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东篱菊隐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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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盛锦勉强睁开眼,头还是昏沉,空气中不熟悉的味道和被无法移动的禁锢感让她警觉起来。

    怀中人轻微的动作令奚琲湛长长出了口气,终于无事了。

    “醒了?”奚琲湛声音里都带着愉悦。

    苏盛锦立时瞪圆了眼,脑中一片空白,一时竟忘了所有的反应,只是呆呆仰头看着抱着她的男人。

    她认识,奚琲湛。

    眼下的状况,惠嫔,也就是奚琲湛的姨娘死了,她来奔丧,可如今她为什么被奚琲湛抱在怀里?

    原因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的名节。

    苏盛锦终于回过神,下意识地便想尖叫,无奈她才刚刚有了这个念头,嘴巴就被奚琲湛的手掩住。苏盛锦拳脚并用朝奚琲湛踢打过去,只听他闷哼一声,眉头紧紧皱了起来瞪着她。

    苏盛锦眼睛也瞪得大大的,冒着火。

    奚琲湛的眼睛里也冒着火,要把人烧化了似的,这样的眼神苏盛锦见过——在给奚景恒用药后见过,所以苏盛锦怕了。

    “你要是喊,我不介意明目张胆夺臣妻。”奚琲湛看出她害怕,故意似的低下头在她耳边小声说道。

    耳边温热的风吓得苏盛锦半点不敢动。她使劲摇头,这么一番折腾她的脑筋已经十分清楚,她不会喊,喊出去吃亏的只能是她,奚琲湛是皇太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别人自会认为是她不甘寂寞又或是攀龙附凤来勾引他的,到时候她恐怕唯有死路可走了。

    她不想死,她这么年轻,她不想死。

    “摇头是不听话还是不喊?”奚琲湛似乎十分满意她的动作,声音里又带了笑意。

    嘴被掩着,苏盛锦说不出话。

    “乖苏二,如果不喊了就眨一下眼睛。”奚琲湛轻声道。

    苏盛锦依言眨了眨眼。

    “好,我就知道苏二最识时务……”奚琲湛松了手却仍抱着她不动,仍旧在她耳边轻声说着,“知道你有许多疑问,不过你瞧,马上就有太监来请去到奉安殿了了,若是迟了恐被人怀疑,这样吧,下一次我都告诉你好不好?”

    苏盛锦点点头,随即又摇摇头,一言不发只用手推他,奚琲湛顺着她的力道松开了手,苏盛锦默不作声整理好自己有些凌乱的衣衫,嘴唇紧紧咬着,因太过用力咬出了两粒血珠。

    血珠刺眼地提醒着他苏盛锦是在如何用力地压抑着,这让奚琲湛很是心疼,一边说着:“我什么都没干……”一边伸手想去擦去血珠冷不防被整理好头发的苏盛锦狠狠一个耳光掴来,那力道一沾到脸上奚琲湛便知道她是用尽了全力的。

    “奚琲湛,你这个混蛋。”从牙缝里挤出的每一个字都那么用力,好像顺便这些字深深的烙在心上一样。苏盛锦说完,撩开帘子穿鞋步子有些不稳的出去了。

    她甚至不敢开口唤晏璃,生怕别人瞧出什么。

    晏璃不在外面,她拿出的自鸣钟放在桌上正慢慢走着,谢氏歇着的东间里传出轻微声响,好像是谢氏起来了。

    苏盛锦的心都要跳出来了,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生怕留下什么痕迹。没一会儿谢氏果然出来,见只有苏盛锦一人坐等便有些纳闷,正要开口问,晏璃从外进来,手上端着个木托盘,上头摆着个漂亮的陶壶并两个精致陶碗。

    见她们二人已起来便笑着说:“算计着两位主子起来的时辰去端了些冰镇梅子汤,去去热气。”

    谢氏夸晏璃伶俐,苏盛锦却蛾眉轻蹙,淡扫正稳稳给她们盛汤的晏璃一眼,心里有了怀疑。大内禁宫,伺候主子舒服这种事一向最妥帖,何须她王府下人亲去要什么东西?

