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路莫遥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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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得到他肯定的答复之后,即便要忍受一边做题一边魔音绕耳,我还是每天都在教室坚持到林偲颐练完琴。然而即便如此,我也并非每天都能看见顾林昔,他来的时间不太固定,偶尔早个五分钟十分钟,他闲着也无聊,就会进教室来跟我聊几句天,顺便教我做几道题,有时他上来正巧赶上林偲颐结束,他也就路过我教室时跟我做个再见的手势,但其实更多的时候他都不会上来,直接给林偲颐打电话说他已经到了楼下,然后我便听见林偲颐从我教室门外走过,一边甜甜地应着:“我现在就下去。”

    那天一直等到快六点半都没看见顾林昔,我坐在教室里,听见隔壁林偲颐的钢琴声停了下来,猜想大概今天顾林昔也是直接在楼下等她了。所以我也准备收拾书包,可又突然想起,刚才值日的同学走之前拜托我,说是如果等一会看天像要下雨,就把我们班外面的几盆盆栽挪进屋里,免得被雨水打坏了。

    我往外看了看天色,的确已经乌云密布,于是我就跑出去搬花盆。搬了三趟,去搬最后一盆花的时候,我看见林偲颐从旁边的音乐教室出来,她锁完门,转头看到我,趾高气扬地扬起下巴,装作什么都没看见,大刀阔斧地走过来。我也不见得想理她,抱着花盆就要进教室。但就是这么谁都不让谁,刚走两步我就跟她撞在了一起,我绊到她的脚,重心一个失衡,差点把花盆砸下去,好在一边后退一边紧紧地抱住了。可是我站稳之后,却听到林偲颐恼怒地啧了一声,低头一看,原来是花盆里的土掉出来了一些,撒在了她的凉鞋上。

    我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想道歉,她却已经指着我的鼻子骂起来:“你搞什么,故意的是吧?你给我擦干净!”

    我看着她的表情,又低头看了她的凉鞋一眼,顿时又不想道歉了,我说:“你不会自己去厕所冲啊?我干嘛要帮你擦,是你故意撞我的。”

    “我的鞋不能沾水的,冲坏了你赔得起吗?!”她鄙夷的眼风像刀子一样上下扫了我几眼:“我故意撞你?你称称自己几斤几两行不行,我还嫌你脏呢!撞到别人还不说对不起,一点家教都没有,你有妈生没爹教啊?”

    我愣了几秒,起初的惊诧很快转为了愤怒,我也不甘示弱地骂起来:“你怎么不看看你的脚,现在是谁比较脏?我有爸有妈,没爸没妈的是你!你才是从小就没人要的孤儿,要不是有人收养你,你现在就会坐在臭水沟旁边讨饭!”

    她的脸色由白转青,又由青转红,咬牙切齿地像是要哭了:“你说什么?你再敢说一次?!”

    “我怕你啊?”我也气得不行,虽然看她眼眶里流出了眼泪,心里有些瑟缩,但我还是如她所愿低再说了一次:“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不就是被林姨领养的吗?你看你多让人讨厌,连你爸你妈都不要你,你这个没人要的……”

    话还没说完,后面突然有一股力道把我猛地往墙边推了一把。我站稳抬起头时,心脏一瞬间几乎停止。顾林昔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过来的,他睁大眼睛,满脸的不可思议,拳头握得青筋都暴起来,厌憎而愤怒地看着我。林偲颐看到靠山,过去挽着他的胳膊就哭了出来。

    我不知道他听到多少,但看这个场景,有些慌张地想开口解释,他却已经开口怒骂起来:“你说什么?什么没人要?你怎么会那么没教养!就算她没有爸妈,也比你可爱优秀一百倍,你以为你算什么,你又有什么资格嘲笑她?!”

