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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军途中,顾淮握着缰绳的手猛地颤抖一下,心脏不知为何,毫无预兆的抽搐起来,撕心裂肺的疼,空空荡荡的。
男人眉头紧锁,抬起手来抚上胸口的位置。从未有过的,抑制不住的不安。
深吸一口气,尽管不知道这一股莫名的忐忑不安是为何,顾淮狠狠压抑下心中撕裂般抽搐的痛楚,猛地抽了一下马鞭,“朕先回南楚,你们紧随其后!”
顾不得一路舟车劳顿的辛苦,顾淮一路驾马狂奔,他迫不及待的想要提前见到顾若凡,迫不及待的想要抱抱他,亲亲他。
若是见到他,怕是自己心中这所谓的不安,忐忑,亦或是莫名其妙的心痛,全部都会烟消云散,化为乌有吧。
年轻的帝王坐在马上,乌黑如同鸦羽一般的头发随风飘扬,没有人看到,一身杀伐气势,冷酷如同地狱杀神一般的男人此刻,脸上的表情又多柔和,又有多思念。
南楚皇宫。
吁——
远远地在城门外,顾淮便是看到满城挂着的都是白色的招魂幡还有灯笼,漫天飘洒的纸钱,像是下雪了一般,整座皇宫都被一片肃杀萧瑟的气氛所包围。
黑眸幽深,眉心紧蹙,顾淮翻身下马,握着缰绳,一步一步走进城门。
“陛下…是陛下凯旋了,是陛下凯旋了!”
打开城门一身戎装但是肩头挂孝的侍卫看到顾淮,眼中闪过一道欣喜,呼呼啦啦跪倒一片,所有人都跪在城门口冲着顾淮磕头。
“恭迎陛下凯旋,恭迎陛下凯旋!”
顾淮微微眯了眼,只觉得眼前这一片白色的素孝碍眼的生疼,冷声开口:“为何你们全都披麻戴孝?还有这皇宫,为何漫天都是纸钱?朕不过是离开了三个月,皇宫里谁去了这么大的排场?!”
并不怪顾淮生气,而是当他一路长途跋涉,风尘仆仆的回来,第一眼看到的居然是这样的场景,任谁能不气
闻言,在场所有的侍卫全部都低着头,浑身颤抖,恐惧至极不敢说话。
心口那一处的疼痛越发的剧烈,饶是以顾淮的心志,此刻也是忍不住握紧了拳头,只觉得心脏连带着浑身上下,都抽搐着疼。
“说啊,这是怎么一回事!”
“回禀陛下…这是…这是…七王爷他…七王爷去了…”
咯噔一声——
陡然听到侍卫吞吞吐吐的说话,顾淮只觉得脑海轰的一声爆炸开来,整个人都有些站立不稳。深吸一口气,年轻的帝王浑身上下爆发出一股让人心惊的冷冽至极的杀气,一把攥住说话侍卫的衣领,硬生生的将那人从地上提了起来,眼神阴鸷又可怖,紧紧地盯着他。
“你说什么?给朕再说一遍!”
侍卫此刻已经被吓得肝胆俱裂,心神俱焚了,哪里还说的出话来?
砰!
顾淮一把将侍卫给丢在地上,将他身上还有城楼上面挂满的白色素布全部扯下来,男人眼睛如同鹰隼一般,扫试过在场每一个侍卫的脸。
“朕给你们一盏茶的时间,把你们身上,还有这皇宫里面上上下下,这些晦气又碍眼的东西给我弄得干干净净。”
“还有,朕再听到有谁,胆敢诅咒七王爷…”顾淮深吸一口气,脑袋嗡嗡嗡的震的生疼,“朕会亲自,将那个人,千刀万剐,让他尝一尝,生不如死的滋味!”
