色的眼底的冰寒一点点被柔光融化,低声道,“朕今日来,是来找一个人?她叫楚舒。朕知道,她在炎王府中。”
“楚舒?本王没有听过。”楚燃迎上他冷厉的目光,不冷不热的回答道。
夜楚郁收紧了双手,将她紧紧禁锢在怀中,薄唇掠过一丝轻笑,不悦道,“楚舒,事到如今,你还想欺瞒朕吗?除了你,在这偌大的赤焰国中,朕再也想到第二个如此心心念念为了朕的人。朕明白你的心愿,也会……也会慢慢考虑接受你,但给朕一些时间好吗?”
夜楚郁缓缓俯下身来,双手扣住冰冷的金色面具,缓缓的摘了下来,却见一张……一张无比丑陋的面容,雌雄莫辨,令人作呕。
“怎么、怎么会这样?”夜楚郁猛然推开了楚燃,连连向后退了好几步,冰寒的眼底盈满了失望和落寞,失魂落魄的站在原地,任冰冷的面具自手中滑落,怎么都不能相信。
他错了吗……?
他的舒儿呢?
“皇兄,你现在满意了吗?”褪去了金色面具的楚燃,宛如一个被人扒了皮的厉鬼,在墙壁森森鬼火的映照下,整张脸被火烧得面无全非,很难辨别出哪里是脸颊,只有一双黑如宝石熠熠发光的亮眸,如今却更显诡异阴森,眼睛下方是坑坑洼洼的鼻子,已经找不出半点完好的皮肤。
“怎么,这张脸吓到皇兄了吗?”楚燃走到夜楚郁面前,故意将丑陋的面容展现在他的眼底,她要他永远记住这张脸,再不会有任何非分之想。
“你、你走开……”一出生便被立为太子的夜楚郁,从小便是美人环绕,当了皇上之后,更是见惯了后宫各色各样的美人,如今突然看到如此令人作呕的面容,无论是心理还是身体都接受不了,强忍住一阵反胃,慌忙移开了视线道,“离、离朕远点……”
难得抓住夜楚郁吃瘪,楚燃怎么肯能轻易放过他,缓步向夜楚郁逼近,直到把他逼到墙角里,修长的手指划过他的脸上,轻笑道,“皇兄不是一直都很想看这张脸,怎么现在却低下头不敢看了?哈哈,天底下男子果真都是食色之辈,连皇兄你都不例外,真是让臣弟好生伤心。”
夜楚郁本来对楚燃便没好感,只是看在楚燃痴心一片的份上,方才多了几丝异样的感情,还未等他理清这是怎样一种感情,楚燃却用强烈的视觉冲击挑战着夜楚郁的审美和认知,惊愕大于厌恶的夜楚郁自然全线崩溃,失魂落魄的别开了头紧紧闭上双眼,似乎多看一眼,都会忍不住作呕。
这张脸……真丑。
“哈哈,哈哈……”楚燃松开了夜楚郁,挥舞着赤色长袍,犹如恶鬼般低笑出声,弯腰捡起金色面具,缓缓的带着脸上。
带上了面具之后,她再也不必伪装,任两行泪水无声滑落,湿了衣衫,清冷冰寒的的眼眸中,一片落寞之色。
“皇兄,你现在可以睁开眼睛了。”楚燃负手而立,又恢复了当初的孤傲冷冽,唇角溢出毫无温度的字眼,不肯再看夜楚郁一眼。
夜楚郁身子轻轻一颤,缓缓移开挡住眼前的胳膊,目光复杂的看向楚燃,但当看到淡金色面具上,方才微微松了一口气。
他到底在害怕什么?
害怕那张丑陋无双的面容?还是害怕夜楚燃不是她的舒儿?
夜楚郁怔愣片刻,终于调转了视线,移向冰冷的青石地板,哑着嗓子说道,“朕今日来,是来找一个人?她叫楚舒。”
一模一样的话,换了一个地点,换了一种心境,怎会突然变了味道。
究竟哪里变了?
半响,楚燃终于蠕动嘴唇,一开口却是,“楚舒?本王没有听过。”
一模一样的回答,在同样的地点,用同样的语气,却是不一样的心境。
究竟哪里错了?
