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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聿明又扭头看了看墙上的字,说:“你这里的字和酒楼题画的字都是出自一人之手吧?”
郑莹点点头,说:“是啊,你觉得如何?”
魏聿明说:“专业里的小指,业余里的拇指。”
“此话怎讲?”
“兼俱柳颜特点,有一定功力,粗看阳刚,实则阴柔。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该为女子所写。”
郑莹眼睛一亮,兴奋道:“你真厉害,就是本人所为。”
魏聿明一惊:“是你写的?这我倒没想到。若是你的作品,那就又当别论了。因为你不专事书法,还为商事所累,实属不易。”
“我毕业以后就再没练过了。这点底子都是在学校里攒的。那四年,在我们班的女生中,就我一个人练毛笔字,而且一练四年,一天不辍。天道酬勤,我的字在学校各种比赛中都是拿一等奖的。”郑莹显然沉浸在回忆里,她的表情骄傲而自信。两人就边喝边聊。
魏聿明说:“真没想到,你还是美女加才女。看你的书,大都是文史哲的。看的多吗,你这么忙?”
“我就是喜欢看书才特意买这套房子的。当然,喜欢归喜欢,看的并不多。我看中这里远离市区,远离熟人,有点隔世而居超凡脱俗的感觉。一个人在小区里走走,不需要和人打招呼;随便穿什么,正也好,邪也好,保守也好,开放也好,没人说,更没人议论;想什么时候睡,什么时候起,什么时候看书,什么时候吃饭,无人干涉。你想想,多好。所以,我只要想清静,想避开那些烦心事,就到这里来。”
“可你毕竟要做生意,做生意就是做人,应酬是难免的。”
“那里是要花费我一些时间。一些重要客人,我肯定得出面,陪陪酒,说说话,有时还得去泡泡吧,唱唱歌。但那个时候的我只是一具躯壳,我的灵魂在这里。”
“好一个美丽清幽的灵魂莫道冷清无知己,曾有渊明为举觞。你已经有了陶潜的境界。”
郑莹听了高兴,说:“你觉得这里怎么样?我没骗你吧,你应该喜欢。”
“是的。”
“那你以后如果想清静的话,就找我吧。要么,拿把钥匙给你,想来就来?”这个暗示太明显了,但魏聿明还是觉得不妥,便说:“以后再说吧。我是一个世俗之人,按曹雪芹说的是龌龊之物,恐怕会打扰你灵魂的清静。”
“不,我们虽然接触不多,更难说有深交,但是我总感觉到你身上有一种气质。这是一种忧郁的气质,当然也是一种文人的气质。这种忧郁来源于内心的孤独。而这种孤独不是外在的,而是内在的。这样的人进官场其实并不合适,你应该成为一个作家。那天晚上我说的那些话就是告诉你不要在官字上想得太多。但要你现在再去改行也并不现实。那么,你为什么不换个思维方式考虑一下改变你的现状呢?不吊死在一棵树上?不一条路走到底?比如写写小说如何?”