一路飞奔,顾不得休息跑到寝殿,走到门口,看着里面黑漆漆一片,顾淮的脚步,蓦地慢了下来。
寝殿门口挂着的两盏白色的灯笼,在这样的深夜里,显得格外的凄凉和…碍眼。顾淮的眼睛被这样的白色刺的有些干涩,男人微微勾起唇角,挥剑,直截了当的将两盏白色的灯笼给斩了下来。
寝殿里没有点灯,若凡他,怕是睡了吧。
顾淮站在门口,一身戎装,风尘仆仆。
之前派人发出来的飞鸽传书,说的自己跟大军明日方才会到达城外,而如今自己先于大军一步,一路奔驰回来,若凡他睡了,倒也是正常。
顾淮在想,一会儿推开门,自己还是不要叫醒他的好。
这三个月,没有顾若凡的日子,顾淮几乎没有一日,是能够安安稳稳睡好过的,想必他一人,待在这冷冰冰的深宫里,同样跟自己一样,从来都没有安睡过吧。
顾淮在想,他要好好的看看顾若凡,趁他睡着的时候好好的看一看他,偷偷的亲一亲他,抱一抱他。
等明早醒了,自己正好可以看看,当顾若凡第一时间睁开眼睛看到自己的时候,究竟是什么表情,会惊喜,还是惊讶,还是会瞬间抱住自己,激动到说不出话来。
男人站在寝殿的门口,脑海中浮现出那些场景,微微勾了薄唇,笑容温软了眉眼。
吱呀——
沉重厚实的宫殿大门被顾淮缓缓推开,在这样静谧的深夜里,发出一声令人情不自禁有些牙酸的吱呀声。
顾淮步子有些焦急,带着期盼。
男人声音低沉,带着抑制不住的思念溢出。
他说,若凡,我回来了。
扑面而来,浓重至极的血腥味。
顾淮急匆匆的脚步蓦地顿住,视线凝固在大殿中间,散落了一地的暖玉围棋上面。
黑白交错的棋子上面,沾染着已经干涸的血迹,触目惊心,颗颗血腥。
胸口的疼痛越发的强烈起来,顾淮忍不住剧烈的咳嗽起来,强忍着心中的痛楚,直起腰,一步一步,走向寝殿的屏风后面的床榻。
“若凡,我回来了,你还不起来看看我?”
“是不是你又把我的暖玉围棋给撞翻了…上面有好多血…”顾淮微微勾起嘴角,笑容有些无奈的宠溺跟迁就,“好多血…朕罚你现在起来,去把它们都给洗干净,好不好?”
“为了给你一个惊喜,我一路快马加鞭,连歇息都不曾歇息过,跑了好远好远的路,若凡…你想不想我?”
“刚才有侍卫以下犯上乱说话,我已经罚了他们了,你起来陪我一起用晚膳,我跟你讲一讲这三个月,我在北齐发生了什么事,好不好?”
顾淮脚步沉重,小心翼翼的,坐在床榻旁边,伸出手,掀开被子。
空空荡荡。
“陛下…陛下…您终于回来了,七王爷…七王爷他…就在今早,今早自尽身亡了…”
从外面匆匆跑进来的太监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结结巴巴的开口,却是怎么也不敢抬头看顾淮一眼。
坐在床边,顾淮笑,声音难得的柔和跟宽容,示意太监起来,“你胡说什么?七王爷呢,他又在跟朕玩儿什么把戏。”
“快叫他出来,这个游戏一点都不好玩儿。”
看着太监颤抖着不动作,顾淮声音渐渐地沉了下来,“你听到朕说话了吗叫七王爷出来!这个游戏一点都不好玩儿!”
太监已经吓得不敢说话,浑身颤抖,一个劲儿的磕头,直到额头都被磕破就出血来,方才颤颤巍巍地开口:“陛下…奴才怎么敢骗您…七王爷他今早自尽…现如今已经下葬了…”
顾淮咽下一口鲜血,挥手拔剑,直直的指向跪在地上的太监,声音冷酷。
如同来自地狱。
“告诉朕,若凡在哪儿?”
“在…在皇陵…”
太监的话还没说完,顾淮便是已经飞快的离开的寝殿,纵马飞奔,顾不得其他,直直的奔向皇陵。
若凡,他们说你自尽,你怎么可能自尽?
我都已经打败北齐,天下归顺,从今以后再也不会有任何阻碍我们的人和事,你怎么可能自尽?
