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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号死于十九号实验室。
那是一间由潘慎之的一名学生主管的实验室。
确认二号二次死亡之后,那位主管便按程序申报了这件事。
实验本就有成功有失败,实验对象死亡也不算是特别重大的过失,原本这件事记录备案后就过去了,十九号实验室的全体人员都是这么认为的。但是不巧,黎翰之知道了这件事情。
双方对峙了至少半小时,最后黎翰之以强硬之姿迫使对方妥协,进入十九号实验室。
据现场目击者转述,当看到二号尸体的那一刻,黎翰之那个震怒啊,气得是浑身发抖,转而又老泪纵横,把这件事闹得难以收拾。
邢博恩就是这时候被叫去的。李知哲说不放心,和她一起过去,另三人则留在了实验室。
两人到的时候,十九号实验室外面已经乱成一片,被拉进战局的人越来越多。没办法,经过协调,黎翰之方与潘慎之方各出几人,坐在了会议室里。
虽然潘慎之本人没有参与实验,但是这件事情的发生不能说与他毫无关系,至少,他看待实验对象的眼光影响了手下人对实验对象的定位。
邢博恩自然也参与了这次会议。
这绝对不是一次圆满的会议。
会上,双方都认为自己有理,不肯想让,吵得不可开交。
潘慎之没有上场吵架,全程他都冷着脸坐镇后方,气度保持得堪称完美。
当事主管说:“上面疫苗的人体实验都有死亡名额,何况它们是感染者?”连人都不是——这一句他小声咕哝着,没敢当黎翰之面说。
一人附和:“而且大家都知道,二号自从来到负四层一直不太配合实验,还有过攻击实验人员的行为。”
潘方人员皆点头,心里赞同这样的说法,互相看看,也在旁边人眼中看到与自己相同的想法:要说一百多号实验对象里死了最不值得惋惜的,那就是二号了。
与潘方情势不同,黎翰之这一方的吵架先锋就是黎翰之。
他的模样彻底与平常温和的形象判若两人。
当时黎翰之拍桌而起,老脸涨红,怒道:“你们看看!你们看看她的尸体!她身上还有完整的地方吗?她攻击你们?她攻击你们是你们活该!”
这话一出,现场一片哗然。
黎方来的几人内心其实难免对感染者有些警惕,即便在黎翰之不厌其烦的劝说下将自身与实验对象看作同类,心底里总归有点小抗拒。
然而今天看到二号破破烂烂的尸体,他们也是真心地想要与潘方据理力争,起码让潘方的人收敛一些,不要再这么残忍地对待实验对象。
只是……
他们比实验对象更是人类啊!
如果选自己死还是实验对象死,毫无疑问,当然应该是实验对象死。
黎翰之那几句话,实在挑战他们的观念。
就连邢博恩也设想了一下:如果她要对丘杉以外的感染者做实验,她自然是不会把实验对象身上能取用的地方都取走研究,但要是实验对象攻击她,她会先保命。
假使为了保命必须伤害甚至杀死实验对象,她会那么做。
哗然之后,始终沉默的潘慎之终于开口。
潘慎之说:“黎翰之,我知道你心中有‘大爱’,想要保护它们。可你不要忘了,你现在是个人。是人,就该为人谋福利。我们为了研究尸化病毒,不要说拆了一只怪物,我们就是拆了十只,也无可厚非。从始至终,我们都在想办法对付病毒,保护人类的安全。倒是你要好好反思,你在这里是为了做什么?”
黎翰之环顾一周,见众人都是一副不认同的神色,眼含热泪道:“可她本来是有希望被治愈的。”
潘慎之反问:“你如何肯定,二号治愈后会变回人类?”
