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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慈只短短休息了一会儿,吕秉辰就来禀报,说新的供词呈上了,数量太多,在房间里铺展不开,只好在外头的场院里,按照各人所说方位摆好,铺了一地。
沐慈看看外头的天色,已近黄昏,要加快速度了。他用冷水擦了一把脸,吃了几块高糖分的点心,就要出去。
“撑得住吗?”牟渔担心他的身体。
沐慈道:“还行,一会儿回去怎么安排?”
“弄了一辆更稳当的马车,铺了厚厚的垫子……不如晚上就到这里休息,免得路上颠簸。”
“要回去,今天我母亲生辰,和皇帝约好了的。”
“父皇的意思,他想带着菊花酒过来……”
“叫他别乱走了,目前局势不明。这里也够乱的了,我很快的。”沐慈安抚住牟渔,抓紧时间去看供词。
他直接开工,绕着供词一边走一边看,沐若松想跟着他走,却被挥退。
王梓光跟在沐慈后头,沐若枆一跳一跳,小心不踩住供词,被看着就眼晕的朝阳把两个小家伙揪下去了。
不断对比,不断联系,越多供词,越是牵连成庞大的网。而且还有三个时间段。大家看了一会儿,看了前面忘记后面,总会遗漏,让人头痛。
只有沐慈一个人一直按恒定的速度,沿着供词铺成的地面,用一种诡异又轻盈的步伐,在供词中慢慢走动。开动与上辈子一样缜密精确的大脑,按时间顺序,在脑中构建还愿了整个场景。
看过一遍,沐慈又看第二个时间段,然后逐份将几份几份有关联的,有异常的,放在一起比对,然后他指出:“这个……还有这个……说法有个时间差,再问,用任何手段!”
牟渔立即去拾取,交给吕秉辰,按名单去提人。
沐慈继续走,又取出两份:“这个,还有这个人,供述中间这一个人的动向,方向完全相反,去测试一下到底是哪个不认识方向。”
一边走,又取出了十几份,重新问询。
王梓光发现了一个一片空白的,问:“这张为什么没填?”
沐慈看向吕秉辰。
吕秉辰看一看表格下的画押,看向相关的大理寺文书,那文书看了一下,想想说:“他说他单独一个人躲起来睡觉,谁都没见到,没说话。”
沐若枆大呼:“那他一定有问题。”
大家都看着沐若枆发蠢。
王梓光扶额:“毛毛哥,这种时候,有谁敢说自己是单独一个人的吗?”
“他就敢!”沐若枆继续犯蠢。
沐慈淡定说:“所以说这也是个蠢人。”
沐若枆:“……”请问,为啥要用个“也”字?
王梓光继续解释:“毛毛哥,刚才我没说清楚,应该说,能冒风险做这种掉脑袋的事的禁卫,不会蠢,那他就不会蠢到说自己是单独一个人。他也不敢。”
沐若枆:“……”为什么刚刚不说清楚?丢脸死了。
沐慈已经走到了末尾,又重新走到了中间,说:“这个,还有这个。”牟渔按指点,一齐拿起来七份。
“六人对其中一个人的描述,前后左右位置略微不一致……而且,是在惊马之前。”沐慈平静对大家说,“这些供词看似合理,却有穿凿和串供的嫌疑,一般人不会这么做,我想……我们找到了要找的人。”
朝阳欣慰大笑。
沐如松绷了许久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个笑容。
沐若枆直接蹦跳欢呼起来。
王梓光感叹:这个老乡的脑子也不知道怎么长得,不光会外科,还会刑侦。这可是几百人的供词啊,那么几个人一点细微的差错,居然都能被他查到。
只有牟渔,半丝都不觉得意外,这个人就该有这样的本事。
朝阳吩咐:“不要惊动他们,先给他们每人卸了下巴,防止自尽。然后找御医卸了毒牙,扒光衣服,找上刑的好手好好招待他们。”
王梓光再次见识美女娘的彪悍——扒光衣服好好招待什么的,是淑女说的话吗?
沐若松注意到沐慈更苍白的脸色,他忍不住上前扶住沐慈:“殿下,您感觉怎么样?需要休息一下吗?”
