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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慈这时候才施舍过来一眼,漠然看看匕首,再用看死人一样的目光看向始作俑者。
大贺居道被那目光看的脊背一寒,硬挺着与沐慈对视。一旁围观的群众却暴怒,有人掳袖子。坐在沐慈身旁的沐祺欲站起身,却被沐慈轻轻按住了肩膀。
沐慈面色平静,冷漠吐出一句话:“谋杀亲王,该当何罪?”
声音很轻,但大家听得一清二楚。
乐恕立即回答:“根据大……”乐恕感觉到手被沐蕴歌捏了一下,便吞下《大幸律典》几个字,只道,“投匕谋刺亲王,属十恶不赦的谋逆大罪,当千刀万剐,诛连九族。”
二楼权贵都是对楚王事迹知之甚详的人,要知道,天京流传着这样一句警示恒言:“得罪谁都不要得罪楚王。”大家心里默默为北戎使点了根蜡。
什么?
北戎人还没反应过来,锦衣卫便欢呼着动了手。北戎使节还以为自己死定了,纷纷叫嚣……
“你敢杀我们?”
“我们雄兵百万,必踏平焦兰山。”
其他人还想张嘴,一直抱剑的乐守忽然出手,剑不出鞘,只用剑身挑起桌上一碟点心,在半空乐守用剑身一个一个击出,赏了他们人人一嘴小点心。
……险些没把人给噎死。
锦衣卫个个身经百战,万中选一的精锐,又被嵠丘军虐过,虽大贺居道的黑鞑靼护卫也是数一数二的,但他们更适合马上作战,人数更少。
锦衣卫又不是来一对一决斗的,没看自家boss都没有打理人家的约斗么?锦衣卫就是奔群殴来的,北戎人那么点小抵抗简直,三下五除二就被制服,居然还搜出不少兵器,都当做“谋刺”的证据收缴了,推搡动手间更暗暗下狠手,给北戎使身上留下很痛很痛,但从外表保证一点都验不出的伤。
这种叫人吃闷亏的手法,是嵠丘军和夜行卫的拿手绝活,两处都喜欢在锦衣卫身上“实验”。锦衣卫是用血泪的教训学会的好吗?
碰破一丝血皮,留下一点青紫,都算业务不熟练,会被带回去,回炉重造的。
又有锦衣卫拿出宽绳,这是绑得紧却不留伤痕的专业级别的捆绳。还有锦衣卫脱了自己的袜子,把已经咽下或者吐出一嘴点心的北戎人的嘴给堵了。
北戎使:“……”呜呜呜,被熏晕了。
那些袜子,都来自锦衣卫中公认的邋遢鬼,超过一个月懒得洗脚的……你们懂哦?
众人:“……”这手法专业的,果然楚王是不能得罪的。
被捆绑,唯一没堵嘴的大贺居道才反应过来,愤怒指责:“我只是要求和你约斗!投匕约斗,不是你们大幸人的规矩吗?”
没错,自从楚王对沐盛玉投匕约斗,把人家揍得生活不能自理后,“投匕约斗”这个规矩就成了大幸男人之间,解决一些……不太好解决的纠纷的方法。连北戎人都知道了,更是发扬光大。
沐慈都懒得回答,牟渔冷笑道:“掷匕为约,公平决斗!但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约斗的,必有规矩:首要是公平,其次要请下见证,最重要的是——约斗只在同宗,一国子民,华夏同胞之间进行。敢问,你一个异族人,且还是与我国结下生死仇怨的异族人,而且明显武力比楚王殿下更强。如此心怀恶意,且匕首直指楚王门面投掷而来,不是谋害楚王是什么?”
大贺居道“……”完全无法反驳。
牟渔轻轻挥挥手,似掸去灰尘……
一眨眼功夫,十个被绑成个待屠宰黑猪模样的北戎使,都被堵了嘴倒吊,晃悠悠垂在了泰和楼的二楼外,迎风飘摇。
与此同时,状元带着进士队伍刚好出到达泰和楼下,一抬头本想搜寻据说在这里等待,要投花的楚王,却看到忽然被倒吊下来的人。
哇!这是什么余兴节目?
新式杂耍?
众人再一看服侍,带毛的小帽都掉下了楼,露出黑鞑靼剃光的头顶和脑后扎的一个长辫。呦,是北戎人。
小样儿,叫你仗着皇帝旨意横行街市,可看到你们踢到铁板,倒大霉了。
眼尖的往上一看,就被那沐着阳光,如仙临世的美色晃花了眼……绝美样貌自带特级魅惑效果的,一定是传说中的天下第一美人——楚王无疑。
哇,北戎使居然得罪了楚王?
