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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吕布与赵云酣战数场,越看这小子越感顺眼了,又顶着身淋漓大汗欢畅地洗了个澡,再兴冲冲地去寻他家军师祭酒,欲狠狠赞美一通他的眼光独到时,就不幸被重光官邸上的仆人告知,燕清在他离后不久就已焚香沐浴,仔细整理了一番仪容,又郑重其事地备上厚礼,骑上皮毛油光水滑的雪玉骢,欢欢喜喜地往城外去了。
燕清无意中翻到郭嘉寄来、却尘封已久的信,可谓是心中万马奔腾,旋即既喜又懊。
喜的是得来全不费工夫,懊的是造化弄人,自己煞费苦心却白跑一趟,还劳对方白等许久,不知会否留下一个傲慢无礼的坏印象。
……越想越感觉错过了十个亿。
他哪里还坐得住,当场就把自己的外貌装束都收拾得无懈可击,神采飞扬地直奔郭嘉于信上所留的住址而去了。
只是好事注定多磨,等燕清赶到,就生生吃了个闭门羹:郭嘉宅中的佣人歉意道,自家主人早备上铺盖,常驻城中书馆了。
燕清顿感哭笑不得,不得不服这天妒英才之放荡不羁之处,着实异于常人。他虽不是名门望族出身,却也不可与寒门士子同日而语,竟做得出睡在书馆里头的任*来,真够豁得出去。
无论如何,燕清只有折返,按照他们所给的行踪,立即去图书馆里找人了。
然而他这张脸辨识度还是很高的,为避免引起人群骚动,他特以斗篷遮面,又散了些随从,只带几人入内,见里头痴迷读书的学子比比皆是,穿着容貌虽各异,一眼猛然间看去却分不清谁是谁时,发热发昏的头脑才渐渐冷静下来。
此地人员众多,他与郭嘉素未谋面,光靠历史书上那些人不人鬼不鬼的丑画像,怎找得到人?
又不是现代的商场,可以发一个寻找失散儿童的广播。
不过光这是决计难不倒燕清的,巧的是临近中午,他稍作思忖,一边命人去将徐庶和贾诩都请来,一边派人在书馆门口临时开设了免费发放的粥铺,却不是一视同仁的一锅,而是有分粳米粥,小米粥,肉粥,皆是立筷不倒的浓稠,甚至还有各式糕点。
粥虽免费,要喝到则不是那么容易的,燕清在每一种的发放类上,都亲定了考题,黍米粥最粗糙低廉,就设最简单的考题,譬如《论语》与《孙子兵法》选一,由施粥人负责抽取一页,对方能背出来就能喝满满一碗;粳米粥、肉粥的难度则稍有提高,是针对士工农商兵五方面选一进行问策,由徐庶与贾诩二人帮审,也不苛刻,但凡有些亮点,就送一大碗;最后的酥酪,问题看似简单,却很是触目惊心——“设此书馆,有何大弊可言?”
闻着诱人的粥饭之香,那些个在书山识海中浑然忘我的文人也被拉回了现实,纷纷跑出门外,听着解释,不由得喜形于色。
他们倒不是自己掏不起吃粥的钱,可这分了档次给予的粥饭,更像是一种荣誉和考校。哪怕凭绝大多数的腹中之才,就算献策入不得燕清之眼,吃个黍米粥也是绰绰有余的,却都往肉粥和米粥那里涌去。
于是在外头看热闹的百姓看来,就极匪夷所思了——分明是问题最简单的发放处,则最乏人问津,竟比‘商’的答策之处还更冷清,实在对问策毫无把握,又当真囊中羞涩、饥肠辘辘的寒门子弟,去领时也多是畏畏缩缩,声细若蚊蝇,甚至以手遮面,生怕叫人知道自己模样似的,接过后就做贼般赶紧躲一地儿去了。
仿佛谁去吃了,就等于承认自己是个只会背一点儿书、不学无术的草包。
燕清看在眼里,却是半点不着急,他守着的正是酥酪摊子,也就是引人说立这书馆的害处之地。
这些酥酪还是他派人从自己官邸里取来的,是吕布自己不舍得吃,转而赏给他的礼物,虽然在燕清看来,还没现代随便一家饭店里做的酥饼香脆可口,在这年代,却是极尽奢侈的美味了。
在史上,身为写下《四时食制》的三国著名美食家的曹操,在得了塞北送来的一盒酥酪后,都舍不得轻易吃了,最后只在杨修的巧言善辩下与众臣分食,可见有多难得可贵。
然而这年头能一边享用着好处,一边骂施善人的厚脸皮者到底还是少数,也或许是质疑此问是陷阱而非诚意,单从最后成果来说,酥酪眼馋者众多,却甚少人来问,偶尔有几个,也只是哗众取宠,以骂的辞藻用得漂亮精彩为荣的浮夸之流,内容空洞旷泛,无理无据,燕清听了几句,就摇了摇头,婉言把他们打发走了。
反而是徐庶和贾诩有所斩获,真问出几个妙策,从一些只会夸夸其谈、纸上谈兵的糟粕里翻出几个可用之才来,也算是平息了他们于百忙之中被不务正业的燕清一个心血来潮就请来做考官的牢骚。
就在燕清想着,郭嘉是不是还留在馆内,或是碰巧外出了没在这出现时,就见一个年轻文士倚着门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才慢吞吞地出了大门,只往这随意一瞥,就毫不犹豫地朝燕清这走来了。
尽管面色偏于苍白,却无损天生那副清秀俊美的好相貌,正处于与燕清相仿的年纪,身形修长瘦削,虽稍显单薄,一身白衣翩翩,那宽袍广袖却恰到好处地掩盖住了这一缺陷,反而叫他举手抬足间额外彰显几分潇洒俊逸的名士风度,令见者心折不已。
等他旁若无人地靠近了倍受冷落的此处,而在他刚出现时就眼睛发亮,之后也一直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对方的燕清,不禁噙笑颔首。
正是,目中灿灿有华彩,眼中熠熠有睿光,心中朗朗有乾坤,话中浩浩有神气,先知纵横写恣意。
“某姓郭名嘉,字奉孝,见过重光。”
他随意向燕清执了一礼,目光淡淡地落在这丰仪玉姿犹胜天人,的确是名不虚传的浊世佳公子身上,乌眸黠光一闪,口吻里颇有几分玩味,更多的还是笃定:“嘉在家中苦候多日,始终不得回音,窃以为重光是不屑与口出狂言的妄徒结交,今日却摆出这番大阵仗,又以此问为饵,等愿者上钩……”
他稍作停顿,似讽刺,又似自嘲道:“嘉虽鲁钝,亦窃料之,重光如此大费周折,莫非是为钓嘉这条肉陈骨乏的瘦鱼而来?”