“嗯,我喘口气。”沐慈放松靠在沐若松的怀里。
牟渔本来吩咐牵马车准备回宫的,见沐慈状态不好,摸了一下他的额头道:“那歇一会儿,看看审讯结果再回。”
“好。”沐慈应。
……
“好好招待”过后,果然,沐慈发现的十几个人,都是有问题的。
有些是尿急溜号不敢说;有些是偷奸耍滑偷懒躲个地方偷懒了;有些是擅离职守去看小公子赛马;的确还有一个,左右南北真的分不清,也不知怎么混到做了定王的禁卫。
那七个嫌疑人口中并没有毒|药,又说什么都不知道,快到黄昏时,仍然不招,只说冤枉,说错是因为记错了。七个人仍然隔离,单独审问,重新问供,还是有错。
继续上刑。
好消息再次传来。
马倌死了,尸身找到了,已经被猎场的豺狼吃得不成样子。但歹人只在马倌背后劈了一刀,可能太仓促没时间再补一刀,就离开了。马倌还没死透,挣扎着,在身旁写了个十分难辩认的“风”字。
死人,开口说出了凶手是谁。
七个人里,就有一个叫曹风。
沐若杉看了看他的背影和侧脸,觉得有些相似。
面对证据,曹风屈服了,正是他将铁蒺藜包了布,寻机放进了黑尾枣红马的马鞍下。但只说自己被四公子言语轻慢过,是私人恩怨,只是某回喝酒听到这么个害人的方法,就拿出来用了。但他不知道被人利用,也不知道会有刺杀,没有幕后主使的人。
纯粹是轻信,被利用。
谁信那?
沐若杉记起来,这个定风卫是王府里的,他的确不喜欢这家伙,因为这家伙曾在背后笑话过他爹是庶子,笑他母亲八卦,也笑他似猴儿,自己的确鞭打过他,还经常找他麻烦……
沐若杉更加愧疚了。
其他六人在铁证下,只说收了银子,帮忙做假证。不论怎么用刑都不肯多说。牟渔是刑讯老手,他对沐慈说:“殿下,打死了就不值钱了,逮了家属过来,就什么都说了。”
这招毒辣,却有效。
可惜,每个禁卫的信息都登记在军籍簿中,这七个人并没有家人登基在案,也都是孤家寡人,父母妻儿通通没有。显然幕后的人早有准备,案件再次胶着。
朝阳嫁人前,摸人底细的事干过不少,吩咐:“去打听这七人,最近接触过什么人,从谁手里得了银钱,有没有相好的姘头,打听打听在床|上说过什么胡话没有。”
安华领命去吩咐了。
王梓光再次刷新三观。
艾玛,美女娘,姘头、床|上啥的,真的适合大庭广众说出来嘛?
别说王梓光,沐若松等几个小的,也都一副下巴要掉了的呆样。刚好沐慈歇了一会儿准备回宫,过来告辞听了这么一句,他觉得挺正常,更彪悍的女人他见过太多。
朝阳见他出来,道:“我二嫂说弄一桌好饭菜招待你,谢谢你救了阿柏。”
“不用,我要回宫吃饭去。”沐慈道。
朝阳忽然想起来是谢宸妃生辰,忧心道:“你今天做这些事,这么累,还要回去,身体能行么?”
“还行,慢点走吧。”
沐若松忽然开口:“我陪殿下一块儿回去。”
朝阳有些惊讶:“阿松,你怎么?”朝阳也希望大侄子借此机会出宫,只要不做伤害沐慈的事,嘴闭紧一点,或者按照定王的计划直接将他送去西北,都比重新回皇宫安全。
沐慈也是这意思,费劲巴拉的劝,却不想沐若松还是执意回去。
简直了……不撞南墙不回头啊。
朝阳都有些生气了:“你也不回家看看你母亲和妹子?她们多担心你啊。”
沐若松纠结了一下,一咬牙,道:“殿下不能受颠簸,我得护着他回去。”
沐慈不想再劝,这个少年看着听话,实则心里做了决定,比谁都固执。
朝阳改而劝说沐慈:“那你今天别回去了,生辰挪一天过,也没谁怪你。姨也不怪你的。”
“不行!”沐慈怕皇帝真偷跑出宫,万一有点什么,会让局势更混乱,也打乱他的很多计划。沐慈道,“我还想吃小汤圆的,桂花糖都在宫里,可惜你不能回去,我叫人给你送一点过来。”
朝阳才想起这一茬,知道不过是沐慈托词,知道也没办法改变他的主意,只能点头放行。
沐慈忽然问:“你有蜂蜜吗?”
朝阳拧眉:“汤圆里需要加蜂蜜?”