这是眼瘸呢?还是脑残呢?
活该!
不同情!
……
做完这一切,沐慈和牟渔又碰了一个眼神,各自心领神会。王梓光黑黢黢的眼睛咕噜噜看着两人,小声问:“阿慈,今天这一出,你……故意的么?”
沐蕴歌、乐恕与卫重沙都是不知情的,纷纷看着沐慈。
沐慈没回答,只是会心一笑。
所有人恍然,虽然不知道内情,但只需要知道——沐慈掌控了一切事态发展,就足够了。
事实也的确如此。
沐慈和牟渔,针对北戎演了一场大戏,终于引人入瓮。这其中许多事看似没有关联,实则一切都在沐慈的控制下。
首先,沐慈经过资料搜集,锁定了大贺居道,让北边暗线想办法推动他成为正使。在大贺居道动身那天就带着卫重沙去听乐理课,让卫重沙乱跑惹上沐盛玉。沐盛玉可不光是个变态纨绔,他私下与北戎的密探过从甚密。
沐慈与沐盛玉约斗,把人揍得不能人道,事情闹得很大。大贺居道必会通过北戎密探了解到“约斗”一事,那家伙在北戎无法无天惯了,绝不可能在大幸收敛多少,又是个爱美色的。
所以,入瓮了!
至于为什么费劲抓个大贺居道,沐慈表示——山人自有妙用!
……
再说这状元周弼穿着红色锦袍,扎着红色绶带大花,骑在皇家御赐的高头大马,夸街巡游。
他第一次庆幸自己的容貌只是中上,虽然小娘子们看到他都会露出一个“失望,状元怎么能长得一点不帅?”这样的表情,让他有一点小忧伤,但他眼角瞥见后头的榜眼被花果砸得晕头转向,马上就十分平衡了。
他被投掷的香囊手帕虽然不多,但果子也不多啊,嘿嘿,可怜的苏榜眼,额头都被砸得青肿了。还真是痛并甜蜜着啊。
周弼再趁着转弯拐上明丽街时,偷眼看看水探花。
据说皇帝派了两个身手好的御林军特地来保护这位探花郎呢,因为水探花实在太俊俏了,皇帝生怕“看杀卫玠”,怕这美资仪,极风雅的探花郎被热情小娘子们用水果砸死——可不要小看女孩子的臂力哦。
周状元心里暗搓搓想着,一边偷看探花……咦?不对!再看一眼……?还真是有点不对劲啊!再看一眼……!周状元也顾不得君子仪态,直接扭头看他!!
真心不平衡!!!!
为嘛世上有这种人,才貌双全不说,身手还那么好,简直完美得人神共愤!
只见俊逸风流水探花,眼明手快将投掷给他的香囊手帕通通抓在手里,放入马背上早准备好的大袋里,又抓着投给他的水果,也不管干净不干净,挑着喜欢的就咬一口再放进袋子里。身手利落,态度轻松,从容潇洒地不得了。
丫的,还有空给身边两个悠闲极了的御林军递上几个水果。还不忘记用一双桃花眼对小娘子们放电!!
小娘子们尖叫,幸福得要晕过去。
太帅了!
太拉风了!
桃花眼太迷人了,笑容太温柔了,还略带一点点的邪魅气息!
男人不坏,女人不爱。
引得小娘子如浪潮般,一波更比一波响亮的尖叫,纷纷投出手中的水果……什么?水果这么快投完了,那快去买啊。
这一天,穿梭在人群中卖果子的货郎结结实实赚了几个好钱,全家过上了好日子。
忽然,周状元发现一个跟着水莲心不放,身形略魁梧的小娘子,抓了一个粉红的蜜桃,朝水探花脑后袭去。状元和榜眼迅速并隐晦交换一个眼神,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快意:小样儿,这次看你怎么躲?那么大个蜜桃,不能直接把你从马上砸下来,也抓你一手蜜桃汁。
两人知道心怀恶意不是君子行径,但苏榜眼摸摸自己青肿的额头表示:世上总有那么一种人,嚣张地过分,很容易惹众怒好不好?