所以,回不到当初。
楚燃冷冰冰的回答,仿佛一计当头棒喝,敲得夜楚郁头晕目眩,思维停顿,像一只无助悲鸣的野兽,慢慢挪动楚燃身边,嘶声力竭的咆哮道,“告诉朕,你把朕的舒儿藏哪儿了?你把她还给朕……”
接触到夜楚郁悲伤的目光,楚燃忽感心头一震,强迫自己狠下心来,将冷面无情执行到底。
“尹七,王府里可有一个叫楚舒的人?”楚燃扭过头,将目光投向缩在角落的尹七,微微颤抖的身子,无声泄露了他的害怕。
被楚燃吓得不轻的尹七,显然还沉浸刚才的梦靥中,无法自拔,直到楚燃再次加重的语气问道,方才浑浑噩噩的回过神来,惊魂未定的看着夜楚郁,结结巴巴道,“炎王府中上上下下里里外外一共三百八十九人,大名小名曾用名都记录在炎王府的人名册中,并没有一个人叫做楚舒的女子。”
“好了,你退下吧。”眼见尹七吓得不轻,楚燃也不愿再折磨他,便出声呵斥他退下,同时扭头看向夜楚郁,问道,“皇兄,你听到了吗?”
夜楚郁眼睛眨也不眨的看向楚燃,一边低低的笑出声来,一边眼神中的温度却在慢慢冷却,直至冷的再不现一丝情绪,仿佛燃烧殆尽的熊熊烈火,最终只剩下沉寂和毁灭,星星点点火苗全数被掩埋在冰层下封冻起来,只剩下一双波澜不惊的黑眸,冰冷沉寂的让人可怕。
不知过了多久,他就这么看着她,一句话也不说,沉默的令人窒息。
楚燃被他看得头皮发麻,心里已经开始打退堂鼓,表面却仍不愿认输,高高的挑起了眉头,没好气道,“怎么皇兄不信吗?那便尽管搜吧!”
楚燃刚抬起了头,骤然一道锐利的视线紧逼而来,便撞入了夜楚郁深不见底的黑眸,被他毫无温度的语气摄了心魂,“朕再问你一遍,你究竟将她藏到了哪里。”
楚燃耸了耸肩,无辜道,“本王不认识什么楚舒,也没有理由欺骗皇兄。”
夜楚郁冷绷着一张脸,缓步逼近楚燃,随着他逐渐靠近的步伐,楚燃的呼吸也一点点收紧。忽然,夜楚郁停在了他的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微风吹起两人的发丝飞舞,还未缠绕打结,已然错身而过。
“掘地三尺,朕都要找到她。”他铿锵有力的字句,虽是对她的挑衅,却更想暗下的誓言。一字一句,自他的牙缝蹦出,落入她的心里,竟是如此的沉重。
“那本王便拭目以待。”楚燃漫不经心回了一句,充满了看好戏的戏谑。
夜楚郁也不理会,径自向前面走去,却因太过入神,不小心被地上的死囚绊了一下,险些跌倒在地。
正在气头上的夜楚郁,自是一脚将死囚踢走,却在转过身的瞬间,眼角余光无意扫到一张染血的熟悉面容,正是他苦寻已久的——楚舒!
夜楚郁瞳孔骤然一缩,如同给人使了定身咒,身形固定在原地,一步也无法再超前迈进。
没有他的允许,她怎么就离开了?
他还没有找到她,她怎么就死了呢?
这是梦吧?
却为何如此真实……
滚烫的血,麻木的心,冰冷的躯体,残酷的现实,无法更改的过去,无法违背的生死……
夜楚郁无力跪在地上,用手轻轻抚摸她的脸庞,似是感受到内心的悲鸣,指尖颤抖不已,再无法描绘她昔日的一颦一笑……
夜楚郁猛地转目,视线越过森森鬼火,投向楚燃的目光几乎是凶神恶煞的,声音又冷又沉道,“是你杀了她!”
楚燃傲然而立,高高在上的有些让人厌恶,别在她腰间猩红长鞭不断滴血,似在无声控诉刚才血腥残忍的画面,半响,她方才冷冷开口道,冷血无情道,“她想要谋杀本王,死有余辜!”
