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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陆逊尚未及冠,燕清也不可能轻视他的意见,而是很慎重地考虑了一番后,就生出了采纳之意。
因事关重大,他也不可能一人做主,先让陆逊对此三缄其口后,就将这良策带至议厅,与诸位幕僚商榷。
而他们自己得出的计策,也多是大同小异的。
达成共识后,燕清便命满宠率领兵马,将城中直接涉事的那些官员的家眷下人,全扣上妄图谋刺陛下的罪名,火速捉拿关押。
对这铁面无私、执行严刑峻法的满宠办事,燕清还是放心得很的。
满宠是受刘晔举荐而来,初次被委以重任,还是干他最拿手的刑讯逼供,表面不说,手底下则很是卖力。
而这些养尊处优惯了的人,突然失了主心骨,遭囚于湿冷狱中,本就濒临崩溃,又被冷酷无情的满宠日以继夜地施以严刑拷打,很快就忍受不住地‘招供’了。
满宠拿到想要的口供后,就尊信守诺地不再折磨他们:今日承认罪行,明日就很干脆地推上法场斩首示众,给个真正的解脱。
一时间让许城内哀声遍地,血流成河。
而亲眼目睹了那些各个佩剑、面目狰狞的尸身被抬出宫中的百姓,自以为了解了真相,对一向爱民如子的吕布所公布的这些人皆为反贼一事更是信以为真,见燕清惩治如此雷厉风行,非但不觉害怕,反倒各个拍手称快,大声叫好。
这闹得满城风雨的雷霆手段,也让那些对那衣带诏略有耳闻、只到底觉得希望渺茫、顾念家人性命而未参与进此事的公卿大臣彻底认清了局势。
寄人篱下的滋味,可不只是他们手里丢了实权,而对方可以轻易随时短了他们的吃穿用度、还不被外人看出那么简单。
却是连项上人头,也一并寄下了。
顿势惴惴不安,人心飘摇,各个噤若寒蝉,生怕吕布这厮睚眦必报,小肚鸡肠地要连他们也一起清算。
他们只当燕清的残忍无情是完全出自其主的授意,恨的怒的都冲着吕布去了,殊料对这些人的处置手段,其实是出自一个刚被劝着卸下偷接的家教活计、开始紧锣密鼓地为马上来临的第三场科举考试而复习奋战的少年之手。
燕清也没想到自己无心插柳了一回,让他们自觉成了杀鸡儆猴里的猴,一时间不但弹劾吕布燕清郭嘉贾诩等人的奏折就此绝迹,还要么辞官,要么厚着脸皮递上拜帖去燕清府上。
被拒了也不气馁,四处奔走,转求那些在燕清跟前说得上话的人,想方设法送上家藏珍宝,只想他高抬贵手,在秋后算账时放过他们一家。
燕清敢如此嚣张的赶尽杀绝,却不全是吕布给他的底气和权柄,而是他长年累月来呕心沥血的经营,所挣得的底气。
他怎么可能不知道杨彪是簪缨世族的堂堂族长,德高望重的名流雅士。
可那又如何?
的确,演义中的曹操倾力而出去找陶谦麻烦时,能因杀那陈留人名士边让一事,被陈宫记恨在心,趁他出去的空挡,在背后成功煽起反叛,让他差点沦落到无家可归的地步。
于是有人道,曹操之所以会遭此波折,是他触犯了士人阶层的底线,叫他们生出忧虑之心来,方要先下手为强。
燕清却不担心,吕布会因他对这些意欲谋害他们的公卿大臣采取了强硬手段,就落得人心所悖的下场。
要知道,曹操之后又借了黄祖这刀、杀了对他出言不逊、屡次讥讽的祢衡,后还株连了对他多有抨议的孔融全家,却依然完好无损,治下相安无事。
难道大名鼎鼎的孔子后人的名声,还抵不过区区一个地方名士边让吗?