长时间骑马,顾淮大腿中间早已经被颠簸磨的血肉模糊,但是男人的速度却是没有半点减缓。
皇陵。
霍擎宇眼中闪烁着亮光,紧紧地盯着下葬的陵墓。
他必须要亲眼看着顾若凡被埋进土里,从今以后,彻彻底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他才可以放心。
明日顾淮便是要凯旋归来了,到时候,只需要编制一个完美无缺的谎言,那么,从此以后,南楚再无顾若凡,顾淮的身边,只有他一个人,就足够了。
霍擎宇缓缓地勾起嘴角笑了起来,笑容灿烂而疯狂,甚至是让人有些脊背发凉。
伴随着一掊土一掊土的铲下去,顾若凡的棺木逐渐被掩埋起来。
砰的一声——
皇陵的石门被人一剑劈开,顾淮一身戎装,气势冷然,杀气腾腾,站在皇陵入口。
“若凡呢?叫他出来。”顾淮的视线转移到霍擎宇的脸上,年轻的帝王微微地笑了一下,“朕很想他,快点叫他出来。”
看到顾淮,霍擎宇面色骤变,很快反应过来,跪倒在地,声音迅速调整成沉重悲痛的样子。
“陛下,七王爷他,今早已经自尽身亡了…”
轰的一声!
脑袋里像是爆炸一样,震的生疼。
顾淮微微阖了眼,一把推开霍擎宇,踉跄着步子,走到陵墓旁边。
狠狠地扯住一个侍卫的衣服,年轻的帝王此刻双目染血,赤红一片,“住手,朕让你住手没听见吗?住手啊!”
穿着沉重的铠甲,顾淮不顾一切跳下陵墓,用手,用脚,用身上所能利用到的一切,挖开厚重的泥土,一点一点。
手指被泥土磨破,鲜血淋漓。
顾淮像是完全都感觉不到疼似的,拼了命的将泥土丢出去,他的若凡,他走的时候还好好的,答应了会等他回来的若凡。
怎么可能会躺在这里面呢?
顾淮眼睛赤红一片,已经彻底失去理智,喃喃自语,若凡那么爱干净,那么爱干净,他怎么可能会待在这里,怎么可能?!
棺木逐渐显现在众人的视野中。
顾淮深吸一口气,顿了顿,抬手,硬生生的将已经上了钉子的棺木撬开,手掌被铁钉割出一道碗大的口子,男人像是完全感觉不到一样。
顾若凡一身白衣,毫无生气的躺在棺木里面,脸色青白,浑身冰凉。胸口的位置,已经被鲜血染透,凝固成块,黑红的血液看起来可怖至极。
踉跄后退几步。
顾淮硬生生的将自己的手掌掐出血来。
小心翼翼的将顾若凡从棺木里面抱出来,刚一动作,便是引起了周围侍卫的劝阻。
“陛下不可啊!七王爷…七王爷已是去世之人…死气恐怕伤了龙体啊…”话音未落,顾淮便是拔剑精准无误的削下那人的头颅。
皇陵里,高高在上,一身戎装的帝王,小心翼翼的抱着一个已经死去了的男人,双手滴血,眼神温柔。
“去世之人?”
顾淮抬起手来抚摸顾若凡的脸颊,男人微微摇了摇头,眼中闪过一丝心疼。这么冰,朕只不过是离开了数月,你怎么就不知道好好照顾自己?
“他说过要等朕回来,他怎么可能死?”
怎么可能死?
噗通一声——
霍擎宇跪在顾淮的面前,眼中闪过一丝悲痛,沉声开口:“陛下,七王爷他已经去了,您不要接受不了事实太过伤心而伤了龙体啊陛下。”
顾淮恍若未闻,抱着顾若凡一步一步的向前走。
跪着往前走,挡住顾淮的路,霍擎宇眼中飞快的闪过一丝嫉恨,然后迅速消失不见,“陛下…陛下…微臣求您…求您就让七王爷入土为安吧…”
砰的一脚。
毫不留情的踢在霍擎宇的身上,顾淮眼睛赤红,声音冷的几乎要冻住在场的所有人。
“朕让你陪着若凡,让你陪着他等朕回来…”顾淮抬起手来抚上顾若凡冰凉的脸颊,看也不看霍擎宇,声音冷酷的如同来自地狱一般。
“他睡着了,你为什么还在这里?”
