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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吕布老老实实地陪行动多有不便的燕清留在书房之中,挨个撕开糊名,仔细批改试卷,纵看得脑壳发疼,也还是从头到尾撑下来了。
好在卷量不多,其他阅卷官的评语又极具参考价值,在荒废掉最初的几天后,他们总算在一天一夜内,将这些统统解决了。
等列完名次,燕清不由长吁了口气,亲自封好,交予亲卫送出去后,再看眼冒蚊香,呆若木偶地坐在那里,反应万分迟钝的吕布,不由笑了出来。
他走过去,亲昵地拍了拍吕布的颊:“解决了,醒醒。”
吕布呆滞地看向他,难以置信地回问:“完了?”
燕清点了点头,认认真真地建议道:“你若觉意犹未尽,还想看看前几场的试卷的话……”
不等他说完,吕布面上神色便瞬间一凛,整个人猛窜起来,唯恐真被燕清逮住继续阅卷一般,话也不说地直冲门外去了。
留燕清在书房里,欣赏他那如有恶鬼在背后狂追的逃窜背影,如出了一口郁气,笑个不停。
而最叫士林关注万分的三甲名单,也千呼万唤始出来,终于亮于众人眼前了。
状元燕议。
榜眼庞统。
探花法正。
让燕清暗暗感到可惜的是,因只有前三题的答案能被录入,哪怕再逆天,也终丢了最后一道题的份。
诸葛亮的名次,就只能委屈地落到二甲去了。
毕竟连弩.的图纸被列作机密,不可能能与其他答案一起刊印出去,供学子随意翻阅学习。而且诸葛亮的剑走偏锋,盖因他有惊世之才,却不应当鼓励,更不可开此先河。倘若惹来庸人效仿,各个不正经答题,只画些狗屁不通的图来求一鸣惊人,那简直不堪设想。
别说是这东汉末年了,纵观上下五千年,才出了几个诸葛亮?
在寻诸葛亮来细谈有关连弩研制上事宜的时候,燕清就将这点坦白相告,诸葛亮却毫不在意,只说早有准备,就盼这兵械能真派上用场了。
他这份胸襟心性,吕布也有些刮目相看,再三斟酌后,决定提前带他多去军中历练。
诸葛亮欣然应下。
尽管这次科考人才济济,没了最强劲的对手的陆逊,还是一路稳打稳扎,凭一身傲人的真才实学,一下脱颖而出。
这状元之位予他,的确称得上名至实归。
要单纯为避嫌,非得将陆逊名次降低一些,那才叫愚不可及。
古有甘罗十二拜相,陆逊这成绩,耀眼又不至于扎眼,燕清自是高兴得无以复加,拿着陆逊的答卷翻来覆去,不知看了几次,几乎都要将那几篇文章倒背如流了。
供人拿去抄录、准备刊印后,燕清就毫不客气地将这五十份答案卷全纳入自己收藏当中了。
至于那些重诗词歌赋、写华词丽句的,虽有那基础在,不至于落榜,名次却多不算高。然这些人的心气却是最高的,待放榜之日一过,便有吊在尾巴上的几人勃然大怒,不屑一顾,拂袖而去。
燕清才懒得搭理他们。
要是天下歌舞升平,国泰民安,重他们倒也无妨,可在这乱世当中,要么民生,要么军事,要么政略……连一门实用点的学问都不肯掌握,也不肯看他人之长,甚至不肯揣摩上头心思,那腰杆挺得再直,话说得再漂亮,也没什么用的。
写得一手漂亮檄文的,有从袁绍那收来的陈琳就足够了。
就是法正跟庞统的评分只在伯仲之间,谁先谁后都可以,吕布懒得纠结这些,大笔一挥,就想将庞统安在探花之位上,却被燕清抓住,调转过来。
对燕清关于‘探花必须是俊美少年郎’的坚持,吕布是完全无法理解的,却还是顺了他意。
除一些不可避免的不和谐音符外,无论是御马游街,还是琼林赐宴,都进行得极为顺利,可谓皆大欢喜。
等正式官职批下,这场长达数月、引起极大轰动的士林盛事,也终于圆满落幕了。
而其中最辛苦的燕清,也获益无穷,各方面都赚得盆满钵满,稳稳地打下科举考试的根基。
他在高兴之余,却敏锐地注意到,理应最为风光的陆逊,其实不甚痛快。
他将这个发现与郭嘉分享后,郭嘉懒懒道:“自是跟亮公子有关。”
燕清恍然大悟:“他是觉得亮公子的名次有些蹊跷罢?”
郭嘉颔首:“虽对外说是他在落笔后粗心大意,不慎打翻了砚台,叫墨污了卷面,方作废了一整道题的答案,但这套说辞,又怎能让伯言释怀?”