魏聿明感到自己被人点到了痛处。以前从来没有人这么准确地打中过他的要害,并为他指明方向。也奇怪,痛处不痛,竟说不出地愉悦。
在这样的一个时候,身处这样的氛围,面对这样的女人,他还好意思提组织部的事吗?还好意思开口要她去为他跑官要官吗?他说不出口,也不想再说。他觉得如果提出来,自己未免显得太卑琐,对郑莹也是个亵渎。他不忍心。上就上,不上就不上吧。
然而,对于写小说,魏聿明并没有信心,便道:“写小说?我倒从没想过。我估计也写不出。柏拉图说,文学艺术的大家都是神的代言人。作品不是他们写的,是神给予的启示,是神的口谕。我还没达到那种境界,所以神还没有眷顾我。”
“方纪你知道吧?”郑莹有些急了。
“知道。北湖的一位官场作家。他写过一个长篇,叫《厅长是怎样炼成的》,说的是一个一般干部是怎么通过各种手段爬上厅长宝座的。也奇怪,北湖那个地方经济历来不怎么样,在全国都是排在顶后的,但它的文化却是独树一帜,领军全国。什么文学湖军、出版湖军、电视湖军、动漫湖军、洗脚湖军、歌厅湖军,门类很多,都喜欢以湖军冠之。”
郑莹说:“北湖是有基础的,在中国的近现代史中,北湖人是占有重要位置的。北湖的文化也是近代以来才异军突起的。这种现象还突破了马克思关于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的理论,至少经济基础与文化没有这种关系。我有一个亲戚在北湖,他说北湖人的收入普遍不高,但去过那里的人都知道,他们特别好客,特别热情,吃了饭后必去酒吧听歌或去歌厅唱歌,完后必去宵夜,喝点啤酒之类,再去洗脚或按摩,我都不知道他们那些人何时才是睡觉的时间。”
“是啊,就是那样一种经济状况与生存状态竟老是出作家,而且都是好作家。
这确实是一个值得研究的现象。”
“方纪就是从一个穷乡镇机关干起写起,直至干到写到省委宣传部,一部《厅长是怎样炼成的》终于引起巨大轰动,一时间洛阳纸贵。他就写的是他的官场生活,一看就是实录。当然他有艺术的升华。他写的人物,正的正得幽默,邪的邪得有质感,通篇自然流畅,一气呵成。他在官场还只是个小小的科级干部呢,哪有你的阅历和经验?我感觉到他也是因为提不上或没被重视,转而就愤世嫉俗。这与中国士大夫由仕而文的传统没什么两样。我以后还看过他的一些文章,多是指斥讥讽官场的,可见其嫉恨之心。恨之愈深说明爱之愈切。他其实是很爱官场的。如果提拔了,当官了,我想他也就写不出这样的作品了。你也是。所以你为什么不能把这种负面的感受变成正面的成果呢?日本有一个文学家,叫什么我不记得了。他说文学是苦闷的象征。现在这类作品并不多,你就动笔写吧。就是原原本本记流水账,我估计也会是篇力作。和你交流,我相信任何人都会感觉到你的才气、表达力和知识水平。而且,我有同学在北京的出版界工作,省出版集团的老总也是我酒楼的常客,常在一起吃吃喝喝的。我会向他们鼎力相荐。他们不出,我拿钱给你出。好吗?”
面对这么一个女人,还是一个可人的女人,如此相信他,鼓励他,他忍心拒绝吗?他能拒绝吗?魏聿明已无路可退,就莫名地生了一股勇气。他把一杯酒一口喝干,像壮士断臂,说:“行,我试试”
郑莹激动地说:“来,先喝杯饯行酒,预祝你写作之路顺利。说不定啊,我还会发现和培养一个伟大的作家呢。”
魏聿明就笑:“谢谢你的信任,不过啊,你也别高兴得太早了。小说,特别是长篇小说可不是一般人能写得出来的。我恐怕会辜负你的期望。”
郑莹说:“不会,我认定你不是一般人。”
魏聿明后来回忆,就是从那一刻起,他对郑莹有了一种别样的感觉,也有了一种别样的心动。一方面,郑莹的外表与气质像许睛,这是他一直喜欢的;另一方面,他觉得郑莹是当世的另一个他,彼此欣赏,彼此默契,彼此携扶,彼此鼓励。有这种感觉的两个人到了一起,肯定亲密无间,以后发生什么样的故事,都不足为奇。
两人说着说着就把一大瓶茅台喝光了,都有了醉意。
郑莹去了趟洗手间。她在里面偷偷吃了两粒“醉见鬼”。出来后,她问:“怎么样,我们不喝了吧。”
魏聿明正兴奋,对未来也正憧憬,便扬了扬手,说:“不,再来一瓶。我还没够呢。”
郑莹说:“我只有红酒了,小拉斐。”
“管它小斐大斐,只要是酒,都行。”
这瓶红酒一下去,魏聿明就彻底瘫了。他趴在桌上,眼睛直直地望着郑莹:“今晚最大的收获是,你给我指点了迷津。谢谢你。但我也有一个最大的疑惑,像你这样又漂亮又有钱的女人,为什么要帮我这个又老又穷的公务员呢?你是七仙女吗?”