“你为什么不去死?”
顾淮抱着顾若凡,脊背挺得笔直,没有骑马,就这样一路,一步一个脚印,一直走回皇宫。
年轻的帝王一身戎装,怀里的男人胸口染血,脸色青白,闭着眼睛,安静地,似乎真的像是睡着了一样。顾淮就这样一步一步的走着,似乎只要自己这样一直一直走下去,顾若凡就好像只是睡着了做了一个很长的梦而已。
“若凡,皇陵太冷,你身子不好。”顾淮脱下披风盖在顾若凡的身上,声音很轻,生怕惊扰了怀里的男人睡觉似的。
“我带你回宫,带你回宫,我们一起回家,好不好?”
当走到南楚皇城的街道上的时候,已经是早集的时间,大街上熙熙攘攘的,满满当当全部都是一大早出来做生意的或者买东西的百姓。
顾淮一身铠甲的抱着一个男人,这样的形象,着实在人群里显得格外的显眼,几乎所过之处,所有人都不自觉得让开一条道来。
“娘,那个叔叔他是做什么的?”小小的孩子有些好奇的望着顾淮的方向,一眼就注意到了顾淮衣袍上面染着的血迹,“他是我们南楚的将军吗?穿着铠甲,身上还有血…”
“小孩子别乱说话!”妇人虽然不认识顾淮,但是却也是看得出来,这样的人物不是他们这种小老百姓可以招惹的,生怕自家的孩子乱说话得罪了顾淮。
“娘,他怀里抱着的人是谁啊?睡着了吗?”
孩子稚嫩的声音传进顾淮的耳朵里,男人的脚步蓦地一顿。
“怀里抱着的,是我的爱人,他睡着了,我带他回家。”顾淮的声音如同砂纸磨过一般,带着让人心尖一颤的酸涩跟温柔。
说罢,顾淮继续抱着顾若凡,一步一步的向前走。
“娘……那个叔叔眼睛好可怕…好像在流血一样…”
皇宫。
寝殿里,亲手将顾若凡放在床榻上,整理了男人的头发,衣服,顾淮缓缓俯身,在他的脸颊上吻了吻。
“若凡,我们回家了,你开不开心?”
“昨晚我推开门,没看到你的时候,你不知道我有多害怕…现在好了,我终于找到你了,我们好好的在一起,好不好?”
“对了,昨晚我还生气,罚你去洗围棋…”顾淮拉着顾若凡的手,往自己身上打,“都怪我,都怪我离开的太久了…围棋我来洗,我会把它洗的干干净净的,等你睡醒了,我再也不强迫你陪我下棋了,好不好?”
“以后我也不下棋了,每天陪你看书,练字,再也不逼你喝那些苦的不得了的汤药,你要什么我都给你,好不好?”
年轻的帝王半跪在床榻前面,握着顾若凡已经彻底冰凉的手,颤抖着声音,赤红着一双眼,终于呜咽着,泪如雨下。
“若凡,我终于回来了,我终于解决了所有的一切回来了,你怎么能死你怎么可以死?”
“快点醒过来…醒过来,你要什么我都给你…你醒过来看我一眼……看我一眼好不好?”
整整三天。
顾淮闭门不出,待在寝殿中,不饮不食,不允许任何进来探望。
直到北征大军归来,大殿之外跪满了文武大臣,三天之后,寝殿的大门方才缓缓打开。
“陛下……”
“陛下……”
所有人,甚至包括霍擎宇,都是被眼前的情景彻底惊呆,瞪大了双眼,紧紧地盯着顾淮。
而立之年的帝王,三天之后,满头黑发皆成霜。
一夜白头。
顾淮似乎完全没有看到这些人眼中的震惊一般,黑眸幽深,越发的冷漠看不出一丝情绪。
“昭告天下,从今日起,南楚顾淮与七王爷顾若凡喜结连理,从今以后,生死同穴,共享江山。”
“找来不坏不朽的千年金丝楠木做棺,保持七王爷尸身不腐,无需入葬皇陵,就放在这寝宫,与朕同住同眠。”
在所有人惊惶至极的脸色中,顾淮拂袖转身,不容拒绝。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脚步微微顿住,没有回头,背对着满朝文武,淡淡开口:“霍丞相随朕一起去议政殿,关于七王爷的死,朕还有很多问题,想要问你。”
霍擎宇被点名,眼中飞快的闪过一丝惊慌,然后迅速消失不见,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拍了拍衣袍,霍擎宇跟在顾淮的身后。
走在前面的帝王身材高大,脊背挺得笔直,浑身上下透着让人心寒的凛冽气息,满头银丝,随风飘扬。
死死地攥着拳头,指甲掐进掌心的肉里,霍擎宇压抑下心中的怨愤,顾若凡,这一切都是因为顾若凡!
