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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刑部供职这么久,冷月还从没在哪个佳节的半夜里得哪个京官上门拜访过,更别说是拖家带口,连两个话还说不利索的小孩也一块儿带来了。
除了两个孩子,一家七八口人一个个都是一脑门儿的官司,相互之间不知道在低声说些什么,还有一个与她年纪相仿的少妇正偎在眉头紧锁的京兆尹夫人的身边,哭得梨花带雨。
这架势,怎么看怎么都像是来告状的。
苦主应该就是这个少妇。
所以,冷月坚信,这肯定不是来找她的。
“司……”
冷月刚站住脚,还没拱起手来,那前一刻还哭得好像站都站不稳的少妇突然就像中了邪似的,松开京兆尹夫人的胳膊,一个箭步朝冷月冲了过来。
“我撕烂你个不要脸的东西!”
冷月皱了下眉头,在那少妇的指甲差一寸就要挠到她脸上的时候,不声不响地侧了个身。
少妇一爪子挠空,失了重心,晃了一晃就往下跌去,眼瞅着就要脸朝下拍在地上的时候,冷月上身纹丝不动,不急不慢地抬起脚来拦住少妇的杨柳细腰,撩挂面一样把她撩了起来。
少妇扶着冷月抬得直直的长腿站稳身子之后,原本呜呜呀呀的一家人就只剩下小孩吓哭的动静了。
“你看清楚。”冷月淡淡然地把抬到几乎与地面平行的腿放下,并膝站好,收腹,使劲儿挺了挺胸,对那已经吓得忘了哭的少妇幽幽地道,“我不是景四公子,我要脸的。”
看着呆愣在面前一脸难以置信的少妇,冷月有点儿糟心。
以后再也不穿男装了……
“司马大人,”冷月对着还没回过神来的京兆尹客客气气地拱了拱手,“景翊今儿晚上喝多了,这会儿还不怎么会说人话,有什么事儿您就跟我说吧。”
京兆尹还没说话,那桃腮上还带着泪的少妇像是突然想起来自己是干什么来的了,纤纤玉指一扬,杏眼一瞪,直指冷月的鼻尖,“我就是找你!你个不要脸的东西……你还我相公!”
少妇长得娇小,冷月比这少妇高出大半个头,无需仰头就能越过少妇发丝平顺的头顶,毫无障碍地看向客厅中其他的几个人。
除了一把年纪的京兆尹和京兆尹夫人,还有两对夫妻似的中年男女,冷月刚进客厅的时候还被这两对男女趾高气扬地瞪着,这会儿四人已经全缩到京兆尹夫妇后面去了,要么低头看脚,要么仰头看天,没有一个吭声的。
京兆尹夫妇的神色也有点儿复杂,两个人都皱着眉头抿着嘴,谁也没说话。
只有两个小孩拽着京兆尹夫人的衣角,哭得比外面的雨声还凄厉。
冷月收回目光,微微颔首,看着眼前这个似乎恨她恨得咬牙切齿却不敢再碰她一下的少妇,气定神闲地道,“我就一个相公,自己用的,不能给你。”
少妇狠噎了一下,颤抖着嫩葱根一样的手指头,憋得眼泪珠子都滚下来了,还没说出一句话来,倒是京兆尹干咳了一声,铁着一张月饼似的圆脸,拿着惯有的官腔道,“冷捕头,剖尸案三日内必破,可是你亲口说的?”
冷月浅浅地皱了下眉头。
她觉得,京兆尹这张脸要真是个月饼,那也一定是个五仁馅的。
“没错,是我说的。”
五仁月饼微微眯眼,慢悠悠沉甸甸地道,“明天就是第三天了,冷捕头一介女流,不知说话算不算数?”
冷月的眉头又收紧了些。
她其实立马就可以客客气气地对京兆尹说,这案子已由安王府接手,三日之期是她对安王爷打的包票,委实不关他一个京兆尹的屁事。
但她有种奇怪的感觉,好像这一伙儿人是临时凑到一块儿奔着三个不同的目的来的。
少妇是来找她算账的。
京兆尹夫妇是来找她晦气的。
剩下的那些……
这会儿这么看着,已经有点儿像是来找她玩的了。
除了能凑满一辆马车省下另外两份打赏车夫的钱之外,冷月实在想不出第二个能让他们同时出现在她面前的理由了。
冷月这么一琢磨,就迟疑了一下。
这么一迟疑,就听见一个带着些朦胧醉意的声音传来。
“司马大人这话问的……您都娶了一筐,不是……一笼,也不是……一沓,对……一沓子媳妇了,连女人说话算不算数都不知道吗……”
冷月一惊回头,就见景翊从客厅侧门口的屏风后面晃悠悠地走了出来。
她过来之前明明请齐叔去房里帮忙照看了……
冷月看他走得晃晃悠悠的,忙过去搀他,手还没来得及碰上景翊的胳膊,景翊就闪了闪身,避开冷月的手,有些踉跄地朝着被他噎得一脸乌青的京兆尹夫妇俩走了过去,一连几巴掌拍在京兆尹的肩头,差点儿把体态有点儿肿的京兆尹拍趴下。
“司马大人放心……就算你所有的媳妇说话都是放屁,我媳妇说话也是算数的……放心!”
冷月一时有点担心。
担心脸色已经憋出茄子样的京兆尹夫人会突然憋不住伸出手来掐死他。
京兆尹使足了全身力气才把景翊的手从自己肩膀头上拨下去,景翊脚下不稳踉跄了几步,冷月闪到他身边刚要扶他,景翊又及时往一旁挪了一下,挨着厅中的一根柱子站稳了身子,连看也没看冷月一眼。
冷月连他一个衣角都没碰着。
冷月怔了怔。
景翊这是……
生她的气了?
