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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儒,最近一直是你一个人在处理公文吗?”陈曦看着坐在主位的李优略有好奇的询问道。
“这些事情终归需要有人来做,子敬他们都有事情处理,所以我来处理公文。”李优缓缓的停笔,抬头看向陈曦,“问题解决了?”
“解决了,打算定在七月初七,乞巧节怎么说也算是一个好日子。”陈曦笑了笑说道,“面对现在这种形势,莫名的感觉到我们赢了,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却是有些失落。”
“只是赢了中原,等赢了天下,再说这句话吧。”李优面色凛然的看着陈曦,“失落是因为你赢得太轻松了,战略计划虽有出入,但是大致也确实按照你的规划一步一个脚印,赢得自然,太没有意外。”
“你已经做好了准备?”陈曦询问道。
“我并没有子嗣,唯一的女儿尚且选择了西域,其他人又有什么资格否决?”李优冷厉的声音,让陈曦动容的同时,又有些惶恐。
如果说这个时期有什么人能让陈曦感受到恐惧的话,那李优绝对是其中一个,不管是意志,还是能力,还是经验,亦或者决心,都让人发自内心的感觉到颤栗。
智力,能力堪比李优的家伙,意志力,决心,经验绝对是问题,而意志力,决心不成问题的,智力和能力就很难和李优比拼了。
越聪明的人越滑头,聪明到李优这种程度,还具有这等意志的,陈曦只见过一个,那就是李优本人。
“李苑走了啊。”陈曦叹息道。
陈曦很清楚的知道李优将自己的女儿送往西域意味着什么,与诸葛亮的儿女情长?
笑话,李优是在告诉治下所有的官员,我作为元老尚且将唯一的血脉送往西域,你们呢,连女人都不如了?还是觉得你们家的子嗣,比我的掌上明珠更珍贵?这是何等可怕的思维模式!
“她有这个资质。”李优指着自己的脑袋说道,“她比我当年更优秀,准确的说,我所见过的很多的少年人,且不言孔明,孝直这等惊才绝艳之辈,就算次一等诸如蒋公琰,徐元直我都不如。”
“我的资质大概只是温曼基,梁子虞这个层次的家伙,但那只是资质。”李优缓缓地诉说着,也算是解释吧,看得出来李优对于自己女儿的期盼还是挺高的。
陈曦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诸葛亮近乎是镇压一个时代的人物,那怕是陆逊这等奇才也稍逊一筹,这一世法正摒弃了很多的缺点,经历多人调教,少了那二十年的蹉跎岁月,道一句惊才绝艳倒也不为过。
蒋琬,徐庶这等几乎都属于是难得一见,可谓是中流砥柱一般的人物,凭借自身的力量平定乱世有些困难,但是坐镇中央,稳定局势还是没有什么问题。
至于温恢,梁习,张既这些虽说也很优秀,但是怎么说呢,比之上面那些家伙就有差距了,他们坐镇一方稳定局势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但是他们距离统筹全局的层次还有所差距。
诸如陈登这些也都基本上是这个层次,他们的眼光,他们的视野,他们的极限就是如此了,而现在李优自诩自己的资质也就是如此。
“我曾经连精神天赋都无法觉醒,大概也就是这个层次了,不过资质只是一个很粗略的评判标准,在我看来很多人都有觉醒精神天赋的资质,然而除了我自己,我没有见过第二个。”李优带着某种嘲讽着说道,作为以这种资质站立在这个高度的李优,他确实有资格嘲讽。
“我告诉苑儿,她有这个资质,并且告诉她,如果她某一天开启了精神天赋尚且还有一丝机会,如果没有开启,到了那里,就算是我也没办法庇护她!”李优缓缓的说道。
精神天赋是智慧,是经验,是阅历的升华,是曾经所学会的一切的整合,是精神思想层面的升华,就像是破茧成蝶一样,高高在上的蝴蝶再回首看向曾经毛毛虫的自己到底是怎样的一种思维?