郑莹此时早已酒醒。一个清醒的人看一个醉鬼,格外有趣。她就逗他:“你不知道你是董永吗?上天惠顾你,特意派我来帮你的。你肯定能成功。”
魏聿明说:“别给我讲神话了。我是不是该回去了?”
郑莹说:“你这个样子怎么回去?我可背你不起。而且还早呢,才八点多。考你一个问题,你知道在我这里喝酒有一个什么好处吗?”
魏聿明想了想说:“你不会像那一次一样被我甩掉。”
“不对,是醉了马上就可以上床睡觉。”郑莹笑了笑,又拉着魏聿明的手说,“走,到床上去躺躺吧。那样肯定比趴在桌上要舒服些。我也头晕了,再坐下去会倒的。我也想躺躺。其实,我比你更孤独,不仅心孤独,而且身也孤独。”
魏聿明说:“你不是有老公吗?”
“他玩他的,做生意不怎么样,玩女人还是会的。”
“那倒也是,这玩意儿不用教。只是,你这么优秀,他为什么不珍惜呢?他是不是有病?”
“你这话就老土了。人说日久生情,其实应该是日久生烦,日久生变。这其实很正常。人哪个不想个新鲜呀。有新鲜才有刺激,有刺激才有活力。不仅是男人,也包括女人。就像看书,再是经典,再是名著,除非是搞研究的,看个一遍两遍,顶多看个三遍四遍,就不会再有兴趣。所以我不管他的。”
郑莹就去搀他。但魏聿明站不起来,好不容易才摇摇晃晃上了床。郑莹一到床上,就像变了个人似的,长臂一伸便如藤缠树一般抱住了魏聿明,且呼吸一下子变得急促,舌头很快就伸到了魏聿明的嘴里,紧紧地吻了起来。
然而魏聿明却没有回应。郑莹发现,他确实喝多了。只一会儿,他就响起了轻轻的鼾声。
郑莹就躺在旁边,静静地看着,静静地守着。
过了三个小时,魏聿明醒了。他翻转身子,对身边的女人说:“小林小林,帮我倒杯水,我的头好晕。”
郑莹就笑:“谁是小林,我是郑莹。”
魏聿明就坐了起来,说:“怎么是你?我怎么睡在这里?”
郑莹说:“你喝多了,就没走了。你都不记得了吗?”
魏聿明说:“喝酒我记得,但我真不知道怎么就睡在这里了呢?”
说到这里,他发现自己竟然是赤身裸体,郑莹也是。他就问道:“郑莹,我没干什么事吧。”
郑莹说:“你瞧你那副德行,还能干什么?”
魏聿明就发现自己那个东西软软的,但经郑莹这么一指点,一下子就举起来了。
郑莹一见,那光溜的身子就迎上去,紧紧贴住了他。两个都是过来人,又都是如狼似虎的年纪,无须言语,便热吻开来。
魏聿明的意识还是有些清楚。他是有老婆的人,而且老婆与他很好。这一步迈出去,以后怎么办?他洁身自好这么多年,难道今天就要结束?可郑莹确实可爱,确实吸引着他。特别是今晚的一席对话,他更感觉到她是自己今生难得的知己。有这样的红颜知己,一生夫复何求?又想事已至此,能忍心丢下她扬长而去?罢了,就一次,下不为例。
毕竟这是第一次在外**,魏聿明仍是有些紧张,脑子里不断翻滚着江小林的影子,有一种强烈的犯罪感。所以,刚开始他动作还是比较僵硬。但只一会儿,这种感觉禁不住酒精的怂恿和清香的诱惑,特别是看到下面美丽光滑的郑莹,欲望很快集中到了一点,那一点就变得坚硬,变得挺拔,变得无可阻挡。
郑莹起初是低吟浅唤,接着就是尖叫,把魏聿明吓了一跳。
他问:“怎么,是不是我太重,你痛了?”