“你——!”夜楚郁气极反笑,仰头大笑了一会儿,忽然冷冷盯着她,长而纤细的睫毛遮住了内心的隐隐失落,他不明白在失望什么,在痛心什么,只觉得有什么美好的东西,一夕之间碎了、裂了、毁了,于这个人间世永远消失,荡然无存。
夜楚郁垂下眼眸,弯腰抱起地上血淋淋的女子,爱怜的在额头轻轻一吻,然后缓步向牢口走去,每一步,宛如千万只蚂蚁啃咬心脏微微刺痛,让人几近窒息。
在经过楚燃身边时,夜楚郁终是停了下来,淡淡的看了楚燃一眼,眼神冰冷,沉寂,如冻结了千年的冰泉,冷静漠然的,同楚燃视线交缠,再没有一丝的感情,无声道,“夜楚燃,你比朕狠!但……”朕会比你更绝!
月光清冷,夜楚郁面若寒霜,挥之不去的阴霾,驱之不散的寒意,一如这秋日绵绵不绝的冷风,一点一点侵蚀骨肉,如针扎般隐隐作痛。
夜楚郁离开了,楚燃却还站着原地,缓缓摘下脸上的面具,再撕掉贴着的人皮面具,仰面朝天,深吸了几口气,再度将面具覆在面上,转身离开了地牢。
今日,乌云蔽月,一片灰暗,待明日长风千里,定能驱散万里阴霾。
千般恩怨,执着的爱与恨,不舍的情与义,她对公玉琉华的,夜楚郁对楚舒的,今日种种,不过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眨眼间,消失不见。
赤焰国,炎王府。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何况夜楚郁也没想着隐瞒,他带兵包围炎王府之事,很快便弄得人尽皆知,一时间街头巷尾都流传着各种版本的故事,但这些故事都有一个共同的结局,那就是夜楚燃命不久矣。
朝中的一些重臣也敏感的嗅到局势变化,悄悄斩断了和夜楚燃的联系,炎王府一时门庭稀落,寥寥无人。
蓄谋已久的夜楚邵感到机会来了,常常暗中给楚燃送来密信,内容无非是拉拢她起兵造反一事,楚燃也便将计就计,虚与委蛇,说稍缓时日静待佳机,必要一举功成永除后患。
夜楚邵汲汲营营已久,虽然心急如焚,却也知道时机并未成熟,故按兵不动静观其变。
一连十日以来,皇城笼罩着一层诡异的气氛,先是夜楚郁借惩罚贪官的当口暗中铲除夜楚邵的势力,后是夜楚轩和郑猛联手训练郑家军,夜楚邵称病再不理朝堂之事,一时间暗潮汹涌,人心惶惶。
还未等夜楚郁真正清肃朝,边关忽然传来十万火急的战报,打了夜楚郁一个措手不及。
少顷,五道圣旨同时发往五个不同的地方,分别是邵王府、炎王府、轩王府、周府、郑府。
在炎王府赋闲已久的楚燃,还以为她要被禁闭着十年半个月,忽见宫中禁卫策马而来,一脸凝重的宣旨召她进宫。
楚燃再三逼问,禁卫也闭口不言,便也不再多费唇舌。随他匆匆赶往皇宫,等在宫门遇到夜楚轩、夜楚邵、郑虎等人时,便知道发生了大事。
但在这个节骨眼上能发生什么大事?
楚燃轻皱眉头,忽然想起一个月前的御灵风之事,不由得暗自一惊,莫非边关出事了!