听到这句,不少人陷入沉思——
是啊,尸化病毒这么恐怖,人类一旦感染必死无疑,就算有这么一部分感染者意识保持清醒,谁又敢说它们死去的身体能够复活?很有可能,保持着意识清醒就已经是它们最后的幸运了。
这时,黎翰之低头,看了身旁坐着的邢博恩一眼。
邢博恩眉头一拧,不假思索地摆头看李知哲,接着很快摆回头看黎翰之。
结合黎翰之接下来说的话,邢博恩这个动作在别人眼中是一个示意。
只有黎翰之明白,这同时也是一个摇头。
邢博恩拒绝透露关于丘杉的任何事。
黎翰之会意,朝她点头,再看向众人,缓缓说道:“我的学生,邢博恩和李知哲,正在研制解药,而且已经有了初步成果。现有三名实验对象,心脏恢复了跳动。”
霎时,会议室寂静得可怕。
研究所内,只有高层与核心人员知道,病毒的产生与传播是人为的。
这些知情人不得不猜测,也许就有心怀叵测的人正潜伏在这里伺机而动。
因此,许多项目都是秘密进行的。比如丘杉的项目被设为最高机密,了解内情的人仅有邢博恩与黎翰之两人。解药研制项目的具体情况,目前也只有小组成员了解。
长久的沉默过后。
潘慎之说:“你要为你说的每一句话负责。”
黎翰之:“我以人格发誓,我说的是事实。”
潘慎之又沉默。
其余人仍在震撼中缓不过神,无人说话。
良久,潘慎之道:“我保证,不会再有实验对象死亡的事情发生。”
黎翰之再说:“你们还需要保证实验对象身体的完整。”
潘慎之直接起身向外走,冷漠的声音传来:“这已经是最大的让步,你见好就收吧。”
潘方几人跟在其后有序离开。
黎翰之重重坐回椅子,长出了一口气。
二号死亡事件就这样解决了。双方似乎都不是很满意,但已没有进一步协商的可能。
这之后,邢博恩怕丘杉等得着急,一秒没停赶紧跑了过来。
现在邢博恩的情绪已经从刚进门时的强烈慌张中平复,正因为刚才下意识做出的举动而默默脸红。
丘杉却没有趁这大好机会逗她。
事实上,听完她的叙述后,丘杉心里觉得有点奇怪。
“黎教授,亲近的人,有感染的吗?”
“没有。怎么了?”
丘杉摇摇头,想了想,还是说:“太热心了。”
如果黎翰之有亲人朋友感染成了半感染者,那丘杉觉得还算合理,不想亲人朋友在实验中死亡么。
但是如果没有……
难道真像潘慎之说的,心中有大爱?
丘杉问:“二号的尸体,真的很难看?”
邢博恩点头,叹息道:“她身体有多处凹陷和缺损,那些人没想过让她活着。申报死亡以后,那几个人准备彻底研究她的大脑,已经打开了。”
正因为看到了二号的死状,邢博恩才会这样震恸慌张,她真正意识到,实验对象只是实验对象而已,他们的尊严、健康,很多时候并不在研究人员的考虑之中。
其实她也隐约感觉到,黎翰之对待感染者的态度有时过于积极。但正是因为这样,丘杉此刻才能够安全无虞地待在实验室里,而不会落得像二号那样悲惨的下场。
邢博恩心头升起紧迫感。
说到底,只有尽快拿出成果,她才拥有话语权。她不奢望能扭转其他人的观念,只想做到让其他人在对待实验对象的时候,心里怀着一丁点尊重。
打定主意,邢博恩道:“我回去了,别人都在实验室忙,我出来太久不好。”
“去吧。”丘杉拍拍她的手。
目送邢博恩离开后,丘杉想着,她们这也算是同城异地恋了,唉,异地恋真不容易。
这天之后,邢博恩虽然还是每天两趟按点过来,但每次待的时间都不长。
丘杉知道她心里着急,也没太认真劝过。
毕竟,支持女朋友的工作是她应该做的。
偶尔机会很好,丘杉能亲到一下,怕邢博恩被吓跑了,不敢做更过分的事情。俩人就这么悄悄地谁也不说清楚地谈起了小恋爱。
数着邢博恩来的次数,数着时针转过的圈,转眼到了八月最后一天。
中午,丘杉又没等到邢博恩。
负四层来了个人。
这个人邢博恩可不陌生。
美好的样貌,含笑的眼睛,邢博恩怎么都看不顺眼。
薄雪声。
不过这次薄雪声来,不是来看望丘杉,也不是看望她那个挂名的男朋友詹衡宇。
这一次,她“对外发言人”的身份终于是名正言顺地亮出来了。
在这之前,邢博恩真觉得这人就是个吃闲饭的。
上午大约十点半,薄雪声来到负四层,先与黎翰之在办公室会谈大约二十分钟,然后,潘慎之与几位重要项目负责人也被请来,一群人又坐进了会议室里。
由于所谈的事情与解药研发小组关系密切,整个小组除陈恬园外的四人都赶了过来。
人齐后,薄雪声单独坐在最首的位置,黎翰之方坐一边,潘慎之方坐一边,泾渭分明。
薄雪声摊开一个工作本子,对众人微笑道:“大家好。在座有几位研究员已经认识我了,还有几位可能没有见过我。会议开始之前,我先自我介绍。我是我们研究所的对外发言人,具体一点呢,应该是负四层的对外发言人。”
她等了一等,接着说道:“由于工作性质的缘故,我就任之后,相比于负四层,我与外界和政府的联系更多一些。我想有一部分人可能会认为,我和政客是一伙的,是你们中的一个‘叛徒’,只会钻营取巧,阿谀奉承。我很负责任地告诉大家,这么说是没错的。我,的确就是众位殚精竭虑为人类奉献的科学家里面,那一个不做正经事的人。”
要论在座众人中,谁看薄雪声最不顺眼?