郑莹抱紧了他,且紧紧夹住他,说:“别停,别停,傻瓜,我是舒服死了你太棒了”
在她如此刺激和鼓励下,魏聿明更加奋勇拼搏,一往直前。终于,他感觉到自己的灵魂突然飞出了体外,体内积聚的能量一下子烟消云散,两人同时达到了快乐的巅峰。
郑莹仍抱着他不准下,说:“聿明,在里面多停留一下吧,这种感觉真是太美妙了。谢谢你。我从来没有这么享受过、快活过。”
魏聿明说:“我也是。说句让你见笑的话,今天我又找回了男人的感觉。”
“是么?那我更高兴了。能被你需要,能让你快乐,我觉得值了。”
此情此景,魏聿明就想起了江小林。江小林什么都好,就是在性生活上有些冷淡,特别是近些年来,他们几乎很少做*。即使做,也是匆匆忙忙,草草了事,像完成任务一样。没有激情,更谈不上快乐。而眼前的郑莹却是青春洋溢,活力四射,充满激情,不能说不让他迷恋,不让他冲动。和郑莹在一起,魏聿明还强烈地感觉到,只有两个人彼此需要,彼此渴望,身心融合,做*才是世界上最美妙的大餐和最经典的仪式。
“你就没和别的男人做过?”魏聿明问。
“除了这个老公,你是我的第二个男人。信不信由你。如果要比熬,男人熬不过女人。所以男人要当嫖客很容易,多是生理所逼;而女人要当ji女是不容易的,大多是生活所迫。别以为我是个随便的女人。在商场上,男人帮过我的不少,打我主意的人就更多了。但说真的,我喜欢感觉,感觉不好的,你再有钱,再有地位,我不会动心。你就是让我动了心。你呢,没有别的女人了吧?”郑莹用手捏了一下他的鼻子。
魏聿明低声叹道:“唉,是你让一个坚贞的男人动摇,把一个纯真的男人变坏了。我们彼此都是老2。”
“你才是老2呢。”郑莹又揪了他那个地方一把。
“其实啊,你我从此又多了一种痛苦。”魏聿明沉重地说。
“为什么?我很快乐啊。你难道对我不满意吗?”
“不是这个意思。我是从家庭道德角度说的,你和你老公本来就不好,或者可以说已经名存实亡,你没有负疚感。但我和老婆很好,我从没想过要和她分开。我现在背叛她,今天回去我如何面对?”
郑莹说:“对不起,我真的没想那么多。可有一条你尽管放心,我从没有想过要你离婚,和你结婚。”
魏聿明说:“你还想想,我们现在已经突破了防线,走到了这个地步。如果你很满意我,或者爱上了我,那么你就天天会思念我,想见到我,但明显这是不现实的,痛苦吧?如果你不满意我,那么你就会后悔认识我,接触我,同样痛苦吧?当然,我也一样。所以,不管怎么样,我们从此多了一种痛苦。”
“那倒是。不过没关系,你有你的工作,现在还得写小说了;我呢,也很忙,实在想你了,可以到这里来呀,看看书,看看风景,能对付得过去的。我们定个规则,不要刻意见面,顺其自然,双方就没有负担。爱一旦成为负担,就会出问题的。你放心,和我在一起,你会轻松愉快。”
魏聿明一看表,说:“快十二点了,我得回去了。除了出差,我可没在外面过过夜。”
郑莹说:“我累了,你开我的车回去好吗?就停在你们厅附近就行。明天我去拿。”
魏聿明想,也行,要她送,来回一个小时,他也不放心。
在回家的路上,魏聿明的头脑就更清醒了。
回放今天的那一幕幕情景,就像看电影似的,仿佛那一切都是别人在表演。那是自己吗?自己也出轨了吗?可眨眨眼睛,定定神,那位主人公确实是自己,是他魏聿明。现在开的车不就是郑莹的小奔吗?刚刚那激情的拥吻和做*的感觉,现在还记忆犹新。这样对吗?这样道德吗?这样对得起江小林吗?对魏聿明来说,他心里的答案肯定是否定的。