不由得陈曦想了想自己曾经对于一些事情的想法,再想想现在对于某些事情的看法,不由得哂笑,今日之我,非昨日之我。
“你太残酷了。”陈曦隔了一会儿开口说道。
“既然选择做我的女儿,那么就应该背负这份责任,也该让她明白她那些优渥的生活来自哪里了。”李优淡然自若的说道,未有丝毫的动摇,陈曦心下不由的感慨连连。
“李苑若是男子,你如此作为我不说什么,可是作为女子,你实在是太残酷了。”陈曦摇了摇头说道。
“若是男子,我恐怕已经如贾文和一般为了子嗣算计。”李优的情绪略微的有些低落,不过瞬间就恢复了正常的神色。
陈曦犹豫着不知道该怎么接这句话,为子嗣算计有错吗,说实话,这不过是人之常情,更何况贾诩并没有违规去做这件事,更何况贾穆在这一方面还有足够的才华。
“好了,不说这件事了。”李优收敛了一下神色,平缓的说道。
李优也知道这并没有错,只是贾文和在变化,曾经为了证明自己,为了一展所学,年少轻狂,一如所有的世家子一样,张扬自信,自负自己能扫尽天下不平。
后来为现实所屈服,或者战略性转移,开始思考如何曲线实现愿望,最后违逆本心,彻底变成曾经厌恶的对象。
“终归都在变化啊。”陈曦长叹了一口气,随后笑着说道,“这也很正常啊,就算有了一个远大的目标,我们所有人实现目标的方式也有所不同,个人的阅历和智慧也注定了各自的方式啊。”
“别说我们没办法万人如一,就算是一个人五根手指还有一个长短,不同的想法很正常,只要最终的目标还是一致的,就已经远远胜过其他势力了。”陈曦看着李优劝慰道,李优简直就是殉道者。
“我只是顺口一提罢了,不必在意。”李优平静无比的说道。
“嗯,跟你商量一点事情,是这样的。”陈曦眼见李优的眼底的估计,于是岔开话题,将前一段时间想的国债券给李优详细的叙述了一遍,“你觉得能不能这么干?”
“有什么不能,加强监管就是了,至于郡县政府强借百姓这种事情,州府,中央如果都当作没看到,这个国家也到了该完蛋的时候了。”李优冷笑着说道,“这种情况不过是监管问题而已。”
“话是如此,只不过这种很容易出现问题,而且坐在我这个位置的人,如果稍不小心就会出大事的,我们需要为后人思考,毕竟我们现在做的事情,对于后人来说都意味是一种可沿袭的处理方式。”陈曦颇为无奈的说道。
对于古人来说冒险做某些没有前人做过的事情都会很谨慎的思考,但是前人如果有过相关的成功案例,那么后人就会很自然的模仿前人的轨迹再行重现当初,而陈曦担心的就是这个。
“容易出大事的位置很多,所以在其位谋其政,交替时候担负起责任就是了,这个世界上没有绝对安全的位置,喝饭都有可能噎死,但岂能因噎废食。”李优不屑的说道。
实际上李优更想说,姬湘尚且都能容忍,制度什么的,就算存在一定的问题,也可以日渐修正,根本不用在意。
“嗯,既然如此,过几天我将所有人找齐,我们好好商谈一番,利率什么也需要核算一下,虽说那些家族看完了阅兵对于我们拥有了绝对的自信,但白给他们人情这种事情还是别作了。”陈曦点了点头说道,总归是一直在防备着世家的侵袭。
“这种事情并不重要了,世家在我等活着的时候,只能追随着我等的脚步了,他们并没有太多的选择了,不过,说起来子川,你认为现行的制度对吗?”李优随意的口气之中,带着一份莫名的谨慎。
“肯定不对。”陈曦想也不想的说道。
“那么我再询问一次,如果有更好的方式,而且已经确定的方式,你会去推翻制度吗?”李优略带好奇的询问道,“现行制度有错的情况下,你会去推翻制度吗?”
“文儒,你是不是受到了什么影响?”陈曦神色诡异的看了一眼李优说道,“很好奇你为什么会询问这样的问题。”
“嗯,我看了删节之前矛盾论和实践论。”李优平静的看着陈曦说道,“该说是禁书不愧是禁书是吧?”
陈曦面上一怔,隔了一会儿,开口说道,“看完有什么感想?”
“圣人不足道。”李优神色沉稳的看着陈曦说道。
“有没有想过执行?”陈曦默默地点头,确实圣人不足道。
“没有,差的太远,其思想之高,引人深思,但我们距离那个程度非常遥远。”李优叹了一口气说道。
“这就是所谓的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陈曦笑了笑说道,民主还占了后世社会的大半,但民主思潮在清末诞生的时候,照样失败了,经济基础才是决定上层建筑的重要原因。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李优低头思考,但是没有说话,良久之后才开口说道,“但是那两本书在本质上是推翻特权阶层是吧,而你实际上却是在认同这个阶层是吗?”