王梓光秒懂,诡异地笑:“娘,我们家有蜂蜜,还有好多红石蜜。”
沐慈淡定道:“我讨厌红石蜜的味儿,蜂蜜就行了。把那七个人衣服脱光,全身上下都抹一遍,丢到草丛里,派人看着……他们会求着我们要说实话的。”
草丛里的虫蚁最多,众人忍不住抖了抖……那酸爽酥麻痒,让人不敢相信。
……
交代完,沐慈一行人坐马车回宫。
牟渔是打死不坐马车的,沐若松尽管有些不好意思面对,但还是进了马车,抱着沐慈让他坐自己身上减震。
沐慈真的是累了,趴在沐若松怀里,晃晃悠悠的一直犯困,但还是迷迷糊糊说:“你又是何必?”
“反正兵权我不能碰,家里有二嫂和姑姑在,二弟应该会好,我回去帮不上忙怕添乱。还是跟着您。”
——最主要是帮不了你,那还是回宫看着你更好,没人做标点,你连书都看不畅快。就算有事,我尽力挡一挡,你多活一分一秒,说不定也有转机,总好过我一点忙也帮不上在外面牵挂你,将来有万一,我连后悔都没地方。
就算死,黄泉路上,你也不至于一个人寂寞。
沐慈叹口气:“既然决定了,那我尊重你。”
“嗯。”
“凡事都要听我的,不准犹豫,不准打折扣。”沐慈道。
“好!”沐若松补充,“除了让我回家之外。”
“呵呵……”沐慈笑了。
沐若松有点囧,但还是郑重道:“我说真的,殿下,除非您杀了我,否则我不会离开。”
“你还是别叫我殿下了。”沐慈道。
现在的沐若松一下子成熟了许多,说话行事沉稳,更自信坦然,也不刻意总绷着严肃的脸,因为心里有所依凭,真正强大起来,便不再需要绷一个面具来武装。这样的成长潜力,很让人惊艳。沐慈更欣赏,尊重他,不会再把他当孩子看待。
“那叫什么?”沐若松问。
“王叔!”
“……”沐若松抿嘴,好半天才挤出一句,“我们都出五服了,殿下。”
沐慈是个坦率本真的人,对陌生人是真淡漠,对自己人则态度温和又亲近,也会出现表情。沐慈露出一个微笑,道:“看来你赖定我了。”
这话听着,莫名叫沐若松红了脸,还是“嗯”了一声。
马车颠了一下,沐慈扑到沐若松身上,嘴唇贴了一下他的脖子,看上去就像主动亲吻一样。沐若松的脖子都炸红了,想把沐慈丢开又怕摔着他一样露出纠结的神色。
这样子逗笑了沐慈。
为着这一个愉悦的笑,沐若松觉得自己赖着是对的。他这才有空回味刚才的意外“亲密”,好像闻到了香暖的气息,脖子上温热柔软的触感也一直存在,弄得他心痒,忍不住将怀里的人搂得更紧。
“睡一会儿吧,我陪着您。”沐若松柔声道。
“嗯,那别‘您’了,感觉挺老的。”
“好。”
沐慈闭上眼睛,靠在沐若松日渐宽厚的胸前,道:“子韧,回宫了若有危险,无论如何保护好自己,不要因为担心我而总是回头,懂吗?”
“……懂!”
“骗我,你做不到。”
“……”
“如果你总往后看,会跑不掉的,子韧。”
“没关系,那我就替你挡着危险,你一个人赶紧跑。”
沐慈:“……”
“我也不是毫无自保之力的。”沐若松一本正经道。
沐慈:“……”他第一回觉得以自己的智商,都找不到话来劝说这么一个固执的人。
良久,沐慈才正经道:“我说真的,我对危险都有预料,也有应对的计划,我叫你跑,你不要犹豫,别坏了我的计划,知道吗?”
沐若松默了一下,诚实道:“如果你真有计划,就千万把我算一份进去,别让我先跑,我真的……真做不到。”
沐慈:“……”他忽然惩罚性重重咬了一口沐若松的脖子,“你以为我拿你没办法了?”
这略带亲昵的语气和动作,让沐若松觉得放松下来,心头冒出幸福的泡泡,整个脖子都通红通红的,脸上要掩盖,就又开始绷着脸,却绷不住微扬的嘴角,双眼里是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满满的无奈和温柔。
“我自己选的,我自己承担后果。你若没事,我便死而无憾的。”他用力抱紧沐慈,道,“睡一会儿吧,不累吗?”
他听到沐慈悠长地叹了口气……
沐若松摸了一下沐慈的脊背,给他顺顺气。
不管怎样,至少沐慈在不舒服的时候,是需要自己抱着,照顾的。至于以后,他什么都不去想,不去想危险,也不去想未来。
即使将来为沐慈死去,他也不会后悔,这是真心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