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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日午间,正当素绾又一次因体力不支被公子墨用内力救转过来时,一声尖锐的啸声突兀响起。不多时一只类似鹰的东西不知从哪冒出,直直地冲向二人。随后又倏地立在了公子墨肩头,与靠在胸口的人大眼瞪小眼。
“夫君,这是……”
“墨影楼的传信之物。”一面说,一面解下绑在其爪上的小筒。
原来如此,怪不得任何事都比旁人知晓的早些。想必其飞行速度较之信鸽不知强了几倍。也怨不得能多次拦截他府信件。只是为何说是墨影楼而非墨氏?难道……想到某个可能,素绾不由沉下眸子——看来事情比她所预料的还要复杂。
“卿卿,卿卿……”
“嗯?夫君,什么事?”
公子墨好笑地点了点怀中人的琼鼻道:“怎么发起呆来了?”他的小妻子还真是让人惊喜连连。
“哦,妾身从未见过这般特别的鸟,不免有些好奇。”
公子墨道:“原是因为这个。卿卿无需介怀,游隼本不是慕栖之物,卿卿不知也在情理之中。”
素绾状似了解的答应一声,旋即问道:“可是飞花他们传来的信笺?”
公子墨笑颔首:“厉伯已抵达龙啸山庄,并给了霜雪崖的出路。”
素绾闻言舒了一口气:“那就好。”继而想起要事,“夫君,是不是这悬崖上藏有什么机关?”
公子墨摇头:“非也。机关之类的早晚会被发现,并不安全。厉伯最是谨慎,再不会做这样的安排。”
“那……”
“置之死地而后生。”公子墨缓缓的吐出话语。
素绾蹙眉:“置之死地而后生?”目光巡梭一圈,最后停留在险之又险的边缘,道,“夫君的意思该不会是要跳崖吧?”
公子墨俯身啄了一口调笑道:“你我夫妻二人果然心意相通。”
素绾嗔了他一眼:“夫君……”
安抚的摸了摸怀中人的秀发,蓦地一脸凝重道:“厉伯说背朝石门右侧十步之下,距崖底约莫一半的地方有个山洞,朝里一直走便可通至龙啸山庄酒窖。”
素绾听他话中似有所保留,踟蹰地道:“夫君,可是有甚不妥?”
公子墨掷下纸条,静默须臾,斟酌地说:“因着这条生路从未有人试过,故也不知其周遭环境如何,以及是否有攀附之物。为夫的意思是不如……”
“妾身反对。”
“卿卿?”
素绾轻轻推开温暖胸怀,盯着那双清雅眸子,一字一句地重复:“妾身反对。”
公子墨遽然凛冽地道:“言素绾,你确定要成为累赘?”
未料对方竟一改以往的顺从,平稳地道:“回夫君,从夫君出现的那刻起,妾身就注定要当累赘。夫君不是说自己的妻子自己保护么?怎的,才几日便要反口了?”
公子墨没好气地道:“你明知我不是这个意思。”
素绾好整以暇地回答:“是吗?那么恕妾身愚钝,不能领会夫君的深意。”
僵持了一会子,公子墨望着她瑟瑟却倔强的娇弱身姿,心软地商量道:“卿卿,你我困在此处足有两日两夜,再加上……为夫实是不能像以往那样轻松自如。你就乖乖等在这儿,为夫保证很快便上来接你,如何?”
***如何?一点都不如何!若是平时的他,自己定然会听从安排,不会阻挠。可问题是他根本就不是平时的状态,叫人如何放心?此刻,她比任何时候都痛恨自己不会武功,痛恨自己的身娇体弱。开始的信心满满如今看来是那么的可笑可弃。枉她自以为够顽强,够独立,够能忍受,到头来却什么都不是,什么都不行。没有他,自己甚至连喝口水都不能。也曾不服的尝试过如他一样吃雪,但结果却是腹痛难忍,害得他耗损更多的内力来医治自己。她不但是包袱累赘,更是麻烦。可要她眼睁睁地看他独自下崖,生死叵测,她办不到!比起安然无恙的站在上面煎熬守望,她宁愿选择一起。哪怕一不小心送了性命,她也觉得心甘情愿,再无遗憾。***
***悬崖峭壁上,公子墨一面小心翼翼地拉着藤蔓徐徐往下滑,一面箍紧佳人暗叹不已——外公说的对,自己果真疯魔了!不然怎的会答应带她一道来。明明条件不许,仍是……但当那个女子决然解下斗篷,只身单薄,尚打着哆嗦,却目光明亮坚定地向他道出“同生共死”四个字时,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真是见鬼!兴许,兴许他内心深处也存有私心。前路太过危险,而两相依偎的感觉又是那般温暖,温暖到他不愿再孤单一人。***
***不知是不是安心的缘故,一路下来竟出奇的顺利,且准确的找到了传说中的洞穴。但福祸相依,人生总喜欢在你舒一口气的时候,弄些意外之事来。变故发生的太快,快得不给任何人片时的思考余地。