显然不是。
而是对孔融下杀手的曹操,对辖地的掌控力已大有增强,非昔日能比的了。正因当地的其他士族,皆了解了他的脾性,不担心他会在杀了多次触怒他的孔融之后,就对别人也大开杀戒。
对如今的吕布而言,兖州、徐州、青州、冀州姑且不论,单拎出豫、扬,他在这两州的统治力,稳固程度堪称无可动摇,无论是民心还是军心,都是彻彻底底地忠于他的了。
可以说,除非与吕布闹翻、举起叛变大旗的主使,是在受民众爱戴方面更胜一筹、又在军中极具掌控力的燕清,否则单凭一些肯跟杨家同仇敌忾的世族,是绝无可能撼动他一丝一毫的。
燕清对这点看得明明白白,才会粗暴得这么不留情面。
莫说这些公卿大臣只忠于陛下,偏偏还颇具影响力,是他们要动刘协之前,不得不剪除掉的助力。
单说他们试图谋害自己与吕布这点,就不得纵容半分。
倘若连要自己命的人,都能简简单单地放过,只伤了一点皮毛,那这么轻的代价落入旁人眼中,只会让那些目前还在观望的墙头草,从此有恃无恐,接踵而来。
必须要让他们清楚地意识到,一旦惹得吕布真正发起怒来,是他们承受不起的恐怖。
燕清眼都不眨地指挥着兵马进行对叛贼的血洗时,刘表也听闻了此事。
他当场被这分明看着温文尔雅,润泽如玉的名士,忽然表现出的杀伐决断给震得久久无语。
这么多位高权重、出身显赫的大臣,他下手竟是如此狠绝,毫无顾忌,一个都不曾错漏,说杀就杀!
旁的不说,单说为首的太尉杨彪,他出身枝繁叶茂的弘农杨氏,那可是能与当初四世三公的汝南袁氏比肩的世家大族!竟完全不怕惹来报复么?
这对靠获得当地大族支持、才一步步坐稳荆州刺史之位的刘表而言,实在是不可思议到了极致。
可见吕布对燕清究竟有多倚重,而吕布的权势又有多惊人,恐怕早已一手遮天,才会叫百姓全然信任、臣子惶然无措罢。
刘表胸中感慨万千,复又看了眼戒严的街道,最后忧心忡忡地回了府上,而那千娇百媚的继妻蔡氏也即刻围了上来,问东问西。
刘表心不在焉地敷衍着,她在这方面却敏锐的很,哪儿不知他在搪塞?并不甘心,便继续坐在一边缠他说话,又将目前的头号仇人刘备给翻出来一顿痛骂。
道刘备见势不妙,光顾着自己不辞而离、却是忘恩负义,也没想到要提醒曾有大恩于他的他们几句,实在狼心狗肺。
而刘表听着听着,居然觉得蔡氏针对刘备的那些诽话,似乎还真有几分道理。
那日他虽发觉刘备带着俩义弟不告而别,心里极不愉快,却也不屑跟这刚得了点圣眷、就学得目中无人的无礼之徒计较甚么,是以并未声张。
可还没过几天,就发生了一场极惨烈的宫中动乱,看着那一具具披挂带剑、被剥了官府抬出宫去,随意弃于乱葬岗处的血淋淋的尸首,刘表再迟钝,也有了极不妙的预感。
若他所料不差,刘备定然脱不了干系。
知道多半也得怀疑到自己头上,终日不敢出那宅邸,也不敢在这敏感时刻提出要回荆州。
怕就怕那莽夫杀红了眼,要借题发挥,对他也下手加害。
而指望随他来这的五百甲士护他周全,无异是痴心妄想。
恐怕光吕布一人,都拦不住。
假使燕清执意要将他也捉拿下狱,严刑拷打,拿刘备的潜逃怪罪到他头上,他可是一点反抗能力都没有的。
刘表心惊胆战地等了许久,却没等来凶神恶煞的兵卒破门而入,而是带了一身浓烈血腥之气的吕布大步流星地进来,客客气气地表示陛下错信乱臣,此回受了极大惊吓,恐怕颇长一段时日内都无法主持朝政,他需代摄,而政务繁忙,就不便多留他了。
即使吕布满身未褪的杀气,可说这话的语气却是认真的。
刘表哪里听不出这是一道他日盼夜盼的送客令,立马如蒙大赦地应了,甚至都不愿意等到明日方才启程,生怕吕布一转身就会改变心意一般,连夜就带着早打包好的行李,一路快马奔驰,出城回荆州去。
吕布找的理由,倒也不全是托辞。
刘协自那日在殿中,亲眼窥得燕清如何于谈笑之间驱使神异箭矢,顷刻就将在场百来人尽数灭杀的可怖场景,一下从极喜到极悲,却是连失望的情绪都不敢有的:既是凡间肉骨,怎能与天人玄妙为敌?
可明明他才是大汉天子,真龙血脉啊!
为何这等仙人辅佐的,却是吕布那欺上犯下的武夫,而非他这个理应为众望所归的真龙天子?