是不要脸那句,还是不说人话那句,还是留他自己用那句……
甭管哪一句,搁到平日里,景翊最多就是没皮没脸地笑笑,但人一喝多了酒,就难保会是什么心性了。
正儿八经的人醉酒之后莫名犯案的事儿还少吗?
冷月的心思还凝在景翊身上,京兆尹已整了整被景翊生生拍出了几道褶子的官衣,黢黑着一张圆脸沉沉缓缓地道,“景大人……本官看在安王爷和景太傅的面子上,倒是很想相信冷捕头是说话算数的,但这逍遥法外的恶贼已欺到本官官邸门前了,你让我如何信得?”
景翊像是一时没反应过来,泛着几分酡红的脸上又浮出了一层茫然之色,“唔……唔?”
冷月听明白了。
明白的那一霎,冷月脱口而出,“你儿子死了?”
缩在京兆尹夫妇身后的两对男女脸色齐刷刷地一黑,黑得宛如景老夫人在油锅里煎出来的那种东西。
京兆尹还没开口,那个差点儿被冷月忘干净的少妇像是受到了什么提点似的,一屁股坐到地上,哭天抢地地嚎起来,“我苦命的相公……都是你这不要脸的东西!女人家家的当什么差……你不要脸我们还要命呢!这恶贼要是让我家老爷来抓,我相公还会受这样的罪吗!你还我的相公啊!”
冷月皱了下眉头。
听这些在宅门里窝久了的女人说话就是费劲,这少妇嚎了这么一大阵子,就只说出来了一个有用的意思。
她是京兆尹家的下人,死的那个是她相公。
冷月抬眼看了看天色。
三更刚过。
这时辰……
早了。
冷月正被一脑子多而杂乱的线索搅合着,就见景翊像鬼魅一般,眨眼掠到少妇面前,掠得快了,收脚时有些不稳,身子晃了一下,看得冷月心里一颤,思绪顿时断了。
景翊站在哭得抽抽搭搭的少妇面前,负手弓腰,微微眯眼,一直看得少妇哭不下去了,才“噗”地一下笑出声来,“原来我媳妇的脸让你偷走了……你脸厚成这样,热不热啊?”
冷月一时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少妇反正是哭开了,扯开嗓子哭得惊天动地。
“别哭别哭别哭……”景翊带着酒气满满的笑容连连摆手,摆完了,直起腰来,扬手往缩在京兆尹夫妇身后的那对男女身上一指,“再哭,你情郎们要心疼了……”
冷月一愣。
情郎……们?
少妇哭声乍停,瞪圆了水汪汪的眼睛,见鬼一样地看着眼前这个俊美得不像话的醉汉。
片刻死寂之后,只听原本两个一声不吭的女人炸雷般地吼了起来,一边吼一边往身边的男人身上擂拳头,两人吼声此起彼伏,冷月到底就听清了开头的几句,大概的意思就是她们终于明白自家男人为什么突然正义感满满地自告奋勇来帮一个下人出头了。
“别闹……别闹!”
到底还是景翊扬声镇住了这场本应至死方休的讨伐。
“看看,都看看……”景翊板起一张冷月从未见过的崇拜脸,扬手一挥,指向了默默站在一旁满脸糟心的京兆尹夫人,“看看司马夫人,什么是修养,什么叫大家闺秀……你们都是一家人,吃一样的饭,涂一样的粉,相公还都喜欢家里同一个丫鬟,你们跟司马夫人的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
京兆尹夫人还没琢磨过味儿来,京兆尹已大脸一僵,沉声道,“景大人醉酒胡言,本官就不作计较了……这丫鬟青禾是敝府三管家杜忠的发妻,杜忠为敝府尽忠多年,如今遭此横祸,中秋佳节横尸京兆府门前,难道本官与家眷就不能来替他喊声冤枉了吗?”
京兆尹话音未落,景翊已连连点头,“能能能……”
景翊说着,转身走回少妇面前,膝盖一弯盘腿就地坐了下来,两肘撑在膝盖上,两手捧腮,直勾勾地看着瘫坐在地上满脸是泪的少妇,“喊吧,我好好听……”
少妇张嘴,又张嘴,张了半晌的嘴都没能把那个已到嘴边的冤字喊出来。
“我,我……”少妇实在憋不住了,一咕噜爬起来,奔到京兆尹身边,抓住京兆尹的胳膊“哇”一声哭了出来,“我不告了!老爷,我不告了……他死了就让他死了吧,您都说他死了活该的,我不当姨太太了,给两位少爷生的孩子我也不要了,我不告了……”
京兆尹一家人的脸色都有点儿复杂。
“你胡扯什么……”京兆尹掰开少妇抓在他胳膊上的手,硬着头皮勉强板住脸,“反正……这恶贼已欺到我京兆府门前了,冷捕头明晚子时前若还抓不到这恶贼,就莫怪本官往宫里上折子,请冷捕头回家相夫教子了。”
看着京兆尹带一家人远走的背影,冷月真是一点儿怪他的心都没有。
可恨之人,有时候也挺可怜的。
冷月默默叹了一声,轻轻走到还盘坐在地上的景翊身边,半跪□子,伸手扶上景翊的肩。
“对不起。”
作者有话要说:醉酒的小景子技能满点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