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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乳母轮班照应着孩子,其他侍女们着围着阿蘅服侍,每日还有御医来把脉调养,厨房更是一日不断火的熬着各种药膳。独孤晟却忽然情怯起来,一连多日不来,只深夜悄悄来看孩子。他不知说什么,他满心的感激和疼惜这个女子,却在这瓜熟蒂落之后不能和一般民间夫妇一般欢天喜地的喜悦,疼爱立下大功的媳妇儿,宠溺自己血脉相连的孩子,和妻子一起商量给孩子起名字,禀告高堂,这一切,他都不能做,尽管他心里疯狂地渴望着,他不敢来,他害怕这最终的裁决从自己最爱的女子嘴里吐出,结果已经出来了,他却毫无信心,过去那短暂而幸福的相伴几个月,并没有给他一点信心。
转眼便出了月子,独孤晟没有见过阿蘅。阿蘅心知肚明独孤晟的消失,实则她心中也并没有一个结果,或者说,她知道那个结果,却不能面对,于是她也只有掩耳盗铃地将所有重心都放在了怀中的孩儿身上。
软软的,散发着*,才生下来三天就会笑,眼睛乌黑溜圆,皮肤雪白里透着粉红,她坚持亲自哺乳,亲自替他洗澡,换尿布,她给宝宝起了个小名叫阿凡,虽然他已注定了这一辈子将会站在这国家的顶端,绝不会平凡,她却仍然希望他能拥有凡俗间她求之不得的福气。她会想起很多年前她和隆福太后照顾独孤蘅的样子,那是她最像三从四德女子的一段时间,她全心全意地扮演者一个温良贤惠,在家里静静等着在外征战的丈夫回来的妻子,孝顺母亲,抚养小姑,之后父亲忽逝,她终于还是和他做不成凡世间最普通的夫妻,女主内男主外,夫唱妇随……
陷入回忆太多,会让她想落泪,但是侍女们说月子里千万别落泪,会落下眼疾。她们看她时常的发呆,眼圈发红,只以为是老爷不来,夫人伤心了。
侍女们私底下的揣测多半是这位美貌的夫人是外宅,看到坐月子老爷都不来,伤心了,月子伤心可是大事,女子产后本就容易心情抑郁,御医们更是心知肚明,少不得在脉案中有所显露。
独孤晟心疼,却更担心自己的出现会让阿蘅更难过,他烦躁徘徊,却找不到一人商量。
天气渐热,阿蘅睡了午觉起来,看了看宝宝,宝宝刚洗过澡,乖乖的在睡觉,甜美无比,窗外夕阳懒散柔软地斜照进窗棂,恬静温暖,令人松懈。
这短暂的令人放松地时刻,侍女来禀报有旧友来访,声称姓顾,是她的闺中好友。
她有些吃惊,心知这自然是得到独孤晟的同意才能进来的,她与一般女子不同,因身上总是有着这些那些的秘密而与人不亲近,没有什么闺中好友,她沉思了一会儿换了大衣服出去,果然看到了顾微,这个从前的伴读,沉静文雅,又因为是顾旷的妹妹,原就待她有些亲密,也算说得上些话。
顾微站了起来施礼,笑着要说话,却一时不知如何称呼,阿蘅上前扶了扶笑道:“好久不见,顾姐姐一向可好?”她从前做公主时旷达任性,对几个伴读都是姐妹称呼,如今自然而然地叫出了旧称呼来。
顾微略略松了口气,那一分拘谨去掉,神情倒还能保持一贯的沉静稳重,笑道:“一切都好,知道妹妹刚刚生产,出了月子,特来恭喜。”
阿蘅不知独孤晟对她是如何解释他们的关系的,但也知道这两兄妹冰雪聪明,既然能让她来,自然是知趣的。于是笑着让着她进了后堂,看了看还在睡着的阿凡,顾微认真端详,果然在那眉目间找到了那天下至尊的影子,在孩子小床边放上早准备好的长命锁,阿蘅又引着她出了外间坐下,屏退了侍女们,笑道:“可多谢你特意来看我,正闷得慌,她们下去了你我也好说几句体己话。”一边上下打量她已经挽起的发髻,笑道:“你这是已出嫁了?”
顾微脸上略略带了些羞涩道:“是,去年才出嫁的,夫家姓林……”她介绍了一下夫家的情况,阿蘅笑道:“听起来不错,翰林世家,也算清贵,和你应该谈得来。”
顾微显然有些腼腆,却仍和阿蘅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又问了问孩子的情况,略略说了几句后看了看天色便站了起来告辞了。
第二日到了同一时间,顾微又来了,仍是和阿蘅聊聊天,下棋调琴,说一些从前的趣事,一一告诉阿蘅从前几个伴读如今的现状,京城一些人家的八卦轶事,阿蘅从来没有体验过这样普通琐碎的应酬聊天,倒也有些新奇,两人渐渐熟络起来。这一日顾微和阿蘅逗弄着阿凡,顾微看阿凡长得好,少不得夸了几句,阿蘅笑道:“太过秀气了些,只怕将来少了男子气概。”顾微一边端详着阿凡一边笑道:“这眉眼鼻子都和陛下肖像,长大后定然是英俊非凡,岂会少男子气概?”