    我被他骂傻了,僵在原地,脑海里一片空白,完全说不出话。顾林昔又狠狠剜了我一眼,回头帮林偲颐拿过书包,然后就拉着她的手从我身边大步走开了。

    不论后来多少年过去,我都依旧清晰地记得当时的场景。我记得我傻愣愣地抱着个花盆站在那里,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回过神。转过身时,整个走道里已经是空空荡荡,倾盆大雨顺着风飘进走廊里,打在我身上,又湿又冷。我从来都没想过他会说这么难听的话来骂我,蹲下来抱着膝盖哭了很久,好像从小到大受过的委屈心酸加起来都没那次那么多。

    仅有的一点自尊像是摔在地上,全部碎了,我又难过又愤怒,气得再也不想看到他。所以从那之后,我每天一放学就直接回家,再也不在教室里有片刻的停留。接连一两个星期过去,有一天他却来得很早,而那天我们老师又拖堂了二十分钟,所以我一放学就在教室门口看到了他。他看见我,顿了一下,然后朝着我的方向走过来,我却白了他一眼,匆匆地转身走开了,听到他在后面喊了我两声阿沅,我也没有停下来。

    然而谁想,再没过多久,临近第一学期末的时候,偶尔有几次拖堂或者做值日,我也再没看见顾林昔来接林偲颐,倒是有一次看见我爸爸开车过来。我觉得奇怪,但当时心里还怄着气,心想他那么讨厌,不来正好,所以也就没问我爸爸。直到放寒假时,无意中有一次听我爸爸说起,才知道他跟着学校的项目出国交换了,从大一下学期到大二上学期,将近一年的时间,先有两个月的英语集训,所以寒假之前就已经出去了。

    听完这个消息后我有些错愕,还有几分失落。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我生他的气,那却只是暂时的,我喜欢他的心情,似乎并没有丝毫的减少。尤其是上次他叫我的那一声,我心底有些隐约的后悔,时常在想他是要跟我说什么,会不会是想跟我道歉,又或者,他是来跟我道别,无论什么,我当时都不应该那么清高孤傲的。

    然则,他不在的这一年,我倒是觉得时间过得很快,或许是因为每天都不再有期待和等待的缘故。除此之外,我也一门心思奔学习,一转眼便到了初二下学期,那时候班主任每天都在耳边念叨,马上就要初三了,按学校规定,校内选拔考的前五十名的才能保送高中。而我平时年级排名平均在六七十名徘徊,如果不加把劲,就可能上不了这所全市最重点的高中了。

    想不到的是,上初三以后,却发生了一件让我崩溃的事情,或者说,是有一个让我挺崩溃的人。本来自上初中以后,基本上大家都懂事了,所以只要我平时不去招惹别人,也从来都没什么人来欺负我。但不知道是不是那年我命犯太岁,我们班上来了个留级生,感觉是个小混混,平日看起来也吊儿郎当目中无人的,上课经常逃课,要不就是在课上看漫画打手机游戏,但他似乎是跟我们的校长有什么关系,所以老师们也只好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倒霉的地方在于,他转到我们班的时候,正好被安排到我的位置前面。这个人不知道为什么看我不顺眼,我的腿伸到他的椅子下面,他也要拿圆珠笔来扎我。有几次自习课,他跟我身后那个同学换位置,弄了一大堆橡皮搓出来的那种东西,拉开我后背的衣领就往里倒。最过分的是有一次物理课,老师临时去开会,就发了张试卷给我们随堂测验,我答到一半,他转头回来说要借我的试卷去抄,我自然不敢这样帮他作弊,再说我也没做完,就紧紧地按住试卷。结果他便生抢硬拽,最后把我的卷子扯成了两半。我顿时傻眼,他也发火了,干脆把两半试卷全部拿过去撕成了碎片。我记得我当时就哭了出来,气得一拍桌子站起来:“李一鸣,你干嘛?!”

    一时之间,感觉班上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我们身上,他似乎也没料到我竟敢在全班同学面前不给他面子,这样大声地反抗。愣了两秒,他坐在位子上抬起下巴,表情有些像被震慑到,但还是挑衅而嘲笑地看着我:“干、干嘛?你活该!哭个屁啊,会哭就了不起啊?不看看自己多丑还敢哭……你是外星来的吧,你头上那个是你们外星的标记是吧?”

    我这才知道他看我不顺眼的缘由,无奈之下之后跑去找班主任请求换位置。但只能说那时候的我太傻太天真,位置是换了,但我也已经得罪了他,所以他还是三天两头来找我的麻烦。

    后来有一天,又轮到我和我同桌一起做值日,她负责教室,我负责讲台和走廊。我把走廊扫干净以后,拿了水桶去厕所接水准备拖地。谁知道我一从厕所出来,就看见李一鸣拿着一把拖把站在门口,举起来作势要将拖把甩到我脸上。

    我吓得丢掉水桶就跑,他跟在后面,把我一路从教室门口追过一长条走廊,又追下半层楼梯,我跑得没有他快,最终在楼梯间的一个墙角被他追上,他用两只手撑着墙把我困住,得意地笑起来:“你跑啊,再跑啊?”