再往深回忆,他发现这一切其实是郑莹精心策划的。是她在勾引他,在诱惑他。但这种勾引与诱惑难道没有真情实感?难道没有爱?他就对郑莹没有一点感情?如果说当初是因为看中她的组织部背景,那后来就没有被她别的东西所打动?比如她的思想,她的才艺,包括她对他发展的分析?他感觉到,答案是肯定的。两情相悦,势所必然。否则,他认为自己不会轻易跳进那个温柔的陷阱。特别是郑莹在事业上给了他引导和鼓励,她所描绘的蓝图给了他憧憬与遐想,小说、作家、鲜花、掌声……他越想越美,车子也越开越快,在道路两旁灯光的簇拥下,向家里疾驶而去。
停好车,他把钥匙放进包里的最底层。开门进屋,江小林和儿子都睡了。他尽量压低声音,简单洗漱了一下就轻轻上了床。
江小林醒了,说:“回来了?没喝多吧?茶放在床头柜上。”
魏聿明就说:“还好。”
江小林说:“喝点水,快睡吧,明天还要上班。”
江小林总是这样善解人意,该说话的时候说话,不该说话的时候她绝不烦你。
此时,魏聿明又对自己今晚在外面的行为深深自责起来。魏聿明啊魏聿明,你自诩清高,自诩高尚,自诩是一个有责任心的男人,可竟然也和一些男人一样在外拈花惹草,经不住诱惑。你对得起相濡以沫的老婆吗?对得起儿子吗?他们是如此信任自己,今后怎么面对他们?他就在心里想,以后一定要控制自己少和郑莹到一起。即使到一起,也只谈他创作的事。然而,他做得到吗?魏聿明就再也睡不着了。
他一夜无眠。
一大早,魏聿明就起床去了食堂,买回了馒头包子和稀饭。
江小林觉得奇怪,一年到头,老公是很少这样模范的,而且看他眼睛红肿,就问:“昨晚怎么啦,没睡啊,是不是有什么兴奋的事?”
魏聿明就有些紧张,正不知如何回答,突然想起了郑莹建议他写小说的事,就说:“昨晚和一个编辑朋友喝酒。他听我说起机关一些事,又见我还有点文才,就劝我写小说。说官场小说估计还有几年好市场,要我动动笔试试,别浪费了大好光阴。我想也是,预测自己,仕途就这个样了,看在那方面能否杀出条血路。就一晚没睡着。没吵着你吧。”
江小林说:“吵倒没吵着,但你翻来覆去的,我有感觉。你觉得那个编辑朋友的建议怎样?你能写吗?几十年的八股脑袋了,还有一点点文学情怀吗?”
魏聿明见她没怀疑什么,就放下了心,说:“我还是有信心试试。”
魏聿明记起黄山只有两天就要去香港了,觉得应该请他吃一顿饭,毕竟他们关系还可以,也算是为他送行。
那一段黄山真是应接不暇,厅里各处室,社会上各位朋友请吃请喝的有,请唱请跳的也有,说是排着队请他,一点也不是夸张。接到魏聿明的电话,他就推了已有预约的朋友。在他的心里,魏聿明是比较有分量的。
在席上,魏聿明向他表示祝贺,说香港是全球商业工作的典范之一,到那里去学习几年,抵得上在厅里搞几十年,回来后肯定会大有用武之地。
黄山就说:“老兄啊,小弟这一去,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来。那个时候你老兄肯定是厅领导了,你可要像以前一样关照我哟。”
魏聿明就笑道:“这种情况可能性不大。就算真有那么一天的话,你就来干我这个办公室主任吧。因为你既干过综合部门,又干过业务部门,既在内地干过,又有香港工作的经历,厅里有谁能超过你的综合素质呢?”