    匆匆喝着汤,谢氏又说了句:看你脸色不大好,是不是肚子又?

    苏盛锦手微微一颤,胡乱点了点头,也不说是或不是,谢氏便宽慰她两句。

    总算喝完了梅子汤,也快到时间,苏盛锦几乎是迫不及待的与谢氏离开了杏花阁。

    这厢,奚琲湛一边摸着火辣辣的脸一边想着苏盛锦的模样,元宝说的没错,只要父皇活着就不会让霍太后和苏盛锦回霍国,苏盛锦等于守寡,再者,她以为他不知道她的处境么?既然奚景恒那个混帐并不珍惜,他又何必再把苏盛锦还给他受尽委屈?他奚琲湛从来不是一个中规中矩的人,这些事,只要苏盛锦点头,担什么骂名他都不在乎。

    虽如此想,可奚琲湛也明白,要苏盛锦点头恐怕比让奚景恒回头更难。

    “主子,用冰敷敷吧,二小姐下手有点重……”无声无息的元宝又飘了出来,端着一小碟子冰。

    “滚到冰库清醒清醒你的脑袋,想清楚谁是你主子之后再回来。”奚琲湛拿过冰放在脸上,一边轻飘飘说道。

    元宝连忙跪地谢恩,半个字没敢辩解一路小跑带着满身大汗进了冰库。

    奉安殿这边,又待了个把时辰,苏盛锦心不在焉,颇有些恍惚,连皇后都看出了她的不对,众人一想到上次她在东宫险些滑胎的事都不敢掉以轻心,皇后索性命她先行回府,明后两日不必再来。

    苏盛锦与嫂子谢氏低声叮嘱了几句话,谢氏颇有些疑惑的神情,但还是点了点头。

    一路上,晏璃小心伺候着,苏盛锦冷脸忍着,回府先给太后问过安,说皇后体谅她有孕特命回来的,回到房中,苏盛锦把自己舒服的靠在美人榻上,倚着大迎枕,沉着脸,一双利目盯着晏璃,然后轻描淡写的开口问道:“晏璃,主仆一场,我给你一次机会,给我从实说来!”

    晏璃倒也从容,提裙就跪在了苏盛锦面前,低垂着头。

    “我知道小姐你有许多疑问,就从南林校场,不,还是从我小时候讲起吧。”晏璃缓缓开口,“我小时候被卖到沈府给小姐你当丫环,虽然那时候很小,可我仍旧记得自己的姓氏,记得自己家住在乡下,后来我长大些,攒了些钱,托人去老家打听消息,我父母早已在那饥荒年饿死,还有一个哥哥也背井离乡逃难去了,我就一直找一直找,终于被我找到,他为了找我也一直没有离开霍国而是从戎参军,就在霍国的军队里,我满心的欢喜,在这世上有个亲人,小姐你知道是多幸福的事么?不,你不知道,因为你父母健在还有疼爱你的哥哥姐姐……”

    晏璃的神情变得甜美,待转过来看苏盛锦的时候又变得哀怨:“可是,我们相认没多久,他就面临了杀身之祸,我救不了他,在他被推上法场那天我也在,看着他人头落地,小姐,你知道那时候有多恨么?”

    苏盛锦摇摇头,她不解晏璃为何要与她说这些,自己根本不知道她曾经有过相认的兄长啊。

    “小姐,你的心为什么那么狠,为什么要杀那么多的人,为什么连无故被牵连的人都不放过?我哥哥,他只是被官长以性命相威逼才扣了士卒的饷银,他自己一文钱都没得到,小姐,你为什么不肯细查?为什么不肯给他一条生路?”晏璃泪痕满面。

    苏盛锦心惊,立时睁大了眼,她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当年处决的那一批贪污饷银的官员里有晏璃的哥哥。她想跟晏璃解释,一触即发的哗变之际,容不得她一丝一毫的犹豫,更不可能有时间去彻查,但凡牵涉其中的都必然要杀,为了霍国的安定。她没有办法。

    可是,现在解释这些还有用么?