燕清莞尔道:“如此看来,有关他们交恶一说,倒是言过其实了。”
从他自己的角度来看,真讨厌一个人,就该盼着对方倒霉,还得伺机落井下石才对。
岂会当那人落得跟真实水平不符的成绩时,非但不觉痛快,还感到忿忿不平,觉对方未尽全力,留有遗憾呢?
郭嘉狡猾地笑了一笑:“你若想证实,还不简单?他们不是都将去军中历练,再定职务么?你便动用一下职权,将他们安排在一处,一主一辅,假以时日,就能一清二楚了。”
“噢?”燕清一针见血道:“你还能趁机看个热闹,是罢?”
郭嘉潇潇洒洒地摇着扇子,不肯承认:“非也,非也。”
“如此恐怕不当。”燕清正了正色道:“他们非是不晓事理之人,就算不睦,也只是一时罢了。顺其自然,比似你这般乱去促成要好。”
郭嘉耸了耸肩:“好罢。”
燕清还没开口,就听郭嘉又难耐八卦地问道:“那你最近与主公颇为疏远,又是怎么回事?”
燕清无语地瞥他一眼:“你就闲成这样,连这也关心起来了?”
郭嘉振振有词:“主公平日根本不怎回自己府上,寻尽由头,非得留宿在你那宅邸,与你秉烛夜话,近来却一反常态,宿在军营里,可不是蹊跷得很?”
对吕布夜不归宿的缘由,燕清当然一清二楚。
还不就是怕自己为报私仇,真逼他去翻阅前几场那堆积如山的考卷,才去军营避避风头?
就算是在其他方面堪称无话不谈的挚友面前,燕清也不想将这点私密事分享,便轻咳一声,叹气道:“这有甚么奇怪的?真说起来,奉孝于这薄幸寡情、喜新厌旧一道,方是佼佼者。遥想当初,你可是从豫州奔至扬州,只为千里寻夫,又为我打理府中里外,出谋划策,无怨无悔。”
“结果不过几年功夫,就移情别恋,醉于温柔乡中,连我前些时日上你那床榻,想跟你长谈一回,都得遭你嫌弃。”
又插科打诨几句,总算将这话头别开了。
燕清问道:“子龙伤势如何?”
郭嘉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笑盈盈道:“说来有趣。分明是众人有目共睹的沉重伤情,子龙却在第二日就能下床行动,那般生龙活虎,连医者也大叹不可思议。而最广为流传的说法,便是重光于那夜悯其忠义,渡了口仙气给他。”
燕清面色如常,不理他最后那句调侃:“如此甚好,攻荆一事,可离不得子龙这员大将,他既已痊愈,也可命他整军,速做拔营准备了。”
郭嘉道:“不等开春?”
“不是说过了么,”燕清淡笑道:“不想等了。”
吕布势竟破天荒地于这寒冬腊月中调动兵马,且阵仗不小,当然瞒不过诸侯耳目。
思及许城中接连发生的两场大事,他们具都以为,是吕布遭益州刘焉的手段彻底激怒,要似当年的曹阿瞒那般,越司隶西伐去了。
单以州郡实力做对比,单据益州的刘焉,自比吕布要差上许多,可一方长途跋涉、路途遥远,另一方以逸待劳,补给方便,还有川道崎岖,天险环绕,那虎牢关名震天下的恶虎,恐怕得在狂傲下栽个大跟头了。
刘表也只在最开始经帐中蒯良、韩嵩提醒后,严阵以待了一会,后见吕布气势汹汹,却根本不似冲荆而来,只将剑尖直指益州凉州,就放下戒心,一如既往地举办宴会,款待清谈之客了。
吕布要真想对他下手,早几个月前,就可将刘备之事栽赃到他头上,一并混入谋反逆臣当中杀了,何必客气放他回荆?
刘表想透这点后,还发信一封,假意问吕布是否要借道入益。
燕清痛快地表达了谢意,也直截了当地拒绝了。
刘表更放下心来,不再管杞人忧天的蒯良二人终日唉声叹气,也不想对上那两张如有大祸临头哀愁面容,见刘琦身体恢复,他又跟被冷落怕了、做出柔情小意姿态的蔡氏重归于好,似蜜里调油,还陪她回族中访亲了一趟。
益州张松却窥破了吕布的真实图谋,将这告予刘焉知晓。
刘焉虽将信将疑,却宁愿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唇亡齿寒的道理,他清楚得很:若荆州沦陷,当日功败垂成,与吕布有切齿之仇的益州,不就将面临正面受敌的凶险处境了?