黄山说:“那我不干,也干不了。办公室主任可不是人干的。我宁愿到业务处去。再有,我也劝老兄一句,上不了就去搞业务吧。在你这个位置上,太招人现眼,干多了吧下面的人不高兴,干少了吧上面的人不高兴。总之,里外不是人,上下不是东西。我现在好了,暂别江湖,翻天搅地,与我无关了。”
魏聿明觉得黄山说得有道理。自己在这个位置上干吗呀,值得吗?随便到哪个业务处,他都觉得肯定会干得好,会过得比现在潇洒,不会比任何一个人差。而且业务处工作单纯,不像办公室的牵涉面广;经费充足,用起来灵活,不像办公室卡得死;容易出成绩,不像办公室一年忙到头,还不知道忙些什么,到了年终,记功没有什么先进事迹,得奖又没有硬绩效。可是,业务部门随便能去得了吗?他不是没有提过,但郑京总是说,办公室的工作非常重要,主任这个位置不是一般人能干的;又说业务处长差一点没关系,影响不了大局。所以,党组还是很器重他的,要他安心本职,把眼睛往上看,不要再往左右看。说得很实在,也很贴心,弄得他没有一点脾气。
魏聿明就说:“唉,我不是没想过,也不是没说过,但领导老是不同意。兄弟说句心里话,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奈何?”
黄山说:“不过也是,办公室主任确实不是哪个都能当的,更没有几个能当好的。以前的机关哪有这么多人,想问题,提思路,搞部署,抓落实都是领导的事,办公室只管跟着领导走就行了;如今是反过来了,想问题,提思路,搞部署,抓落实都是办公室的事,领导只管跟着办公室跑就行了。我们在业务处就有体会,也看到了这一现象。领导在台上讲,都是办公室写好的材料,有点想法的领导还脱稿说几句,没有想法的领导则照念不误。我有时觉得开会啊,部署工作啊,有点像唱双簧,领导是前面那个人,只张张嘴,表表情,其实说什么话,发什么声,都是后面那个人决定的。你们才是幕后的无名英雄。”
魏聿明一听,觉得他说得很形象,很生动,也很深刻,心里涌起一阵感动。
他给自己倒一杯,说:“黄山我接触你这么多年,才发现你还这么有思想。你对办公室工作的理解已经达到了一种哲学的高度。你以后如果当了厅领导,那办公室的干部就遇到明主了。你可要多关心提携他们。来,先敬你一杯”
黄山说:“哪里哪里,一点感受而已。我当不了厅领导,就是当了厅领导也没那个水平管办公室。说说可以,做是不行的。还是你老兄亲自抓吧。”
吃完后,黄山按照郑京的暗示,去了一趟贾志诚家,一则表示告辞,二则也正式和未来的厅长开始走动。俗话说,走亲走亲,不走不亲。而且还有个先走先亲的问题,现在趁贾志诚还没登上厅长宝座的时候去亲近他,比以后他当了厅长再去亲近,成本要低得多,效果也要好得多。他是深知其中的奥妙的。
由于平时没有个人间的来往,他并不知道贾志诚喜欢什么,但有一点他是知道的,就是贾志诚喜欢喝酒。于是,他带了两瓶茅台,先投石问个路吧。
去了贾志诚家,迎面看到对面墙上是一排装饰柜,柜里竟全摆的是各式各样的笔筒。从质地来看,有木的,有石的,有竹的,有玉的,还有泥的;从外观来看,有深有浅,有大有小,有方有圆,有黑有白;从形状来看,有雕龙刻凤的,有描菊绘梅的,有镂字画图的;从年代来看,有唐宋元明清的,也有现代的,琳琅满目,五花八门,简直就像一个笔筒历史博物馆。
黄山根本就没想到外表粗放的贾志诚居然有如此雅好,竟不知说什么好,只是赞道:“贾厅长,您收藏的笔筒可以入吉尼斯大全了。”
贾志诚笑道:“我哪有这个水平?这是家父的喜好。家父私塾出身,后又做过高中语文老师,平生就喜欢写字作画,尤其喜爱笔筒。这里大部分是他从各处收集来的。有一部分则是我的朋友送的。我以前不以为然,家父去世后,我看多了,摸多了,收多了,竟也产生了感情和兴趣。哎呀,都是些区区小玩意儿,不足挂齿。来,坐。”