夜楚轩似有所感,俊美的脸上收起往昔玩世不恭的轻浮,轻眯的眼底藏着晦暗幽深的凝重,怕是和她猜的一样。
反观夜楚邵一脸从容,堆着皱纹的眼角轻挑,时不时闪过精亮的光芒,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偏偏还要装作不解的表情。
“咦,郑大人你怎么也来了?”夜楚邵当初为了拉拢郑猛,没少给郑猛好处,两人私下里的关系也非一般,当下上前几步轻笑着打招呼。
郑猛穿着藏青色的官服,官服绣着凶猛的飞禽走兽,衬得他严厉的面容更加冰寒,微微向后退了一步,拉开与夜楚邵的界限,十分客气道,“皇上还在御书房等待,有什么话还是进去再说吧。”
夜楚邵的野心人尽皆知,更何况一起为官多年的郑猛,为了他孙子的江山社稷,郑猛怎么可能再和夜楚邵相交,当下走到夜楚轩面前,稍缓颜色道,“轩王事不宜迟,还是赶紧进去吧。”
夜楚轩点了点头,和郑猛双双离开,留下楚燃和夜楚邵两人,沉默不言。
“侄儿闷闷不乐,莫非还在为兵权之事担忧。”老狐狸走了过来关心他的近状,楚燃只能强挤出一抹笑,添油加醋的控诉夜楚郁的不是,惹得老狐狸眼中不停闪现亮光,不知道再打什么坏主意。
“侄儿,放心吧。”老狐狸冲她自信一笑,简简单单一句宽慰的话,却大有深意难以捉摸。
楚燃并非悲天悯人的性格,便压低了声音道,“夜楚郁暴政人尽厌之,侄儿若有力定助皇叔一臂之力,侄儿若无为也愿皇叔能早日登基。”
这是楚燃第一次明确表态,走在前方的夜楚邵脚步一顿,慢慢的转过身来,眯眼打量着他,但笑而不语。
夜楚邵并不相信她,楚燃也不急着澄清,在他深沉探究的目光下,一步一步的走到夜楚邵身边,轻笑着提醒道,“轩王和郑将军此刻应该快到御书房了,若是我们再不赶去的话,难保夜楚郁会起疑心。”
耽搁了这么久,夜楚邵也觉得不妥,当下收回了审视的目光,与楚燃快步向御书房走去。
站在御书房外的小猴子,远远就见楚燃两人来了,早早就站在一边迎接,等楚燃两人走近了,亲自将房门缓缓推开。
朱红色大门逐渐拉开,第一个映入视野的,是端坐在龙椅上的夜楚郁,一袭绛紫色华丽长袍,头戴贵气逼人的紫金冠,金色的流苏垂落两肩,与黑玉般的墨发纠缠,眉若远山,眸若寒冰,俊美邪肆溢于言表;目光轻拢,薄唇轻抿,帝王之威浑然天成。
在楚燃打量夜楚郁的同时,夜楚郁也抬眼看向楚燃,依旧一袭赤红色长袍不变,一根青翠的玉簪挽起三千墨发,其余尽数垂在腰间随着步伐轻轻摇曳,在空中划下一道优美的弧度,神态冷清,傲然而立,简单华丽的金色面具遮住了半张脸,只露出殷红如血的唇瓣,勾起似笑非笑的弧度,似是嘲讽,似是挑衅。
夜楚郁眼睛轻眯,看着门口逆光而立的红衣“男子”,脑海中突然闪现恶鬼般的丑陋面容,不由得薄唇紧抿,连目光也冷了几分。
夜楚轩见夜楚郁看着楚燃失神,不由得轻咳几声提醒道,“皇上今日将我们召来此处,不知所为何事?”
恍惚间,听到夜楚轩的声音,夜楚郁方才回过神来,黑若古井的双眸凝望着众人,薄薄的唇瓣轻微上勾,吐出毫无温度的字眼,“边关传来消息,穹傲国起兵了。”
轻描淡写一句话,如一颗微不起眼的石子投入湖中,激起的却是轩然大波。
夜楚轩神色微愕,早在进御书房之前便有心里准备,但当真正听说,却又是另一种震撼。
郑猛一脸愁容,眼中的急迫毫不掩饰,当下上前一步,便拱手请命道,“皇上,臣若带兵出征,为皇上平定边关战乱!”
有这样忠肝义胆的臣子,夜楚郁应该高兴才是,但他此刻却神色淡漠,只是拂手示意郑猛起来,宽慰道,“爱卿既有此愿,朕自当考虑。”
说着,夜楚郁眸光一转,越过郑猛,落在夜楚轩身边的缎青色官袍的老者,问道,“周丞相以为如何?”
顺着夜楚郁的目光望去,楚燃方才发现房中还有这么一个人,暗怪自己大意之际,也忙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只见老者端坐在椅子上,大概五十岁左右的样子,气定神闲不悲不喜,笑时,温和有礼;肃时,不怒自威;颇有一朝丞相的风骨,此刻他目光如炬,谈吐间气度不凡,缓缓道,“穹傲国狼子野心,志在赤焰国江山,和非长计,唯战不可。”
穹傲国明摆着想一举吞并赤焰国,割地求和不过是苟安之策,夜楚郁也有战的意思,便继续问道,“那么丞相以为,该派谁出征?”