燕清无奈道:“那实乃误会一场!奉孝虽隐名匿迹,胸怀大才远志而少有人知,清却绝不在此列,渴见久矣。只叹你鲜与俗接,不好无故惊扰惹厌,怎会蠢至将珍珠当了鱼目?”
这便将自己作为亲善去寿阳,又请荀彧写介绍信一事,给说得清清楚楚。
郭嘉静静听完,又接过燕清递来的、确实为荀彧所书的介绍信随意过目,旋即不置可否地笑道:“重光思虑多端,亦至诚至礼,心胸狭隘如嘉唯有自叹弗如一途,怎会得寸进尺,再口出怨言?不知重光可愿赐嘉于府上一坐之殊荣,也好容我将这即要临头的大难细细道来。”
不论他是真不计较了,还是存了继续试探之意,对这个自请上门,燕清都是毋庸置疑的求之不得,哪里有空在乎徐庶和贾诩惊疑不定的目光,命人将摊子一撤,赶紧把他请到自己府上去了。
刚一坐下,郭嘉就慢条斯理地出了句惊人之语:“嘉知重光欲为主广收英才,传扬美名之心,然此举偏于冒失,有一扼喉大弊,倘若不除,大难近矣!”
燕清听得心头一颤:“重光思虑不周,竟险毁了主公大计,还请奉孝不吝赐教!”
他对此深信不疑,虚心求教,郭嘉微微一讶,不免颇觉有趣道:“嘉不过一寂寂无闻之辈,所言能有几分道理?重光怎不斥嘉危言耸听,将嘉扫地出门?”
燕清哭笑不得道:“奉孝莫再因遭怠慢一事以言相戏于清了,君之才干,胜清何止百倍,自知胸怀不过萤烛之火,怎敢与日月争辉?再者,那不过是些言过其实的虚名,暂盛几分又可证什么?”
郭嘉微一挑眉,越发觉得燕清的直率谦逊对他口味,也不枉他白等两月有余,嘴上也就稍微留情,不再挖苦地直言不讳道:“重光虽有声名,仍谦逊守礼,至诚待人,光凭此德便胜嘉多矣,奈何妄自菲薄?嘉只一问,现官学名存实亡,私学固良莠不齐,却盛行也,今有清将所得之书籍予寒门学子广阅,为其铺就一条通达的求学之路时,可曾考虑过门槛被毁的世家门阀的颜面?”
燕清一愣,瞬如醍醐灌顶,将之前疏漏的地方给一一串联起来了——不怪乎他们忙得热乎朝天,作为同样得利的世家大族却始终冷眼旁观,从不登门拜访,就连请帖也只充满敷衍地下到了他这暂称得上名满天下的文人府上,对吕布这豫州刺史则是彻底无视。
这真是个天大的致命疏忽。
燕清越想越不寒而栗,实话实说道:“清太贪功冒进,反累得主公入此绝境,万分多谢奉孝直言相告了。”
郭嘉不着痕迹地瞟了一旁案桌上安静放着的酒坛一眼,淡然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此等疏漏虽关乎存亡,仍乃远忧,非燃眉之急也。而凭重光之智,一旦有了防范,毒虫固有百足,又何足虑哉?况且他们此时不得不按兵不动,非重光殚精竭力之功莫属,否则光凭将军之重勇轻谋,寻隙覆灭,绝非难事。”
燕清面上分毫不露,心里却是蓦地一沉。
他哪里听不出,郭嘉说这话,既是为了表示宽慰,也是委婉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他之所以愿意以非谋士的身份,不惜逾越也要提醒燕重光亡羊补牢,不过是出自份极深的认同和好感,才连良言被一晾两月的冒犯都能忍下。
与此同时,他则是看透了吕布的重勇轻才、难成大事的本质,对此虽不至于不屑一顾,也是不可能瞧得上的。
燕清琢磨得通透,心里反而有些纠结了。
能被算无计策、无所不晓的鬼才郭嘉划分做“值得结交的友人”行列,他应当感到荣幸万分才是……可想着自己被无形中看轻了的主公,这份喜悦就被冲淡了许多,光凭剩下的那一点,让他在生出感激之余,也不怎么舒坦得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