难不成民间曾传唱的歌谣是真非假,这大汉国祚,皇室气数,真濒临枯竭了吗……
光这般打击,已叫刘协双股战战之余,深感心灰意冷,燕清却还给他来了回雪上加霜,行近来淡淡警告几句。
刘协忧惧燕清恐怕已知一切,会使他性命不保,当日就一病不起,高烧不退,缠绵病榻,得伏皇后泪水涟涟地亲自照顾了。
朝中大权,这下尽落入吕布手中,且无人再敢有微词。
这场成王败寇的清洗闹得沸沸扬扬,并没因公卿们看着乖觉的妥协和退让而停止,但也没牵扯过广,逼得狗急跳墙。
直过了十天半月,才渐渐淡去。
等刑场那积了不知多少层的干涸污血,刚被一场来得及时的大雨冲刷得不剩痕迹,第三场考试的帷幕也正式拉开了。
叫来自其他几州的学子,忙不迭地将全盘精力从关注这桩大闻上,转而放回与他们自身真正相关的正经大事上去。
继摸到东吴大都督的发顶之后,又完成了一桩“亲自送宝贝儿子进高考考场”的心愿的燕清很是满足,在周边人强忍着激动与敬慕、拼命克制下的注目礼中,笑眯眯地问:“议儿可是真的准备好了?”
陆逊显是被他笑容感染,不由自主地也绽放出了一个小小的笑弧来,更是一昂尖尖的下巴,乌黑的眼眸闪闪发光地盯着燕清,难得不再一昧谦逊,而是抿了抿唇,自信满满地道:“孩儿虽然不才,却将全力以赴,定不辱父亲盛名。”
这十分狂妄的话语,自然惹来一直在偷觑名满天下的燕大鸿胪的其他考生,对他怒目而视,
无论是这明确的表态,和骄傲的小模样,燕清却是喜欢得不得了。
要不是碍于外人太多,他早就又忍不住,下手去摸上一摸了。
“无需想太多,好好发挥就行。”
燕清笑道,这会儿只能遗憾地抑制住这种冲动,将伸出的手,转为陆逊理了理毫无皱褶与灰尘可言的衣袍,又帮着稳固了下书袋,方起身道:“门马上要开了,你可要头一个进场?”
陆逊的目光轻轻掠过不远处由在第二场试中落榜的兄长诸葛瑾陪着,被迫听其喋喋不休的诸葛亮身上。
这跟他针锋相对多时的老对手也察觉到他的目光,登时假高深地板着脸,也斜斜地睨了过来,仿佛不屑一顾。
陆逊微扬嘴角,弯出淡淡的嘲讽。
燕清未发现两人眼神上的交锋,只以为陆逊恍了神,以为他要么是太过紧张,要么是昨晚没有睡好。不禁蹙起眉来:“议儿身体可有不适?”
陆逊瞬间回身,歉然道:“未有,只是方才见着同窗……”
燕清微讶,回身一看,这时诸葛瑾恰好拉着诸葛亮换了个位置,让他没能找到人,只以为是那些成年的考生里:“那你可要过去与他问好?”
陆逊毫不犹豫道:“不必,待考毕再去也不迟。”
能跟父亲大人多呆一会儿的美好时光何其珍贵,别说那人是他讨厌的诸葛亮,哪怕是一向跟他交好的友人,也不得打扰。
燕清虽洞察不了陆逊的小心思,却也看得出他很喜欢自己的陪伴,便莞尔一笑,静静地握住他藏在袖中的手。
……果然就见那白玉般的耳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火红了。
燕清并不打算动用什么特权,哪怕很想陪着进去,也没真多送,就与其他考生的书童、家人一样,在这道门后驻足,笑吟吟地目送着陆逊的背影。
陆逊起初还一步三回头,渐渐地就被身后进门来的其他人给淹没了。
能进到第三场考试,无一不是真正饱识之士,那也就意味着他们在年纪上,比陆逊都大得多。
燕清调取过考生资料,知道陆逊虽不是所有参考学子里年纪最幼的,却绝对是坚持到第三场还没被筛落的人中最小的。
其实他并不指望陆逊能拔得头筹,在有诸葛亮、法正、司马家那几位兄长、庞统等熠熠明珠一同下场的情况下,又是这般稚龄,能入到殿试这关,取得一个名次,就已非常亮眼了。
当然,就算陆逊发挥失常,导致第三场中就落马,他也不会有半分失望。
燕清在去往议厅的路上时,就默默做好了两种计划:一是成了要如何庆祝才不算过头,二是假使失败要如何安慰才算有效。
“重光,有封你的急信。”
燕清刚一赶到,正好给准备亲自替他捎去的郭嘉省了点功夫。
“噢?”燕清接过,一边往里厅走,一边拆信,口中问道:“从何处寄来的?”