“没办法,道德水平未达到的时候,敌视权贵的人,变成权贵后就会更大力度的封锁通往权贵的上升道路,我毕竟不是底层,我也没办法背叛自己的阶层。”陈曦叹了口气说道,“我只能说是改良派。”
“扪心自问,敌视的到底是特权本身,还是因为我们本身不是特权者,所以敌视特权者。”陈曦带着讽刺诉说道。
“我才是改革派,是吗?”李优看着陈曦问询道,没有回答第二个问题,李优本身就是特权者,所以他能明白,陈曦闻言点头。
“我无法成为改革派,我出身的阶层,若要诞生改革派,除非是大时代崩溃,天下离乱,有人再造乾坤,否则的话我只能改良,相对来说我已经算是激进的改良派了。”陈曦带着一种苦笑嘲讽着自己。
“原来如此,你找我的原因是为了提醒你自己是吧。”李优默默地看着陈曦说道,“改良派之所以让百姓活的更好,不是因为他们良心发现,而是改革派还活着,你们也在忌惮啊!”
“嗯,真要说的话,所谓权力与义务等同已经是我的妥协了。”陈曦倒了一杯茶,这个时候就剩他们俩人了,也没有什么不能说的了,李优既然已经看完了那两样东西的原稿,那么说点真话也没什么了。
“先说我自己,再说你。”李优直接截断了陈曦的话,面色沉静的说道,“你我有很多近似的地方,你和我都在做事,都没有功利性,要么不做,一旦决定做,就将很多东西都放在一边。”
“权势,钱财,以及其他一些东西,这些对于你我来说,在将这个国家的事情当作自己的事情来做的时候,都可以放下。”李优面色肃然的看着陈曦。
陈曦点头,“欲成大事,不能有私心,必须要持身以正。”
李优也没有否认这一点,只是继续说道,“你和我的不同在于,你没有砸碎了中原再造乾坤的胆量,你在瞻前顾后,你所思考的是如何转移矛盾,而不是迎难而上。”
“我做好我这个时代就可以了,改革派,还有其他派别都会有自己的出路,至于改革派的路,改良派的路,王朝周期律,推翻特权这些都要靠其他人去尝试了,从西亚至中亚,再到南亚的试验场,就是改革派验证自身正确性的机会。”陈曦默默地说道,“我做不到。”
“他们恐怕还不如你!”李优冷笑着说道。
“但是时间和经验会证明他们的正确性,我所能做的就是保护好中原这个基本盘,等待真正能超脱王朝周期律,能超脱帝制,能超脱道德,超脱民主自由的思想出现。”陈曦的双眼没有意思波澜。
“人力有时穷,我有怎么样的力量我很清楚,我解决不了这些问题,但是我可以留下解决问题的方案,纯粹的实践论和矛盾论对于现在来说杀伤力太大,我需要掩盖其中的颜色,伪装起来,等待着经济基础日渐上升,自然有能从中窥视出来的人物。”陈曦平静无比。
“在这之前必须维持现在的状况?”李优可能也是理解了陈曦的意志,隔了一会儿反问道。
“对,在这之前必须维持现有状况,百姓对于制度,对于政治并不关心,他们只关心自己的生活,你让他们丰衣足食,解决他们所面对的生活问题,他们并不在乎是帝制,还是其他制度。”陈曦无比严肃的说道,现在的制度不能动。
陈曦宁可将矛盾转移出去,也不愿意尝试制度改革,虽说以陈曦现在的情况,就算是尝试进行变法也未必会失败,但他的出身注定了这么做必然会妻离子散,而且必然杀得是血流成河。
那怕是深刻研究之后,距离帝制无比接近的封建社会主义其实真要探寻的话也具有无比遥远的距离。
尚且连罪恶之花都没有绽放的封建社会,本身都未曾抵达封建社会的巅峰,这个时候就算是改革,就算是提高社会生产力,也要先一步达到封建社会的巅峰。
经济基础尚未达到标准,就想着深化变革整个社会制度,陈曦不傻,这种找死的举动他做不出来,那怕是立宪制度,那怕是虚君都需要一步步来,刘桐在三方妥协的情况下摄政已经超乎了陈曦的预期。
可就算之后能如陈曦所谋算的那样,刘桐在十几年后下台,距离立宪恐怕都有相当遥远的距离,至于虚君,以陈曦的眼光看来,在下一次王朝周期律降临之前几乎都没有可能。