周云鹤老眼微眯,忽然扭过头来,含笑看向楚燃,“微臣以为非炎王不可。”周云鹤虽不理朝政,但对局势了然于心,夜楚郁和夜楚燃之间的兄弟“情仇”,他可是明明白白,大难当头,夜楚燃的确是不二人选。
别说了带兵打仗了,就是连三十六计,楚燃也记不住背不熟,若是由她带兵出征,赤焰国岂不危矣。
于是,楚燃苦着一张脸,正要表明拒绝之意时,夜楚郁似是故意和她作对,冷冷扫了她一眼,看向一旁的夜楚邵,问道,“不知皇叔有何看法?”
其实夜楚郁不必问,也知道夜楚邵这个老狐狸,一定会选择他狼狈为奸的盟友“夜楚燃”,若是由夜楚燃带兵出征,便可以光明正大的夺回兵权!
谁知,夜楚邵神色微敛,竟给了他一个意外的回答,“本王认为该由皇上御驾亲征!”
夜楚邵的意外之举,好似投掷了一枚地雷弹,顿时引起一阵轰鸣,震惊过后,心思各异。
但只要是个明白人,都可以看出夜楚邵的鬼心思,将夜楚郁赶到前线打仗,刀剑无眼性命堪为,就算平安归来,这朝堂也早已是夜楚邵的天下。
这个老狐狸真是老奸巨猾,没安什么好心。夜楚轩暗瞪夜楚邵一眼,上前进言道,“国运堪危,天子方能远征,激励中将士士气。不过小小一个穹傲国,就要劳天子御驾亲征,皇叔是否太过于小题大做,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呢?”
夜楚邵不以为然,出声反驳道,“穹傲国国力强盛,战无不胜,若赤焰国真与穹傲国对上,恐怕胜算不大。两军交战,第一站尤为重要,若是一开始便战败,难免士气大落,节节溃败,等到兵临城下,恐怕为时已晚。若是皇上肯御驾亲征,定能提高我军士气,一举击退穹傲国来犯,彰显我赤焰国雄威!”
夜楚邵说的冠冕堂皇,尽力推夜楚郁去送死,狼子野心,毫不避讳。郑猛和夜楚轩对视一眼,纷纷表明了自己的看法,“天子若出,局势混乱;微臣之意,不宜出征。”
郑猛和夜楚轩站在一条线,极力阻止夜楚郁御驾亲征,夜楚邵坚持己见不肯更改,无奈势单力薄孤掌难鸣,便将视线投在了楚燃身上,无声示意楚燃鼓动夜楚郁出征。
煞时,四道冰冷目光齐射而来,如芒刺在背隐隐作痛,楚燃缓缓抬起头来,迎上夜楚郁无波无澜的黑眸,沉默半响,方才蠕动嘴唇道,“御驾亲征乃是大事,臣弟也认为不可,望皇兄三思!”
三比一,无需周云鹤表态,夜楚邵已经输了。
夜楚郁垂下眼眸,浓密的睫毛隐藏了莫名心思,冷峻的脸上挂着高深莫测的笑容,一挥手阻止了众人的争议,朗声宣布道,“御驾亲征之事就此作罢,由炎王夜楚燃领……”
“皇上,大事不好了!”忽然,一名士兵闯入殿中,单膝跪地,双手递上卷轴,用红绳系着的卷轴代表事态的紧急。
夜楚郁微微一愣,眼中的凝重一闪而过,依旧是一副稳如泰山的帝王之姿,沉声吩咐道,“呈上来!”
夜楚郁拆开卷轴一看,冰冷的目光逐渐凌厉,削瘦的手指无声捏紧了卷轴,半响,方才蠕动薄唇道,“边关来报,巫越国起兵了……”
“温大人到达边关时,忽被来路不明的黑衣人阻杀,所有人马尽数死光,温大人重伤坠崖,尸骨不存。”快马加鞭赶来的士兵,已经三天三夜未眠未休,将得到的消息汇报之后,便直直倒在地上昏迷不醒。
“快!带人下去休息!”夜楚郁目光一紧,连忙吩咐小猴子好生照顾,便看向一脸凝重的众人,嘴角微勾到,“现在诸位有何看法?”