可水探花好似脑后长眼睛,一反手牢牢接住了那个蜜桃,还很高端得用了个揉手转了一圈卸力,皮薄肉软的蜜桃连皮都没破,就被水探花接住,瞬时引得小娘子们齐齐尖叫,大喊:“心悦君兮探花郎……”
众进士:“……”所谓投胎是项技术活儿,考哪一场举试也很考验技术,与这么完美的人做“同年”,真心坑状元啊,不仅今天风头被抢,以后也遮不住这位的光芒啊。
不过平心而论,也算水探花做了件好事——因为表现太精彩,小娘子们一个香囊水果都不投给状元榜眼了,都奔探花去了。
前二甲甜蜜又忧伤。
……
沐慈看到这个有趣的现象,忍不住微微勾起了嘴角。
水莲心刚好抬头,见到那一抹银月映薄雪的皎皎浅笑,一时呆住,脑子一片空白,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他一直,一直想要接近这个如明月般只是冷冷遥遥挂在天际的人。但他能看见,却不论怎样伸手,都无法触摸到……
明明同是一个人,同样的眉目艳丽……
昨天,他是那么冷漠,绝对无视自己。
今天,他却笑了,是对自己笑的吗?明丽动人如同一个镜花水月的传奇,瞬间就击中了水莲心的灵魂。
探花郎一发呆,就被好几个果子砸中,他歪了歪,却好似浑然无感。
沐慈极其清浅的笑容略略加深了些,露出两排白贝般的皓齿。眉目明灿,似纱灯点亮了灯火,散发出明艳温暖而生动的光芒来。
水莲心的心脏抽搐紧缩,压出甜蜜又痛苦的血液,逆流至四肢百赅。他全身麻痹,牢牢盯着沐慈,将这个因他而绽放的绝美笑容,哪怕最微小的一点细节也深深刻入心底。
这一瞬间,他只觉得天地都已远去,喧嚣的一切只是静默的背景,连时光都不再流逝。
——只要你轻轻一笑,我的心就迷醉……
……
旁边两个御林军不知水探花抽什么风,不,也许是抽筋,身体和脑子都抽了筋,只知道傻傻盯着楚王看,都不知道躲了。御林军对楚王的魅力已经习以为常,不以为意,手忙脚乱帮他挡,一时也被砸得东倒西歪。
这火力,这准头,不是一般的猛啊!
水探花也是猛人,一次骏马夸街练出千万娘子军,若万一哪天天京被围,只要把今天在明丽街的小娘子们拉上墙头,守城投石的人手都是扛扛的,保管多少人都攻不进来。
……
周状元骑马,已经到了泰和楼下,众进士中有许多人都被楚王这万年难得一见的笑容给迷晕了——楚王冷淡高傲,从来不笑的。
众人为博得楚王一笑而更觉骄傲。
……
沐慈手中一直把玩一支玫瑰的,便站起身,半个身子探出窗外……牟渔赶紧过去,揽臂扣住他劲瘦的腰:“小心些!”
没错开始投花,对准已经到达楼下的状元周弼。
瞄准……
再瞄准……
甚至闭上了一只眼睛,然后瞄准……
水莲心看得更痴了……好可爱啊,他怎么能这么可爱啊?
……
楚王笑了!
楚王投花!
楚王略带点孩子气地瞄准!投花!
这可不是天天能见到的情景,此时的楚王鲜活得叫人忍不住视线黏着他,一刻都不要错过他这生动的模样。小娘子们都忘记了投掷花果,暂时放过了水探花,用更着迷的眼神看向楚王,却并不尖叫,怕吓着美人。
大家都安静下来。
美人,鲜花,投给可爱的人。
这情景,美轮美奂。大家自动忽略了他攀扶的阳台上倒吊下来几个不断扭动,有碍瞻观的“装饰物”。在楚王那日月之光下,萤火微光直接给无视了。
沐慈不受目光影响,淡定自若,稳稳将第一朵花瞄准投下去!可是……这轻飘飘的花扔到半空后继无力,只掉在了状元的马头上,弹一下掉到地上,被马蹄子给踩烂了。
辣手摧花啊。
沐慈:“……”
众人:“……”
水莲心两只眼睛冒出了红心……好可爱啊,怎么他做什么都能这样可爱呢?
……
大家都知道楚王虽然绝美又聪慧,却有个风吹吹就倒的娇弱体质,叫人联想到红颜薄……阿呸,乌鸦嘴!
