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司马惟与皇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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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煦嫣会杀我,我从不怀疑这一点,正如同恢复记忆后的我会杀她。

    就在这时,屋外突然起了一阵狂风,狂风震怒,吹开了冷宫中紧闭着的破窗,呼啸声吱呀声混杂交织,诡异而阴冷。

    这样的气氛很容易让人想到去世之人,所以我想到了顾清嘉。

    我再度打量了一番眼前的人,问道:“那么你们和顾清嘉是什么时候达成共识的?又是如何说服他不惜用自己的性命来将我送进这里?”

    “我们想要的是殿下统一天下,顾清嘉想要的是殿下实行帝王立宪制,两者似乎并不矛盾,既然不矛盾,那便极容易达成共识。”

    我道:“怎会不矛盾?帝王立宪制和当下的制度是极其矛盾的。”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到时候龙椅上的人是殿下。”

    “看来你们还是骗了顾清嘉,你们给他的承诺是待我统一后便实行帝王立宪制,但你们却没有告诉他明日我就会恢复记忆。如果他知道,那他决计不会这么做。”

    说着我看向了那本被我扔在地上的书。

    萧玄无奈道:“要怪就怪他已经被所谓的民主派搞的走火入魔了,入魔的人只要看到那么一点希望,不论真假也会迫不及待地拼死去抓住。”

    我感慨道:“也许他的时日真的不多了。”

    顾清嘉昨日对我说,那位死在我面前的宫女时日不多了,或许他说的不仅仅是那位宫女,还有他自己。

    诚然,他的进宫是一个弥天大谎,但有一点是做不得假的,就算他再如何神通广大,也无法收买太医院中的所有太医。

    他的身子骨真的很不好。

    无论是因先天不足,还是因入宫后为了让谎言更加可信而服下了许多伤身的药物。

    然人已逝去,再多的猜测也成了妄揣。

    最终我叹了口气,收回了看向那本书的目光,问出了一个答案显而易见的问题。

    “那么如今你们打算怎么做?”

    “等着殿下明日恢复记忆。”

    “恢复记忆后呢?”

    “按原计行事,殿下主动失去记忆,花了八年的时间来取得唐煦嫣的信任。虽然到了今日殿下仍没有全然取得她的信任,但有如今这么多的信任便足够了。我料想明日唐煦嫣定会和你见上一面,那便是下手的最好时机,我们的人也已准备好了一切,只待殿下一声令下。”

    我苦笑道:“如果我是她,决计不会和我见面。”

    萧玄平静道:“因为殿下是男人,而她是女人。殿下你曾说过,女人在情爱前比男人更容易失去理智,你当初算中的也正是这一点。”

    我不愿去分辨过往的我说出的这句话是对是错,而是继续问道:“然后呢?”

    “唐煦嫣死后,皇子殿下或公主殿下登基,殿下顺理成章地成为太夫,然后以新帝年幼为借口垂帘听政,把控朝政,不出十年庆国将会成为殿下的囊中之物。这些不用属下详说,明日后的殿下想起一切,定会比我更清楚。”

    “再然后呢?”

    “自然是完成统一大业,这就是殿下为之奋斗一生的壮志。”

    我艰难地开口道:“听起来似乎很容易,但做起来却不简单。”

    萧玄认真地看着我道:“如果是殿下,便没有问题。”

    “我是人不是神。”

    “但你是司马惟。”

    我想司马惟在萧玄的心中也许真像是一位无所不能的神。

    但那是曾经的司马惟,而不是如今的我。

    我无言以对,半响后才道:“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统一永远是大势不假。但不是现在,现在不是时候。”

    时候是一个很重要的条件。

    就像民主派,它的理想很伟大,但它出现的不是时候,所以注定是徒劳。

    数百年后,民主派也许会成为史学家笔下褒大于贬的民主革命先锋,但在如今它只能是两国联合围剿的反动组织,因为它出现的不是时候。

    萧玄皱眉问道:“什么不是时候?”

    “帝王立宪制也好,两国统一也罢,在如今都不是时候。”

    言罢,我看向了窗外,窗外没有太阳,只有一轮明月。

    我指着月亮道:“悬着空中的烈日是不能被人射下的,人们能做的只有等待,等到傍晚,等到它顺应自然主动落山。或许会有人不喜欢太阳,希望它能落得快一点,但世上的大多数人和物都是喜欢太阳,喜欢光明的。”

    萧玄道:“殿下的意思是说庆国就像正午的太阳,如今还不到被射下的时候?”

    我沉声道:“可以被射下,但会付出极其惨痛的代价。”

    付出惨痛代价的那一方自然是华国。

    “因为代价太大便退却吗?”

    “大雨天中的人们总会等雨小了些再出发。”

    萧玄淡淡道:“那什么时候雨会小?”