刘桐现在的情况只能说是三方妥协,距离虚君还有非常遥远的距离,只能说是陈曦给三百年乃至五百年的后人留的一条后路,让后人在选择的时候会有君主立宪这么一个选择。
毕竟身为前人的陈曦已经做过了这件事,至于是三方妥协还是虚君,等到了需要立宪的时代,那么自有我注六经之辈出现。
陈曦毕竟是改良派,理论来讲阶级改良派说实在点都是本阶级的自救分子,受制于改革派和其他派系的排挤压制而对于本阶级进行改良,如果本阶级是统治阶级,那说句不幸的话,统治阶级改良派看似是良心发现,实际上只是因为那些要推翻统治阶级的改革派活着。
统治阶级的自救,本身就意味着改革派强大的实力。
“不过还好了,我至少尚未如此。”陈曦感慨连连的说道。
如果穿越到门阀政治的时代,陈曦就必须思考一下,是与旧时代一起镇压改革派,让门阀政治持续下去,还是与改革派一起掀翻门阀政治,之后与腐朽的门阀政治一起崩塌。
那个时代不是改良派能活下去的时代,不论走那一条路,都是一条长满荆棘,铺满骸骨的道路,到时候不管是哪一方获胜,另一方都没有存在的必要了,真正的零和游戏。
至于现在这个时代还好,至少还有改良派的活路,虽说无法做到尽善尽美,但陈曦也勉强能遏止住时代的脚步,保证一个勉强算是双赢的局面。
既不需要视百姓如蝼蚁,纵胡人烧杀抢掠,也不需要鼎革中原,杀的世家断代,杀得文化不全,左衽右衽不分。
现在这种方式说不上好,但在陈曦看来也算不坏,该处于次坏到次好之间,而有些时候有这么一个选择就够了,面对次坏的方案和最坏鼎革中原的方案,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终归还是有的选择,终归还不是最坏的方案。
“这就是我的回答,我所能做到的也就是这一步,再进一步,我也没有太好的办法了,很多思想,很多学说,都非是这个时代所能完成,任何一个学说都有自身诞生的背景。”陈曦叹息着说道。
这也是为什么陈曦要将所有在汉朝之后诞生的学说进行修订,并非是因为思想超前,只能说是视角的不同。
这些思想并没有什么错误,不管是心学,还是矛盾论,还是实践论其实都没错,中国人思维中的实用主义,足以保证,这些理论那怕是穿越了千年来到了三国,也有他们发挥的余地。
陈曦之所以修改的原因只是在于,视角,生产力,经济基础,这些都可以不谈,可普世道德,可思维模式,可教育程度尽皆不同,一书百人看,道不尽的书中哲理。
“你只是留下引子,至于未来的内容如何书写,那就看各家的能耐了?”李优将公文打开,一边批阅一边说道。
“对,我所能做的也就这么多,再多我同样也是力所不能及,毕竟我所解读的内容已经不是原本的内容了,六经注我,我注六经,我的注释终归是添加了我的思考。”陈曦虽然在笑,但是神情明显的低落了数分。
李优默默地批阅了一份公文,然后将之放好之后看着陈曦,他能从陈曦的面上看出那种无奈与失落。
很明显作为改良派的陈曦也已经尽力了,虽说做的很好,做的非常好,做的比以前任何一个人都好,但这并没有达成陈曦自己的目标。
“你的方法终归达不到你所想的状态。”李优放下笔,沉默了一会儿开口说道。
“但至少一直在朝着那个状态迈进,哪怕永远到不了,至少我也不会迷惘。”这一刻陈曦几乎褪去了所有的浮华,面色坚毅的说道。
“嗯,至少还朝着那个方向迈进,不会如我一般直接失败。”李优缓缓地说道,“我这个改革派已经失败了,现在也就看你得了,虽说注定无法完成,人心,嘿,经济基础,嘿,没想到最后一切的又回到大同社会的原点,好一个道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