郭嘉也不看四周,只掰过他手心,轻轻写了一个“荆”字。
燕清了然一笑:既是荆州,那便是马忠的来信了。
因信上内容都是加密过的,符小而形似,易被混淆,唯有燕清将解密的方式记得一清二楚,无需对照。
于是不用太避讳外头的兵士,在走进内厅之前,就将这信纸展开了。
跟上回堪称长篇大论的解释相比,马忠这回的报告,就十分简单明了了。
——表初归,琦伤重,夫妇离心。
一个并不受宠的公子,身边自然没有似关羽张飞那般厉害武者保护,就连贴身侍卫,都一只手数得过来,排场较其弟都要差上许多。
被马忠暗地里跟了许久,都一无所觉。
要不是马忠意不在真取他性命,他就不可能只是重伤昏迷的程度了。
刘表受了一顿不小的惊吓,又是日夜兼程,刚躺回安全的府中修养还没几日,就知晓了刘琦性命危在旦夕的消息,不免感到窝火。
他固然宠爱娇媚可人、又出身名门、甚至有兄长在军中担任要职的继室蔡氏,也被枕边风刮得厌弃了这曾经被他认为颇类自己、而十分看重的长子,却到底没有糊涂。
虎毒尚且不食子,更何况是以温厚知礼闻名的刘荆州呢?
刘表对连他失势的血脉都不肯放过,非要赶尽杀绝的蔡氏,油然生出几分从未有过的厌恶来。
这可不止是恃宠而骄了,恐怕更多,是仗兄长与族中之势、才敢这般为所欲为罢。
蔡夫人自嫁刘表后,就凭诸多手段一路独占宠爱,可谓是顺风顺水。
就连立嗣之事,刘表也不只是对她搅和进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还相当偏向她。
这次却莫名其妙背了个无妄罪名,被呵斥冷待,反让刘琦从中得利,自不甘心。
她思来想去,见获益最大的,就是通过此事,重获父亲关怀的刘琦本人,便咬定是他使了一招苦肉计,意在挑拨她与刘表之间的关系,从而在嗣子之争中取胜。
可她平日没少煽风点火,造谣生事,有跋扈媚弄之名,对刘琦的针对,更是谁都瞒不过的。如今喊冤,还说是刘琦不惜拿性命做赌地弄虚作假,又有谁会信?
甚至连她亲哥哥蔡瑁,都以为是她授意下人所做,还曾委婉怪她要么不该多此一举,要么就要斩草除根,而不是留刘琦气息奄奄地躺在病榻之上,勾起刘表与他之间的父子之情。
蔡夫人尝到了百口莫辩的难受滋味,唯有暂缓攀咬刘琦,费尽心思,先夺回夫君的欢心,再做其他打算了。
荆州暗潮汹涌,众人心思各异,却是任谁都没有怀疑到,使刘琦遇刺重伤的罪魁祸首,其实是刚赠了刘表个人情的吕布,而非惯来视刘琦为眼中钉的蔡夫人。
而燕清他们定下的谋略,却不仅如此。
郭嘉并没凑上去看——他比燕清矮上一些,要想看清,光仰起头来还不够,还需踮起脚,势必会被燕清抓着笑话一通。
他只懒洋洋地打量燕清面上的神色变化,半晌轻轻一笑,语气笃定道:“看来事已成了。”
燕清被他看穿,也不狡辩,只讶道:“我表现得有那么明显么?”
郭嘉分明得意,却还假意谦虚道:“嘉这观色本领,虽至炉火纯青,也略有小成,用在重光身上,倒是绰绰有余了。”
燕清挑了挑眉,戏谑道:“噢?可否容清试上一试。”
郭嘉笑道:“这有何难?来罢!”
燕清心里憋笑,却刻意做出眼底沉静如水的模样来,稍稍垂眸,定定地看向他。
郭嘉起初还饶有兴致地跟他对视,脸色却一点一点地,慢慢黑了下来。
最后一把夺过信件,忿忿拂袖,一声不吭地先踏入内厅去了。
燕清若有所思。
原来郭嘉非是吹嘘,而是真能窥破他的心思啊?
他方才想的,是自己能仗着身高优势,从这角度略俯视自家损友,倒显得对方很有几分娇小的可爱了……
幸亏有这本事的不是吕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