    我紧张得瑟瑟发抖,曾经听说过他就是因为把我们学校的一个学生的手肘打脱臼了所以才留级,所以我吓得腿都不听使唤了。可我又不想求饶,只好壮着胆子嚷道:“你干嘛?你敢打我,我会告诉老师!”

    他当然丝毫不惧:“我怕你啊?你去告啊,你越告我以后越打你,打到你毕业,不,到你上高中!不管你到哪个高中我都找得到你,你信不信?”

    说着他便挥起一只手来,我吓得尖叫了一声,双手抱着头就往里缩,可是拳头却迟迟没有如预料中那样重重地落在我身上,却是听见不远处传来一个声音:“喂,干什么?!”

    听到那个声音的一刹那,我以为是自己的幻觉,就好像我偶尔会做梦,梦见我十岁那年,最害怕最无助的时候会有那么一个人从黑暗里走出来帮我。就好像是人类的应激反应,面对可怕的环境时会自发地产生警觉和抵抗的情绪一样,我会想到他。

    可是当我睁开眼睛,真实地看见几步之外从楼梯走上来的那个人时,我呆住了。

    他一步二三阶地快步走上来,走到我们身边一把将李一鸣推开,挡在我面前:“你刚才想干什么?”

    他的个子比李一鸣还要高近半个头,李一鸣也愣住几秒,然后打量了他几眼,继而抬着下巴:“关你鸟事啊?你谁啊,高中部的了不起啊?快点滚开,不然信不信我一样找人揍你啊?”

    顾林昔却嗤了一声笑出来:“还要找帮手,算男人吗,我要等到什么时候啊?现在就跟我打一架你怕?”说着就一边开始撩袖子,李一鸣咬牙切齿地看着他,却不敢动手,恼怒地举起手指着我:“我跟她说话,关你屁事?!”

    “她是我妹妹,你说关不关我事?”

    “你说她是你妹就是你妹啊,你算老几啊,我还是你哥呢!”

    他又笑了下,转头回来看着我:“阿沅,你告诉他。”

    我看他一眼,却没说话,低下头往他身后缩了缩。他扭头回去,声音狠厉了一些:“她叫方沅,初三五班,没错吧?你要是再敢来惹她,我饶不了你!”

    说完,他抓住我的手腕就拉着我从李一鸣旁边走过,然后上了楼梯。路过走廊的时候,我看见刚才我们班的拖把被李一鸣丢在别班门口的花盆旁边,就挣开顾林昔的手去捡。他跟了过来,我站起身,他问我道:“你的书包呢?”

    我抬起头看他,刚才我没太回过神,现在回过神以后,又不知道该是什么反应,所以好半天都没说话,直到他又疑惑地“嗯?”了一声,我才勉强地抬起手指了指:“在教室。”

    他说:“哦,那我跟你回去拿。”

    “我不拿,我还要做值日。”我摇着头往后退了一步,跟他隔开半米的距离。他也愣了一下,顿了两秒,又问我说:“刚才那个人是你同学吗,他为什么……欺负你?”

    我没心情,咬了咬嘴巴摇头:“不知道,可能是我太丑了吧。”

    四下突然安静很久,久到我有些莫名,抬起头,他垂着眼帘看我,却不知为何好像有些怔忡,一两秒后才回过神来,眼神闪烁地往别的地方瞥了几眼。我想他大概是无言以对了,毕竟我说的是实话,他也没什么好说的,就算他安慰我,也会显得虚伪。这么一想,我又记起来差不多一年以前,他说过的“她比你可爱优秀一百倍”,心里顿时比刚才被欺负了还要难过。

    于是我也再无话好说,低下头看了看地面,然后拿着拖把想要走开。刚刚举步,却突然又听到他开口,声音有几分低沉,他说:“阿沅,你不丑,为什么老是要这样说自己?”

    我有些愣住,过了很久才慢慢抬起眼皮,看见他勾起唇角看着我,又叫了我一声,温柔地笑说:“阿沅……才不到一年,你都长这么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