阿蘅略顿了顿,顾微也发现自己失言,脸上有些尴尬,阿蘅笑道:“倒也是,他五官倒没怎么像我,和独孤晟很像。”
顾微看她连哥哥都不叫,直呼天子名讳,虽然心下早有准备,仍是有些讶异,她其实并不知这其中曲折,只得了陛下秘密召见,让她来陪陪公主,只语焉不详地说了公主产后有些心思郁结,让她好好开解,来之前哥哥却又专门细细叮嘱了一番,她才知道失踪已久的公主居然已给陛下生下孩子,惊闻这惊世骇俗的皇室*秘闻,她惊吓后却又知绝不能失态,做了多种心理准备。实际上就连顾旷也不明白其中曲折,独孤晟只和他说了两点,一是他和公主并无血缘关系,二是公主已生下他的儿子,将来继承大统。顾旷在惊骇后按下了从前那些酸苦心思,历朝历代皇室秘闻多的是,外头还不是一床锦被遮盖了,他不知阿蘅是如何从长公主变成燕国的长公主,嫁过来的却又不是他出使之时见过的阿蘅,而是一个有些相似的女子。而之后陛下密召,他才知道阿蘅居然又秘密给陛下生了孩子,这其中不知多少曲折,然而他却只是心疼那个才貌惊人的女子,他揣测领会着天子意图,再三叮嘱了顾微,一切只以宽慰公主为上。
阿蘅看着顾微有些窘迫的神色,微微笑着,她本就不在乎世俗之礼,只是顾微日日过来,她自然知道必是独孤晟有交代,倒不如挑明了,让她直达目的更好些,也省了她这般小心翼翼地迂回。顾微冰雪聪明,自知其意,笑道:“陛下原是心疼公主心中郁结,才让我来陪您说说话。”
阿蘅仍是微笑着逗弄孩子,并不说话,顾微踌躇了一会儿道:“公主是否在担忧未来?”
阿蘅低低叹了口气,顾微只以为自己说中,终于说开来道:“我虽然不知公主与陛下之间的旧事,却也知道既然到了今日,陛下与公主之间自是经过许多荆棘波折,直到今日公主尚不能放宽心怀,想必是心中仍有顾虑,只是情之一事,何时由得人?公主何不放开怀抱,接纳陛下?”
阿蘅低低道:“情之一事,你倒又参得透了?人之一生,除了情,尚有家庭、亲人,有自己身上的责任,岂能随心所欲?”
顾微笑了笑,忽然有些自嘲道:“不怕公主见笑……其实当年……我在宫中与公主伴读,家人早有叮嘱,太后应会从我们之中挑选皇后人选……”
阿蘅点点头,她是知道隆福太后当时有此打算的,后来独孤泓进了京,她又有打算从中择个秦王妃。顾微笑道:“及至进了宫,得公主托庇,时常能见到陛下,文武双全,恍如天神……当时我们几个伴读,倒有一半全都对陛下倾心……我也不能脱俗……”
阿蘅笑了,她当时不是看不出的,她笑道:“当时婉玉也对秦王独孤泓有些喜欢吧……年少情怀……”
顾微也笑了,长叹一声道:“秦王却获了罪,陛下也一直清心寡欲……如今嫁了人,回想当年那一丝倾慕、心动,却也并不觉得后悔。”
阿蘅笑了笑,想着当年在屏风后头偷窥前来拜访的独孤晟,他随同父兄而来,独孤家式微,乱世之中算不得强大,父亲却一眼看中了独孤晟的人品才华,将她的终身订下……虽知道后头翻云覆雨,自己最后变成两难之局?
顾微却继续道:“我原以为陛下一心出家,再不眷恋凡尘,如今才知原来陛下早有心系之人,只是俗世不能经受,于是宁可离尘守心……”
阿蘅怔怔,顾微看了眼她的神色,低声道:“其实咱们从前看的那些略出名的话本传奇吧,情爱一事,哪里是由得人斟酌掂量面面俱到的?卓文君私奔,她才华横溢,焉有不想到父母之恩,焉能不衡量过私奔后若是再遭夫君厌弃自己便面临绝路?再说祝英台,她毅然投死殉爱之时,难道不曾想过将陷父母于何境地?七仙女下凡委身于牛郎,又岂会没想过仙凡有别,自己将面对的天条惩罚?正因为凡人顾念太多,往往胆怯,眼见着美到绚烂的爱情可能就在眼前,却不见得敢于跃身一试,因为舍身走入,也许是幸福美满,也有可能粉身碎骨,也因此这义无反顾的纵情传奇,反让大家心下暗服,千年传唱,情爱这两字,本就不是理智之事,有时候哪里算得清楚谁付出多一些,谁又更亏欠谁一些?面面俱到的周全所有的情爱,本就是难之又难,有时候不过凭着一条路走到死的孤勇,披荆斩棘,刀刃舔蜜,如若再得不到爱人的回应,岂不是更为艰难?”
阿蘅看了顾微一眼,双目明亮,顾微说了这不合规矩的大胆言论,双颊有些微微发红,低声道:“若是相爱之人能相守,便是不能一生一世,便是不能见容于世俗,便是不能得到亲人谅解,便是最后……坚持不下去要放弃……在一起之时,却也当相惜相重,不该互相折磨才是……”
顾微看着阿蘅的微笑,渐渐面红过耳,嗫嚅道:“我也是一家之言……若是我有儿女,也不希望孩子为情所困,去走那艰难之路,但我个人,却是希望能得到这般至真至诚之爱,以我为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为我筹谋一世,关心我,呵护我,保我一世安平喜乐……”
阿蘅心下微微的感动起来,虽然顾微不知底里,安慰全不在点子上,她却莫名其妙的得到了慰藉,她曾经的少女情怀,早在前世消磨殆尽,这一世诸多挣扎纠结,正因为少了这一条路走到死的孤勇之心,她忽然牵着顾微的手拍了拍,低声道:“谢谢你……也谢谢你大哥。”
顾微低声道:“我从前真的以为你会成为我的嫂子,但是如今见到你和陛下这般,我却更是希望你们能好……”
天色不晚,送走了顾微,阿蘅忽然找了个侍女来道:“派人去禀报老爷,就说我要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