都已经死了,都已经死了,为何还要出现在顾淮的生命里?!
议政殿。
坐在高高在上的龙椅上,居高临下,不带丝毫感情冷漠如冰的视线扫过霍擎宇的脸。
“告诉朕,若凡究竟是如何自尽?”
霍擎宇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当日陛下在北齐亲自挂帅出征,没过多久,就有消息传来…说陛下与北齐公主齐妍菱在帅帐□□处一夜,北齐公主更是为了陛下,宁愿背离齐国…”
“宫中所有人都传说陛下即将凯旋,那北齐公主也将跟陛下一同归来,成为我南楚母仪天下的皇后。”
“七王爷本就心中郁结,男子相爱…怕连累了陛下您日后遗臭万年…在得知这个传言之后…七王爷他…趁微臣不查…便是手持玄冰剑,自尽身亡了…”
砰砰砰——
磕了几个响头,额头上有血迹渗出,霍擎宇语气悲痛之际,“求陛下赐罪,臣罪该万死…当日微臣赶到的时候…七王爷他…已经彻底失去气息…回天乏力了啊…”
顾淮紧紧地盯着霍擎宇,漆黑如夜的眼眸中闪过一道讽刺至极的光。
“因为传说齐妍菱会随朕一同归来,所以若凡便是承受不住压力,自尽身亡了,对么?”
霍擎宇悲痛点头。
一步一步的走下台阶下,站在霍擎宇的面前,弯下腰,顾淮伸出手,狠狠地掐住男人的脖子,冷笑出声,“你说的这些话,以为朕会相信,是么?”
“哪怕是全天下所有人都说朕跟齐妍菱两情相悦,情投意合,齐妍菱将会随朕一起回到南楚,成为我南楚母仪天下的皇后……”
顾淮加重了手中的力度,看着霍擎宇逐渐涨红呼吸开始越发困难的脸色,声音凛然。
“朕太了解他,太了解他了…若非是有朕亲口告诉他,亲口告诉他朕不再需要他,不再爱他,他怎么可能会死?”
顾淮仰起头,微微阖了眼。
顾若凡说过,一定会等他回来了。
他还没有回来,他怎么可能轻信那些所谓的荒谬之极的流言
顾淮将自己的一颗心都掏出来给他,他怎么可能不信他
霍擎宇艰难的呼吸,剧烈地咳嗽,艰难的开口:“陛下…臣所言…绝无半句…绝无半句……虚假啊…”
绝无半句虚假
顾淮从衣袖中掏出一张纸来,放在霍擎宇面前。
这是顾淮在为顾若凡换衣服的时候,在男人的衣袖中,找到了一封,早就写好的信。
阿淮:
你说过让我等你回来。三个月了,我学会了该如何批改奏折,坐在以前每一天你坐的位置,做着你做的事情,我一直都在等你回来。
他们都说,齐国公主将会与你一同,凯旋归来,成为我南楚高高在上,与你并肩的皇后,母仪天下。
我不信。
不是你亲口说的,叫我如何相信
可是啊,擎宇拿来了你给的亲笔书信,我认得你的字,记在心里,一清二楚,终其一生,都不可能有丝毫的忘记。
你告诉我,为什么离开时你还是我的阿淮,快回来了,却马上要成为别人的夫君了呢?