总之叫人一看就心疼。
花扔的没力道,也没有人喝倒彩。
“殿下您最棒!”小娘子们双手捧心。
“不怕不怕……再来再来……”百姓们都做出了宽容的表情说鼓励的话,给他们的全民偶像加油。
生怕伤了楚王大美人的水晶玻璃心。
立即有个锦衣卫上前帮助周状元控好马。周状元脑筋灵活,赶紧兜起衣摆,准备接花。
沐慈是会脸红的人吗?不,他一撸袖子,露出雪白纤细的手臂,抓了一朵花,探出大半身子,连带要扣住他的腰保护他安全的牟渔也探出身去。
楚王举花瞄准,朝状元投下去……
水莲心眯眼:腰上那双手谁的?好碍眼!
周状元险险接住,还差点掉下马去,幸好被身旁的锦衣卫扶了一把。
大家雷鸣般的掌声……
队伍往前走一点,沐慈依葫芦画瓢,投给榜眼,因为掌握了方法准头好得多。苏岷也用衣摆来兜,那花很准确落入。所以拿在手上,对楚王拱手,然后举花对大家挥手示意。
大家雷鸣般的喝彩……
然后……
轮到水探花。
沐慈学什么都快,不需过三就能掌握技巧。他先捻了捻花,找准每一朵花的重心,然后用不同力道和角度往下投花,准头已经很好。
水莲心是学过功夫的,很配合,很潇洒……还很主动。
只见水探花直接站在了马背上,姿态潇洒成功接住了玫瑰花。一双桃花眼中带着侵略性极强的小勾子,凝定注视楚王,将手上的火红玫瑰花放在唇上,轻轻落下一个吻。
虽然这个吻很奇怪,但水探花看上去很深情啊。
小娘子们毫无理智开始尖叫……
沐慈却忽然收回了嘴角那一摸摸本就浅淡的笑意。
水莲心贪婪凝视沐慈,尖叫如潮的声音都变得那么不真实,隔着山隔着纱。他的眼中,只有楼上那个明月皎皎的人影,只有他唇间飞速闪逝的轻颜浅笑。
为什么?
这般不待见我?
或者说……这其实是一种与众不同?
水莲心阻在街上不动了,因他还站在马背上,御林军也不敢去牵马。
忽然!
变故陡生!
水莲心从马上飞身一纵,点在一楼窗棱上借个力,轻松跃向了二楼,攀住二楼的阳台扶手,脚踩在了吊在沐慈正下方的北戎大使大贺居道的脚上。
脸距离沐慈十分近,几乎与沐慈鼻碰鼻。
沐慈从不会弱了气势,他没有身体本能的反射性后退动作。虽然他不喜欢这个俊美无俦,表面看高傲中带些温润,实则在一双桃花眼底涌动风流肆意的水探花。特别不喜欢他看向自己的目光中带着十足的侵略感与独占欲,却偏喜欢在姨父姨母面前做戏,演足了“一个想认弟弟却迫于无奈不能相认”的苦情哥哥角色。
连牟渔都被骗了,被这个人如此接近,只是眸光一闪,没有任何进一步防备动作。附近锦衣卫,虽悄悄将弩对准了他,却并没有打开保险栓。
——可见这位是专业技能点满的演技帝。
尽管水莲心十分擅长隐藏,但沐慈是谁?
一切红尘虚妄,都无法逃过他的法眼。
不过,现在沐慈没躲,也没有太大反应,至少现在,在大庭广众之下水莲心是绝不会有任何伤害的意图的。
水莲心凝视沐慈那双如水洗过的黑曜石般澄澈透亮的双眼,有一种灵魂都被看穿,无所遁形之感。他被激出了一身冷汗,却并不退缩,反而还靠向前,看起来像要吻下去……沐慈没动。
最终,水莲心与沐慈交错,如鸳鸯交颈,两人脸颊的绒毛几乎擦着过去,没有实际碰触却更撩得心头发痒。
水莲心在沐慈身上深深嗅了一下,闻到一股淡淡幽香,十分叫人沉醉。
“这香气,叫人沉醉。”如中提琴般醇厚丰满的嗓音,加入一点诱人犯罪的魅|惑。
沐慈没回话,淡定摆手。
锦衣卫收起武器。
“你应该多笑……”水莲心说,“我想要你……只对我一个人笑。”
“没兴趣!”沐慈面色淡漠,平静拒绝。
水莲心微微蹙眉,虽然沐慈的声音听起来清澈如花间浅溪,但单他不喜欢……不,是痛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