连邢博恩都要往后排一排。
潘慎之自从进了门,正眼都没给薄雪声一个,神色冷厉,拒人千里。
但在听她说了这番话之后,潘慎之转头看了她一眼。
薄雪声似乎就在等这个眼神,恰如其分地朝潘慎之淡淡笑了一下。
冷硬的气氛顿时缓解许多。
薄雪声说:“在生物和化学领域,我的专业知识显然不如在座各位丰富,实验方面帮不上忙。这一点我很惭愧。但是通过别的方式,我很高兴我为负四层做了一点微小的贡献。接下来的话可能不够严谨,希望在座各位包容。
“现在负四层对病毒的研究分两个方向,其一是预防病毒感染,也就是改进疫苗;其二是治疗感染者,即研发解药。为了支持研究,搜救队每天会补充新的感染者,这个行动一直是保密的,但是几天前,消息走漏了。”
听到这儿,在座众人眉头皱了起来,但还不明白事情的严重性。
薄雪声接着说道:“短短几天,外面已经掀起轩然大-波,民众的反应很激烈,多次组织示威等抗议活动,给治安带来极大压力。他们要求研究所立即停止研发解药,专注改进疫苗,尽快让疫苗批量生产,给所有人注射。”
潘方一年轻人说:“外面那些人什么都不懂,只知道伸手要疫苗。上面二代疫苗人体实验的志愿者凑不齐,怎么不见有人主动报名?让他们闹去吧,回头都给关起来!”
薄雪声微笑道:“我明白您的心情。只是闹事者数量太多,如果都关起来,恐怕会激起更大的暴动。今天早上我来之前,研究所外面被包围了,政府派出武装部队才遣散闹事者,也关了几个人。”
黎方一位白发老科学家说:“这样就很不错。不过我看最好还是开讲座宣传宣传,从根上解决问题。”
黎方另一人说:“我们研发解药,不光是为了治疗这些感染很长时间的人。军人在前线和完全感染者搏斗,很容易受伤,如果我们研发出了快速起效的解药,那刚刚感染的人就有机会存活下来。”
潘方一人点头道:“是啊,他们怎么都不想想,万一他们自己在注射疫苗之前被咬了怎么办?”
潘方另一人说:“而且疫苗有副作用,不是每个人都适合注射,二代疫苗的效果也不是非常稳定。”
两方研究员难得的统一了战线。
薄雪声说:“是这样没错。政府也考虑过开讲座宣传的办法,不过目前民众情绪激愤,很难会相信我们的一面之词。”
众人没了办法,都一副气闷的神情。
薄雪声缓缓道:“其实要让民众信服,最好的方法是让他们亲眼看到事实。”
她没有继续说下去。
果然,一个年轻人问:“什么事实?”
薄雪声看向黎翰之,两人交换一个眼神,而后薄雪声说:“我今天来,就是想问,我们在研发解药方面有没有进展。非常幸运的是,黎教授告诉我,有几名感染者已经恢复心跳,而且能够说话了,是吗?”
黎翰之颔首:“是的。”
薄雪声:“我建议准备一次公开实验。时间定在九月五日,我已经联络了市长,他很赞成这个计划。”
一人质疑道:“就算实验成功,也只能证明感染者有希望恢复,但他们要的是疫苗啊。”
薄雪声莞尔:“公开实验之前的准备时间,不仅是给各位科学家的,也是给我这种巧言令色的人的。在这五天里,对外发言部会用尽说话的技巧,让民众相信,解药与他们休戚相关。会冲动闹事的群众,也最容易盲从,请各位相信我们的能力。”
众人对薄雪声早已没了最开始的轻视。话说到这个份上,大家纷纷点头,表示信任。
薄雪声道:“各位时间宝贵,我就不再耽误了。关于实验安排,我是行外人不敢多嘴。那么就五天后见了。”
黎翰之说了句:“好,再见。”
潘慎之只是点了下头。
邢博恩坐姿端正,余光看见薄雪声施施然离场,知道她这次不去找丘杉,心里松快许多,又马上投入到实验安排的讨论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