即刻休书一封,派出数名信使,让刘表务必莫要掉以轻心,严加提防。
可惜路途遥远,不等信使翻山越岭,抵达荆州,对方就已遭遇不测。
与爱妻蔡氏访完族亲的刘表,在归途中一次下车进食当中,饭尚未没吃上,就吃了耐心埋伏在丛杂树木当中、真正是恭候多时的马忠的倏然一箭。
听得铮一声弓弦颤动,那劲道威猛的箭矢在所有侍卫反应过来之前,就无比迅捷地穿透了荆州刺史那虽擅高谈阔论、却脆弱万分的咽喉。
距他最近、言笑晏晏的蔡氏先被腥红滚热的鲜血溅了满头满脸,接着又被轰然倒下的尸身压得摔在沙土地上,嘶哑地惊叫数声,就彻底晕厥过去了。
马忠确定这一击得手后,刘表必死无疑,再不管他们兵荒马乱,迅速收好□□,沿事先备好的路线逃去。
待兵士们搜索到他先前藏身的这一带,浩浩荡荡地发起搜捕时,马忠已在飞驰的骏马上写完了复命的信函,吹哨引来飞鸽好将信帛缚上,接着专心赶路了。
于是在主公遇刺毙命的荆州乱成一片,蔡氏一族趁机将刘琦驱离州治,奉刘琮上位,再给刘表举哀报丧时,就得到了吕布势趁火打劫,大兵压境的噩耗。
他们吓得六神无主,这会儿终于想到似乎还有些先见之明、只当是未被刘表采纳意见的蒯良了,可蒯良却在刘表身死后就大叹三声,回了蒯家足不出户,这会也闭门拒见。
哪怕蔡瑁欲要威逼利诱,也不敢做得太过——蒯氏一族于荆州根深蒂固,亦颇有威望,不是任他们欺凌的寒门弱阀。
蒯良只给了他们四个字:“大势已去。”
蔡瑁怒得将那纸条撕得粉碎,可不等他气急败坏,吕布麾下的甘宁所率的水军,就已跟文聘的兵马交上手了。
黄祖要领兵解围,却半路被那威名赫赫的猛将赵云所截,被打得落花流水,只能回城不动。
而愿服从刘琮调度的,还有镇守长沙攸县的刘表从子刘磐,同蔡瑁一起统领另一支水军的刘表外甥张允,具都自顾不暇,被吕布帐中悍将带兵打得眼冒金星。
不仅如此,因前荆州牧刘表偏向文人墨客,他们虽称不上缺兵少将,可拿去跟吕布一比,阵营就显得很是磕碜了。
吕布仗着自己势中悍将如云,竟奢侈地分出十路人马,从不同方向行进,各自进攻。
打得毫无防备的各个郡县欲哭无泪,有的看清实力悬殊,当场归降,有的顽抗到底,则被血洗。
求援的书信似雪花片一般堆在了刘琮的案桌上,荆州新主也万万没想到,自己刚一接任,就落得这般无解难题,只得求助于蔡瑁。
蔡瑁也是焦头烂额,他又能有什么办法?
他们再傻,此时此刻也能看出吕布打一开始做的军事布置,全是冲荆州来的。可再骂其狡诈阴险,也于事无补。
负隅顽抗的下场,也明明白白地摆在眼前了——一旦城破,平民还好,士卒却遭屠杀殆尽,以儆效尤。
就在这时,蔡瑁忽听得下人来报,是他那姐姐蔡氏求见。
且说蔡氏那日被吓得精神恍惚,又被荆民骂刘表之死是遭牝鸡司晨所致,一直闭门不出。这会儿稍稍缓过气来,又听闻噩讯,思来想去,就来见家弟了。
蔡氏凄然道:“世间强弱早有定数,现琮儿位尚未稳,便有外患杀至。吕布何等英雄人物,又幸得智谋超群之士倾心辅佐,聚得能人异士不知凡几,正是如虎添翼。想他当日单枪匹马,便可拒千军万马于虎牢关外;朝中拔戟一怒,可叫霸道一时之董卓血溅三尺;那四世三公的袁家弟兄各自为战,分别惨败其手;风光一时的曹操也被逼得走投无路、唯得俯首称臣;徐州陶谦为保家族平安,更是不惜将州相赠!”
“莫说琮儿年岁尚幼,纵夫君仍在,也绝非他对手。吕兵蓄谋已久,是有备而来,此番气势如虹,何其强横,又仗朝廷大义,拒之则名不顺。其将杀伐决断,降者抗者,境遇天差地别。如此一来,荆襄兵民,未战便已生惧意,怎会得胜?”
连妇人都知晓的危难,蔡瑁又何尝不知。他默然片刻,问道:“那依姐姐看,又能如何?”