你是南楚百年来,最优秀的帝王,我一直都知道。如今你又一统南北,成为这片天下真正的主人,即将与齐国公主一同,君临天下。
男子相爱,本就悖离人伦,有违天和。所以,我不怨你。
能得你这十五年倾心对待,若凡一生无悔。
阿淮,我再叫你最后一声阿淮。
纵然你不再是我的阿淮,但是顾若凡,这一生,却永远都是你的若凡。
我一生无悔。
顾淮紧紧地攥着顾若凡留下来的这封书信,哈哈大笑。
“你拿给若凡,我的亲笔书信?”顾淮一脚踢在霍擎宇的胸口,厉声开口:“朕亲笔书信上写了什么要迎娶齐国公主还是要你赐死若凡?”
挥手拔剑,剑尖森然。
顾淮恨不得将眼前这人生吞入伏,千刀万剐。
霍擎宇面色煞白,紧紧地盯着顾淮手中的书信,怎么会?
他明明已经将所有的证据,所有遗留下来的东西全部都焚烧殆尽,怎么还会漏掉一封书信?
顾若凡!顾若凡!
仰起头,望着顾淮,霍擎宇看着男人满头白发,眼中闪过一丝怨毒,“没错,是我,是我设计害死了顾若凡!”
“陛下,可是臣所做的这一切,这一切全部都是为了你,全部都是为了你啊…”
“陛下一世英名,怎么可以为他所累…怎么可以?!”霍擎宇一把抱住顾淮的大腿,有些狂热的开口:“难道臣做的不对吗顾若凡一死,天下再也不会有人指责陛下昏庸无度,史书日后记载的,也全部都是陛下的英明神武…臣做的有何不对?”
“哈哈哈,陛下,臣之前就曾经说过,会帮您一起,看这万古江山不朽,我会帮您铲除一切障碍。”
“七王爷…他已经死了…陛下何苦执着于一个死人您看看我,看看我…您身边还有一个我啊…”
居高临下的看着霍擎宇,顾淮瞳孔漆黑,看不到丝毫情绪的波动。
“来人,将丞相霍擎宇压入大牢。”顾淮仰起头微微一顿,笑容近乎残忍。
“千刀万剐。”
说完,再也没有看他一眼,顾淮已经失去了继续再跟他纠缠下去的所有兴趣。
他怎么会杀了霍擎宇?
南楚有一种刑法,可以将人千刀万剐而留其性命,不失其神智,时时刻刻,保持着受刑人的清醒,让他亲眼看着自己,被一刀一刀,割得干干净净。
生不如死。
顾淮怎么可能会杀了霍擎宇?
他要留着他,让他体会什么叫痛不欲生,什么叫做撕心裂肺。他怎么可以死顾若凡一个人在下面,没有他的保护,若是遇到了霍擎宇,该有多害怕?
头也不回,顾淮再度回到寝殿。
顾若凡安静地躺在床榻上。
“霍擎宇不会死,他会被我千刀万剐,留着性命。”男人深深地凝视着床上安静的睡颜,像是在跟他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我知道你又要责怪我太过狠毒了,对么?”顾淮微微地笑,望着眼前的顾若凡,有些宠溺的摇头。
“千刀万剐啊…很痛吗?”
“一点都不痛啊,若凡,千刀万剐,真的一点都不痛。”男人抬起手,在顾若凡的脸上轻轻摩擦,眼角赤红一片,“你知不知道什么才叫痛?”