    “说不清,五十年或者上百年,但我们两人大约是见不到了。”

    萧玄的话语中有些伤感:“我以为跟着一位英主便能在有生之年见到天下一统的那一天。”

    我不知道曾经的自己算不算英主,但我只知道:“如今的天下在两个女人的手中其实并不坏。”

    我说的是实话,这些年来,无论是华国的子民还是庆国的子民过得其实都不坏。

    萧玄不再开口,我也闭上了嘴。

    沉默了片刻后,我道:“既然等不到雨小,那我恢不恢复记忆似乎也没有那么重要了。”

    听罢,萧玄面上露出了惊色,难得睁大了眼睛,难得失态,不敢置信地看着我,惊呼道:“殿下!”

    我想了想,摇了摇头道:“还是很重要,或许想起一切的我会不顾雨的大小,一意孤行。”

    萧玄肯定道:“这才是殿下。”

    我否认道:“这不是我。”

    “殿下我知道你喜欢桥峰,但你不是他,你没有必要为了所谓的和平牺牲你自己!”

    桥峰是银庸先生笔下的一个大英雄,在结尾时他用自己的死阻止了两国交战。

    我有些惊讶道:“原来曾经的我喜欢的是桥峰呀。”

    桥峰是光明磊落的真英雄,而司马惟却是庆国人眼中阴险狡诈的代名词。

    果然是缺什么便想补什么。

    但人是会变的,八年前的我喜欢的是桥峰,但如今的我却不是。

    我遗憾道:“但如今的我喜欢的是令狐退呀。”

    是那嗜酒如命放荡不羁,结尾时能与佳人共奏《笑傲江湖》的令狐退。

    我无法舍掉一切,像他那样隐于山林之间,潇洒快活。

    但我至少可以替自己的人生做出一个选择。

    我的身旁既没有移情别恋的小师妹,也没有发动全江湖的力量只为救我一命的魔教圣姑。

    但我至少有一个媳妇,她叫唐煦嫣,她是庆国的皇帝陛下。

    萧玄听懂了我的意思,然后他露出了绝望的神色,无力地低下了头。

    因为他知道他的言语再无法改变什么了。

    我走上前了一步,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明日之后,你便回华国去吧。八年前我交给你的任务,你做得很好,任务完成了就应该回家。”

    萧玄抬起了头,看着我道:“在二十多年前,我便没有家了。”

    我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作答。

    片刻后,他看着我的眼睛认真道:“无论殿下选择什么,我都要留在殿下身边。因为殿下八年前的安排,这些年来我对殿下隐瞒了许多,说了不少谎话。但有一句话是真的,我的命是殿下的,殿下什么时候想要都可以拿走。”

    我没有说什么“我不要你的命,只要你好好活着”之类的肉麻客套话。

    我不喜欢这些,萧玄也不喜欢。

    他做事果断干脆,他需要的答案也应该是果断干脆的。

    半响后,我开口道:“那便留下吧。”

    言罢,我弯下了腰,用手擦去了身旁两把椅子上的灰。灰尘被擦掉后,我便坐了下来,对萧玄道:“站累了就坐吧。”

    萧玄愣了片刻才坐下。

    冷宫的桌子上没有酒,没有茶,没有壶,也没有杯,有的只是一层厚厚的灰,所以我们二人无法对饮,只能这样干坐着。

    为了缓和这低沉的气氛,我说出了一句自认为俏皮的话。

    “你说八年前的我知道如今的自己做出了这样的选择会被气成什么样?”

    萧玄静静地看着我,犹豫了会,开口道:“其实殿下在八年前便想到过这种情况。”

    我一怔,越发觉得我如今的才智对不起过往的自己。

    “那时的我可有对你说过,若遇到这种情况又有何对策?”

    萧玄摇了摇头。

    “殿下你只说如果你做出了这个选择便只有两个可能。”

    “哪两个可能?”

    “你疯了,或是你变傻了。”

    我无言。

    我既不愿意承认自己疯了,又不甘心说自己变傻了。

    窗外的风停了,我起了身,走到了窗边,望向了天边的那轮明月。

    今晚的月极亮,足以照亮黑夜中行人的路。

    刹那间,我发现我想明白了一件事。

    算无遗策的司马惟怎会没有对策?除非……

    我最后看了一眼天边的月亮,随即关上了窗子,转过身对萧玄平静道:“也许还有第三种可能。”

    就算是司马惟,但他也是个人;就算他的心中盈满了恨与恶,但我仍愿意相信他兴许还是会有那么一点善。

    所以在他知道醉生梦死的存在时,便生出了一个念头。

    但他不愿意承认这个念头,更加不愿意将其付诸实践。

    于是他想找一个理由,一个能说服亲人,说服臣属,最重要的是能说服自己的理由。

    当他用阴谋和算计将这个念头层层包裹后,这世上便再也没有人能看出。

    但有一个人例外,有一个人可以。

    八年后的我可以。

    因为我本就是他。

    这时,沉默了会的萧玄好奇地问道:“什么可能?”

    我笑道:“或许曾经的我本来就打算遗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