蔡氏泣道:“若战,必败无疑,思退,又无处可去。如今之计,唯有将荆襄九郡,献予那吕贼,让其如愿,方得换荆州安泰!”
蔡瑁早有这想法:“我亦如此做想。只是琮儿定然不愿。”
倒不是全因贪恋权势,而是为人子,怎会肯将父亲心血基业拱手让人?
蔡氏却道:“我自有办法劝服他。你且速速命人写下降书,再由琮儿盖印,遣人投献去罢。”
虽说服刘琮费了一番功夫,蔡氏终是达到了目的。
待降书送到吕布处时,吕布正为大将张辽中箭伤重而恼,有意对那颇为棘手的攸城大开杀戒。
当燕清匆匆赶来探望张辽伤情时,张辽甚感惭愧,几乎无地自容,呜咽道:“重光曾出言提醒,只怪辽太过轻敌,被那貌不惊人的老将射中,以致于拖累全军,真真万死难辞,愿受军法处置。”
其实张辽根本不是真没将燕清的话语放在心上,而是他作为主将,为振士气,常效仿吕布,身先士卒,冲杀到前头,自成众所矢之。
只是有将士拼杀掩护,寻常箭矢准头本就差劲,力道又是尔尔,根本穿不透他战甲,极个别有威胁的,也能被他及时打落。
可那城头老将却凶悍异常。
他刚瞥见那人身影,就即刻想起燕清的话,生出警惕来,可已为时过晚,来不及退后,随那弓紧弦绷,他胸口就传来一阵剧痛。
他反应不可谓不快了,却根本避开不得,结结实实地中了这穿透胸背的一箭。
因主将当场落马,重伤而动弹不得,敌军士气大震,随那老将军趁势反杀过来,不但副将潘璋在拼死掩护他撤离的过程中被那老将斩杀,也让使得一向所向披靡的吕布军初尝惨烈败绩。
对张辽的请罪,燕清不置可否地笑了一笑,挥手屏退帐中他人,就连刚替其包扎的扶伤营的人也未曾例外。
“该说你什么好呢。”燕清慢条斯理地说着,对这已陷入濒死状态、让他袖中‘桃’牌发烫不已,却只顾着请罪的老朋友,他也是无奈极了:“是失血太多,所以昏头了?一胜一败,乃兵家常事,刘表麾下虽是草包居多,也不是真无能人的。遇那强敌,临阵失利,也是情有可原,主公非是蛮不讲理之人么,怎会怪罪于你?”
话音刚落,燕清就微微笑着将一颗偌大蜜桃取了出来,如那回对赵云一般,强塞至刚想继续请罪的张辽口中,玩笑道:“渡一口仙气给你,记得保密。以后也当爱惜性命,别学主公老冲最前头,否则下回就不知你还能不能这么走运了。”
救了张辽一命,可死去的虎将潘璋和那些精锐兵卒,燕清就无能为力了。
等他回了主帐当中,见吕布脸色沉沉,问道:“主公认为如何?”
吕布的回答,却出乎他所料:“这帮兔崽子顺风顺水惯了,吃点苦头也好。”
燕清莞尔:“我还以为主公要亲自上阵,为部将找回场子,非得血洗攸城不可呢。”
吕布伸手抱住燕清,哼笑道:“不过唬唬人罢了,布至于这般意气用事么?”
燕清道:“黄忠年岁虽高,箭法高超,骁勇异常,文远这回的败仗,吃得不亏。”
吕布颇感兴趣地哦了一声:“比之子义如何?”
燕清想了想道:“子义也不见得是他对手。”
“听你之言,定也是不可多得的一员虎将。”吕布玩笑道:“可惜落在你那大表哥手里,注定要被埋没了。”
燕清眯起眼来,危险地拉长了音来问:“奉孝说予你听的?你还问了他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他记得非常清楚,自己只在郭嘉面前口误了一次、不小心将后人对刘表的昵称给带了出来,之后就再没有过类似的错了。
然而他却忘了,当郭嘉那厮受到美酒美人的诱惑、以及主臣间权势威压之前,是根本没有丝毫义气和节操可言的。
吕布一时不察说漏了嘴,哼哼哧哧半天,顾左右而言他未果,最后猛然抚掌,将刚刚的确被忘得一干二净的信给从怀里取了出来。
燕清凉凉地扫他一眼,暂且放他一马,接来拆开一看,顿时心情大悦,倒是心甘情愿被他以如此拙劣的方式转走话题了。
这封由幽州使者送至吕布手中的信函,可不就包括了由公孙瓒亲笔写下的降表?
公孙瓒既爽快,吕布也投桃报李,保全他名爵不说,又看重他带兵打仗的能力,额外封了个镇北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