    晏璃惨然一笑又道:“其实我也知道小姐的难处,可是当远远看到唯一的血亲人头落地的时候是没有办法不恨的,我很为难,一方面,你对我一直很好,从未轻贱我,可我心里的恨却无法消除,直到,我哥哥后来活生生出现在我面前,你知道么,是太子殿下救了他,太子殿下找了一名死囚替他死了,太子是我们兄妹的救命恩人,就算粉身碎骨我们也难以为报。”

    “把我送给奚琲湛,既可以报恩又可以报仇,晏璃,你果然更加伶俐了。”听晏璃说完,苏盛锦开口说道。

    “殿下是真心喜欢您,也心疼您的境遇,否则那么多人何苦只救下我哥哥?还不是怕我和您离心?再者何苦千里迢迢跑到霍国就为了看您一眼?您知道么,殿下眼见耳闻您受的那些委屈之后差点当即派暗卫去杀霍王,可最后,他决定让您先行回京,再图它法。小姐,我知道,说了这番话,从此后我们主仆再没什么情分了,可我不后悔,我这样做,对殿下是报恩,对您何尝不是报知遇之恩?我跟着您这么多年,何曾希望您受这样的委屈?所以……”晏璃的话被外头丫环的声音打断。

    “王后,太傅府上老妈子来了,说太傅夫人和少夫人给您送些上好的补品。”

    “拿进来吧。”苏盛锦吩咐道。

    丫环进来,拎了两个大大的盒子,苏盛锦打开,其中一个盒子里却是一叠卖身契,苏盛锦拿起,一张张看过去,最终拿了一张在手里,余下的又放了回去。

    手一扬,那张纸便轻飘飘的落了地,落在晏璃面前。

    纸张已泛黄,卖身契三个字极醒目。

    “出嫁的时候没想到有这一天也就没带进宫,好在现在不是在霍国,不用山高水远的向家里要这些微末玩意,拿着吧。”苏盛锦说完,从手腕上褪下一对金镶玉的镯子掷到晏璃面前。

    “小姐,我不要。”晏璃捡起卖身契收入袖中,又捧起镯子欲还给苏盛锦。

    苏盛锦轻轻一笑说道:“哪个主子打发奴才离开不赏些东西?何况你尽心伺候了我这么多年。这对镯子就当我为你出嫁添的妆奁吧,我听嫂子说二管家有个侄子人品不错,现在放着外任,虽只是个县令,总算没屈着你。你先回去收拾收拾东西,也就这两天我派人护送你过去成亲。”

    晏璃双手握着镯子,紧咬嘴唇,最终磕了三个头提裙离开,走到门口停住了,头微微转回一些,侧脸对着苏盛锦,似乎是还有什么话要说,苏盛锦歪头看着她不语,最终,晏璃轻轻推门出去了。

    苏盛锦的指甲一直狠狠抠着手心,此时放开,手心几道深深的痕迹,虽不如掌心的刀痕狰狞,却比刀痕更痛到她心里。

    防人之心不可无,她却是吃亏到这种份上才防备了最亲近的人,晏璃,还有奚琲湛那个混蛋,早知如此当初就该任他见阎王去!

    气恼无果,苏盛锦在榻上辗转反侧。这个亏她吃定了,不仅吃定了还要千方百计掩着,所以她要为晏璃寻一个好亲事而不是将她放出去让她自生自灭,那会惹人怀疑的。

    而对奚琲湛,她只能咬牙切齿,妇人囿于内院,再者就算有那么长的手又能拿圣宠之下的太子有什么办法?

    这一夜,苏盛锦犹如困兽,第二天早起气色都差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