乍闻两国围攻赤焰国之事,周云鹤平静的脸上第一次露出凝重,沉思片刻后,严声道,“为今之计,当兵分两路,一路兵马由炎王带兵进攻穹傲国,一路兵马由皇上带兵进攻巫越国,等战胜之后,再去支援另一边。”
夜楚轩和楚燃双双点头同意之际,夜楚邵又站了出来,一脸悲怆道,“穹傲国兵强马壮,巫越国奇蛊异毒,两国形成围攻之势,赤焰国可谓危在旦夕。若皇上还固守高阁,未免让前线战士寒心,微臣坚持认为,该是皇上御驾亲征的时候了!”
夜楚邵狼子野心,已经不加掩饰。
楚燃刚才出言维护夜楚郁,想必也让夜楚邵心生芥蒂,便站在一边沉默不言,郑虎和夜楚轩极力反对,同时给夜楚邵飞去白眼。
就在夜楚郁动摇之际,周云鹤突然又站了出来,改口道,“臣刚才沉思片刻,认为邵王说的有理。所以臣恳请皇上御驾亲征以振我军士气!”
周云鹤此话一出,顿时一片愕然。
二人赞同,二人反对,最关键的一票,落到了楚燃身上。
楚燃是个门外汉,对带兵打仗之事一窍不通;夜楚轩常年在外游玩,缺少上阵杀敌的经验,若是按周云鹤先前所说的,由他们两人对上穹傲国的铁骑和巫越国的蛊毒,那么赤焰国当真一点胜算都没有!虽然夜楚邵没安好心,但是毋庸置疑,赤焰国正值危亡之秋,前线虽然凶险难测,但只要指挥得当,赤焰国还是有以少胜多的机会!
楚燃鼓足了勇气,无畏迎上夜楚郁冰寒的目光,十分诚恳道,“臣弟以为,国难当前,应以大局为重,恳请皇上御驾亲征!”
闻言,夜楚郁低笑出声,眸子颜色愈深,眸底寒光阵阵,嘴角勾起的弧度更大,似笑非笑道,“朕也正有此意。”
夜楚轩一愣,徒然兴起不快,冷下脸来,朗声道,“皇上乃一国之君,关系赤焰国存亡,不可如此草率妄为!”
站在夜楚轩旁边的郑猛,脸色也变得十分难看,朗声道,“此事万万不可,恳请皇上三思!”
此刻,夜楚邵眼睛轻眯,似有若无的停留在楚燃的身上,暗自打量着,可以信她几分。
注意到他探究的目光,楚燃展颜一笑,微动双唇无声道:本王只是顺势而为,皇叔不必太过讶异。
“够了!朕意已决,无需再议!”夜楚郁云袖一挥,怒然从龙椅上起来,一双阴鸷的目光冷冷扫过在场众人,高大伟岸的身影在地上投射出一片阴影,傲然开口道,“国之将危,朕义不容辞,便由炎王府夜楚燃领兵十万对抗巫越国,朕与轩王领兵20万对抗穹傲国,朕不在的时候,国事通通交给邵王和丞相处理……”夜楚郁顿了顿,眸光一转,停留在面有不快的郑猛身上,放轻了声音道,“国丈年事已高,朕不忍国丈风餐露宿,又怕拂了国丈的赤诚报国之心,特请丞相带兵三万,和郑家原来的三万一起,为朕守着皇城这道最后的关卡,保护朕的子民!”
夜楚郁心意已决,郑猛无力更改,便单膝跪在地上,郑重的回答道,“承蒙皇上厚爱,微臣必不辱使命,以生命守护赤焰国!”
“嗯,事不宜迟,明日清晨,整军出发。”夜楚郁傲然而立,一只手负在身后,一只手扬袖轻拂,遣退众人,“时间不早了,诸位快去准备。”
楚燃和夜楚邵相视一眼,双双离开了御书房。
不一会,深藏不露的周云鹤也跟了过来,一路上随便聊了几句出了皇宫。
郑猛和夜楚轩离开御书房后,等楚燃几人走远后,又颇有默契的回到了御书房。
两人相视一笑,缓缓打开房门,却见夜楚郁负手站在中间,似是已经等了很久的样子。
这时,夜楚郁缓缓转过身来,金色的光辉洒在肩头,衬得他俊美无铸的面容更加邪气横生,只见他唇角勾起诡异的弧度,低笑道,“不必忧心,朕早有对策,御驾亲征,不过是顺势而为。等朕凯旋而归之刻,便是瓮中捉鳖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