痛是他踏平一切千里跋涉,却看到了冰冰凉的尸体。
痛是他一生高高在上,却挽留不住最深爱的人。
痛是他明明坐在这里看着你,你却永远都闭着眼睛,再也无法回应他半句。
若凡,这才叫痛。
顾淮抬起手,放在自己的胸口。
若是千刀万剐算痛,他宁愿下地狱去受那酷刑之苦,千刀万剐,只要你能醒来,只要你能醒来。
二十年后,南楚淮帝病逝,死于寝殿,与七王爷顾若凡同棺入葬。
后来过了很多年,仍然有人在讲述传奇了一生的,顾淮的故事。
“娘亲,为什么先帝他娶了一个死人做自己的妻子,而且那个人,还是一个男人”稚嫩的童声偏着头有些疑惑的问自己的母亲。
妇人叹了口气,悄悄地抹了把眼泪,将孩子抱在怀里,眼睛红肿。
“那是因为啊,我们的陛下他这一生,只爱了这么一个人,爱到了骨子里,哪怕是他死了,陛下也不舍得忘记。”
孩子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妇人却是听着台上说书人的话,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
在一片喧闹之中,台上的说书人敲了敲惊堂木,声音低沉,带着难以言喻的悲悯跟遗憾。
“陛下这一生,再也没有迎娶过皇妃,空置后宫…他说,他的身边只容得下一个人,而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
————
顾淮昏迷已将近半年。
这半年里,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
顾若凡在f大办理了退学手续,兜兜转转,最后去到的还是之前早就说好的b大。穆妍死了,是自杀。顾维国老了,当顾淮躺在医院里接近半年没有一丝一毫苏醒的迹象之后,老人受不住打击,中风住院。
顾若凡接手了顾氏,开始学着像以前顾淮所做的那样,学会究竟该怎样,才可以像一个男人一样,为其他人,撑起一片天空来。
顾氏,深夜,一点。
整栋大楼此刻只有顾若凡这间办公室还在亮着,少年眼眶下面有着一圈并不明显的青黑,伸了个懒腰,强迫自己清醒。
他毕竟是没有顾淮的能力,方才接手顾氏,有太多太多的事情应付不来,像现在这样忙到晚上一两点实在是常有的事。
顾若凡每天要去学校上课,还要去医院陪顾淮,还要处理顾氏的工作,几乎是整个人都被绷得紧紧地,没有丝毫松懈,甚至是安雅容,都担心的不得了。
放下手中的文件,顾若凡的视线转移到桌上放着的相框上。
上面是顾若凡跟顾淮在巴黎一起拍的一张照片,顾若凡在笑,顾淮站在不远处望着他,眼神温柔,几乎都要滴出水来。
“哥,如果你在,一定会比妈妈还要心疼我,对么?”
少年的手在照片上顾淮的脸庞上轻轻摩擦,“医生说你可能永远都醒不过来了,我不相信,我一点都不相信。”
顾若凡笑,那可是他的阿淮啊。
他怎么可能舍得不醒来?他怎么舍得,让自己一个人,留在没有他的世界上?顾若凡摇了摇头,望着照片里的顾淮瞪了瞪眼睛。
翻开一份文件,继续投身于繁重的工作中。
挂在墙上的时钟滴滴答答响个不停,顾若凡控制不住身体的疲惫,缓缓地阖了眼,直接趴在办公桌上睡了起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办公室的门被人缓缓打开。
听到咔嚓的一声响,迷迷糊糊的抬起头,睁开眼,顾若凡猛地愣在那里。
顾淮穿着黑色的西装,神态安稳,面色温柔,像是穿越了数千年的时光洪流,经历了岁月轮回,才能够像现在这样,站在顾若凡的面前一样。
嗓子瞬间干涩,顾若凡仰起头,近乎于痴迷的看着眼前的男人,少年哽咽着喉咙,红着眼眶,“你看,只有在梦里,我才能看见你好好的样子。”
“哥,你快点醒过来好不好?我好想你…”
走进,顾淮站在顾若凡的面前,微笑,抬起手来将少年抱在怀里,力气大的几乎让顾若凡不能呼吸。
低头,在少年的额头上印下一吻。
顾淮终于开口。
“你没有做梦,我醒过来了,好好的回来见你了。”
浑身一颤,顾若凡能够感受得到顾淮拥抱的力气,感受得到男人胳膊上面脉搏的跳动,感受得到他说话之间呼吸的温热气息。
狼狈着想要开口,紧紧地抓住顾淮的胳膊,皱着面孔,顾若凡却发现喉咙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泪如雨下。
“别哭。”
抬起手来拭去少年脸上的泪水,顾淮黑眸温和,像是沉淀了千年的深爱与缱绻。
“我知道我睡了太久太久,让你等了太久太久。”
“以前忘记告诉你,最爱的是你。”
“现在终于想起来,最爱的是你。”
顾淮缓缓地抱住顾若凡,小心翼翼,动作轻柔又珍惜。像是抱住了缺失多年,宝贝至极的东西。
男人声音低沉,带着些许难以言喻的欣喜与喟叹。
“若凡,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