黄山就把来意说了一下。贾志诚便站在厅领导的角度,鼓励了他几句,当然也提出了几点希望,并特别指示他要多站在省里经济建设的角度想问题交朋友选项目。走时,他执意要黄山把酒提回去。黄山则死活不肯,说只是两瓶酒,纯是向老领导表示一点点心意,别无其他目的。
伍大姐见状,就在一旁道:“小黄要去香港了,又是头一回来,不要让人家难堪。”
贾志诚这才作罢。
魏聿明去郑京办公室,想问问那个研讨班的主题报告看得怎么样了,还有何指示。
郑京早有了自己的想法。他首先给了一通高调表扬:“材料我看了,你们写得很好,表现在思路对头,符合现在中央和部党委的要求;问题找得准,都是一些影响我们商业工作发展的瓶颈性问题;原因分析得清,找到了症结所在;措施也可行,是个好报告啊。看得出你们确实动了脑筋,花了工夫,大家辛苦了”
魏聿明一听,心里暗自高兴,忙说:“哪里哪里,厅长您是过奖了。我是特意来听您的修改意见的。另外,这个班什么时候办,怎么办,也得请您指示。”
郑京停了停,说:“不过,这个研讨班暂时还不能开。一则部里省里最近事情比较多,大家的工作任务比较重,难以把大家集中到一块;二则中央和部里最近都在吹风,商业部门和商业工作要进行改革,将会出台一些新的政策。等新的政策出来再召开这样的研讨班会更有针对性,更切合实际;三则我们厅党组自身还没有就这些重大问题认真思考过讨论过,肯定会对一些问题有不同的看法,如果思想不统一,这个主题报告出来就会引发一些矛盾,可能会造成一些思想的混乱,势必影响今后的工作。所以啊,我认为现在办研讨班条件并不成熟。你放一放吧。放心,你们的成果不会白废,以后肯定会有用的。”
魏聿明越听越不对头,脸上一直挂着的微笑一下子就冻住了。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他这一说,那前一段研究室的忙乎不是瞎折腾吗?但厅长说得又非常合情合理,无懈可击。你想争取都不知从何处下手。
他的脑子飞快地转着,忽然就有了一个主意,便说:“厅长,您看能不能这样,我们把这个报告再改一改角度,以您的名义和口吻,做一篇研究文章向部里报如何?”
郑京摇了摇头道:“不必了。里面一些观点和内容以前贾厅长都写过,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还得到过部长的重要批示。再这样报,部里会笑话的。我一个一把手看问题想问题肯定得再高一些再深一些吧。此事以后再说。总之,你们辛苦了,我代表个人向你和研究室的同志们表示慰问。”
白晓洁的级别问题又拖了几个月一直未解决,魏聿明觉得自己老是去找郑京专门说也不合适。现在见郑京心情较好,又是肯定,又是表扬的,他就顺带提了一下。郑京说:“白晓洁现在是助理,只能往副主任走,不能再往副处级走。副处级毕竟只是个非领导职务。等以后有职位空出来再说吧。我心里记着呢。”
魏聿明就不好再说什么了。
魏聿明回到自己办公室,仔细琢磨郑京的意思。培训班说得好好的,为什么一下子就变了呢?真的像他说的那样吗?又是又好像不全是。从他后面的话里,魏聿明还是感觉出了他对办公室帮贾志诚写文章非常不满。虽然他看起来是随便说说,但细细品味,却是大有深意。是啊,一个一把手去学习二把手的文章,还要他去谈体会,在机关,这说得过去吗?尽管在主题报告中,他们刻意没有提贾志诚的文章和部长的批示,可郑京是何等人物?大小也是个厅长啊,不是一般的人。他能不从中看出点什么吗?
于是魏聿明去找了白晓洁,他要把厅长的指示传达给她。白晓洁听了很是生气,说:“他是人,我们也是人,太不尊重别人的劳动了吧。一个一把手没想好就不要随便表态啊。由他吧,他说不开就不开。我到时从贯彻落实部长批示的角度把它再改一改报部,算是交差。其实我们这样干是为谁呀,还不是为他我就想不通他为什么总是要和我们过不去?对他有好处吗?”