就在素绾安然坐入山洞时,公子墨握着藤蔓的手猝然一滑,身子猛地往下坠去。素绾想也不想的一把拉住藤蔓,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不能松手,死也不能!幸而老天还不想收人,坠了丈余便有一突出的大石止住了下落趋势。公子墨顺势拽住另一根藤蔓——原先的那根负重太多,保险起见,还是换一根的好。休憩了一会子,稍稍恢复些气力,即开始借着藤蔓跃身上行。她应该担心了吧。仿佛斯须,又仿佛良久,他终于成功抵达洞中。尚来不及欣喜,甚至来不及打声招呼,毕生难忘的一幕就那般赫赫然的呈现在他眼前——满脸苍白的女子双目空洞,机械的扯着藤蔓,嘴里喃喃重复着“不可能,不可能……”,以至于连他上来都未察觉。心上有如被人用绳子绑住拉扯一般,眼内骤然一阵刺痛。***
***失去是什么?她比谁都了解。前世无父无母,没有关系,她有阿婆;双脚不良于行,没有关系,她可以看书绣花;到后来失掉性命,也没有关系,至少能陪着阿婆。所以这一世她格外的珍惜所能拥有的一切,尤其是亲情和家人。为了不失去他们,哪怕倾尽一切都没有关系。她以为只要好好守好这些,便不会再失去。可在藤蔓突然没了重量时,却分明感觉到有什么极其珍贵的东西不见了。比曾经任何经历的都要强烈,都更不能接受……为什么?为什么要在这里,在这个时候,以这样残忍的方式告诉她?告诉她除却亲人,还有一个需要守护;告诉她除却亲情,还有一个不能失去。粗粗的藤蔓一停不停的划过手掌。痛吗?她已无感知。从今以后再也无需困惑,再也不必纠结,再也不用担心失去……因为最不能失去的业已失去。错了吗?错了吧。她一直将亲人,将亲情放在第一位,觉得墨家,他不过是用来保障她的家人而已。殊不知早在她应下成为墨家妇,成为他妻的那刻起,一切早就更改了。她胸有成竹的算计所有,包括怎样获得他的宠爱,他的心,却不知不觉的将自己也算了进去;她信誓旦旦的要掌握全部,却放掉了最重要的。一个最有可能予她一人独属温暖的人,就这般没了。还能再拥有什么?不如为言氏一族,她的亲人做最后一件事——是的,她要随他同去。说到底她仍是个无情冷血的女子。知晓就一个人回去无论如何都会牵累言氏,便自私的选择逃避。若她也一同死去,相信墨氏只会将罪名扣在龙啸山庄上面,毕竟她也算受害者,不是么?自嘲的笑笑,毫不犹豫的松开藤蔓,站起身。闭上眼心里默道:墨君逸,这世我已成全了自己;来世,成全你可好?***
想毕,再无他念,便预备纵身扑向深渊。岂料手臂蓦地被一股力量钳制住,身子也不受控制的一直朝后移动,直到完全进到洞中,耳边再无呼啸风声,再无寒意。
“言素绾,你是不是疯了!我拼了命的救你,不是给你随便糟蹋的!说不要就不要,你有没有问过我?!”公子墨生平第一次失了冷静——学什么不好,偏生学人玩殉情?“夫为妻纲”罢了,要不要执行的这般彻底?!
素绾听了吼骂身子登时一僵,想转身验证却又怕是幻觉。只一动不动的直立着,不吭声。
***等了半天依旧没得到回应,公子墨真心觉得该好好管管了。之前的那些他都可容忍,唯独在这上面不能惯着。守节殉葬在他看来实在愚不可及。既然一方已经逝去,既然成了不可抹灭的事实,那么留下的一方为什么不能好生幸福的活着,连同逝者的那一份。这难道不是逝者的心愿?所谓“节妇”、“烈女”的礼教规矩不过是活着的人软弱的体现——他们害怕自己忘记死去的人,害怕心安理得的享受死去之人不能享受的一切,所以用这些来禁锢自己,来舒解自己,来安慰自己……因而让最柔弱的女子来背负,叫她们来承担。他绝不允许自己的妻子亲人也这样,绝对不许!***
训斥的话还未出口,背对这人忽然战战兢兢抖着音道:“夫君,是你吗?”
那声音太过惶恐不安,令他不由得柔下心房:“是我。”
素绾这才慢慢的,慢慢的带着希冀转身——墨发俊颜,衣裳破损仍难掩风华。这世间除却她的夫君还得几人?真好,他还在。她就这般嘴角噙着笑意缓缓软下。
公子墨忙眼明手快地接住,担忧地道:“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素绾笑摇着头,颤抖地抚上他的脸庞:“你还在,真好。”
公子墨拧眉抓住血迹斑驳的柔荑,怒声责备:“你做什么把自己弄成这样?明知道我有武功还这般是为了什么?恪守那些真的就那么重要?家族的名声和利益就比你的性命还有价值?”
“夫君……”
“作甚?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