魏聿明当然不能跟着她生气,就说:“厅长说的不是完全没有道理。他站的位置不同,自然有些情况是我们想不到的。另外,作为研究室,以后还是得多站在一把手的角度想问题写材料。方便的话,你们找个题目也给郑厅长写篇署名文章,也在部里发发,露露脸,出出声。我倒没什么,我是为你着想。你的职务问题也拖了这么久了。”
但白晓洁不干。她说:“我才不愿为他浪费脑细胞呢,不值。魏主任,你也不用再为我的事操心了。我可以跟你打赌,在他的任期内,我的问题肯定不会得到解决。我还可以预测,你的问题同样如此。你信不信?”
魏聿明笑了笑道:“我到了这一步可以了,运气好最多还上得一级。但你以后的路还长着呢。在这个事情上,不能太积极,可也不能太消极。你想想吧。”
这一段魏聿明的小说倒是写得颇为顺利,每天下班后都在自己家里的那台电脑上敲上三五千字,他取名为《官场春秋》。江小林觉得这个名字太露太白,虽然大气,但没有什么想象空间,建议要隐晦一点,不要一眼就看穿。她以王跃文为例,说:“你看人家《国画》取得多好正看,官场只是国家中间的一幅画;反看,他只是为国家官场画一幅画。而且他写作的风格也像作国画,着墨浅淡,黑白两色,注重写意,自然空灵。”
魏聿明就笑:“作者真是这个意思吗?”
江小林说:“正说明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想想,一个书名就让人这么琢磨,本身不就是很高明吗?”
魏聿明认为有理,想了想,脑子里突然电光一闪:《仕图》对,就“仕图”。
江小林说:“你说说意思看。”
魏聿明说:“正说,是为那些在仕途中的人画一幅图,而且谐音是仕途;反说,官场上的人还不都是图个位置。怎么样?”
江小林吟咏片刻,露出了赞许的笑容:“嗯,这名字好,有嚼头,绝”
魏聿明以前没写过小说,可他看得多,古今中外,涉猎不少。古人讲,“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吟诗也会吟”,确实如此。魏聿明下笔的时候,各种各样小说的结构、风格和语言就纷至沓来,在他的脑子里碰撞组合,为他提供最佳选择。至于那些人啊事啊,就更是在他的脑子里活跃多年了,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所以他越写越顺手,越写越像模像样。一个月下来,竟写了七八万字。这才发现自己原来是有这方面的潜质,多亏了郑莹的挖掘,不然,他的某些能力就会慢慢萎缩、埋没,一辈子就是一个极大的浪费和遗憾了。那一段时间,郑莹发过几次短信,也打过几次电话,约他去太白酒楼喝酒,或者去青山绿水聊聊天,但他都以工作忙为由婉拒了。他只是在联系中向她报告了创作的进展和创作的一些体会。她总是鼓励他,只要坚持下去,肯定没问题。魏聿明其实感觉得到,郑莹很想多和他在一起,对他的婉拒,她似乎也明白是他有意回避。但她没有生一回气,也没有发一句怨言。每次她总是笑嘻嘻的,说好吧,那就下次有空再约。就像一个普通的朋友或同事,合也好,散也行,平淡如水,可他分明感觉出了她的理解和宽容。
其实,魏聿明有时候也想和她聚聚。是人都有欲望。控制欲望的唯一办法,就是不给它机会。魏聿明就忍着,一再地忍着,并努力把这种欲望挥洒在那方小小的荧屏上,放纵在那个他为之魂牵梦绕的故事里。
有一天,部办公厅发来通知,请魏聿明去杭州参加一个小型研讨会,会期两天,活动两天,主题是研讨全国商业机关如何适应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的发展,并研究修改部长在即将召开的一个全国性会议上的讲话稿。魏聿明就想到了白晓洁为贾志诚写过的那篇文章以及准备开研讨班的那个主题报告。他就叫白晓洁给自己调了两份。他想带去在发言时参考参考。
接着,他还是发了个信息给郑莹,告诉她他要出差。
郑莹回道:“好啊,到时你住哪儿、房间电话告我,我给你打电话。”
魏聿明说:“行。”
郑莹说:“小说进展怎么样?”
“还行,都有快十万字了吧。”
“把稿子带着吧。有笔记本吗?”
“有。”
“带个笔记本,晚上可以写呀。”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