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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楚王再次提交议题,为“初步论证重开边贸一事之利弊”,今天的朝会主要议题就是讨论重开互市。楚王今天没有请假,大病初愈的他特意来坐镇。
因几场事故,朝廷官员略有变动,原吏部尚书李敏之因家中不争气的幼弟李易之是永嘉公主面首,牵扯进了谋逆事件,虽因楚王德政,免诛九族,李敏之并没有受牵连,但他也实在不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继续在吏部尚书的位置上不动,很有眼色主动辞职。由南郡顾氏,一个五十多岁的顾继顶上来,做了权理吏部尚书。
顾继是天授十年的进士,二甲传胪,曾经做过一段时间朝官,那时他官职不高却因年纪大性子沉稳,做了个经筵日讲的兼职,给那时候还小的皇子们上讲过几年书。因他为人稳重端方,就比较喜欢同样诚厚端方的三皇子。
后来下到地方历练去了,一直做到扬州太守。三皇子继位成为德光帝后,刚好顾继因去年扬州堤防坚固没有水患,粮食丰产政绩优良,又是德光帝的老关系,被评了个优甲,留京入了吏部做侍郎,现在被德光帝破格简拔,任命代理吏部尚书,算是德光帝又一心腹。
顾继的上位,有人曾在牟渔面前嚼舌根,话里话外的意思是让楚王注意朝臣动向,别全部被德光帝换成了他的人。
牟渔连提都没到沐慈跟前提,因为沐慈不会在意这种人事调动。权术平衡,有利于稳定,这更是德光帝的任务,沐慈不会干涉。
只要别本末倒置,换上来的人连自己职责内的事都不能够公平公正有效率的做好,沐慈才会干涉。
顾继上朝没多长时间就发现朝堂上的一些变化,与原先大不相同。原先的朝会议事,大家有什么说什么,虽然畅所欲言,但东一锤子西一榔头,吵吵闹闹半天一些事总处理不好,很容易跑题到没边,说不定为了个莫名其妙的理由大家打成一团,什么都讨论不成。
现在朝会议事,居然会事先定几个议题,明确要达成的目标,然后由提议人陈述,其他人不论赞同还是反对,都可在半盏小沙漏的时间(五分钟)内发表意见,由丞相小结,最终大家当庭举手决议,皇帝再说通过不通过的,有些当庭就能处理完毕。
没有办法处理又不紧急的就放到以后讨论,然后下一个议题,如此循环。
最后还留出半个时辰讨论突发性的问题,最后议事完毕,才是两个丞相总结陈词,再宣布下一次朝会议题,请大家回家准备。
据说这是楚王改革朝会时间和朝会流程后,出现的改变。说实话,效率提高好多,于是大家也渐渐习惯了这种议事方法,对楚王十分信服。
今天讨论与周边四国边贸重开,楚王又改革创新,竟然要进行当朝辩议,以明理正法。说不得以后有重大事件要讨论,都可以进行辩议。
苏砚看大家的关注点都在重开边贸,又看楚王脸色苍白,懒散倦怠的样子,他默默把怀里的谏章按下了。本来他今天要在朝会上谏言:楚王不顾皇室体统,在王府蒙养戏子做男宠不算,还与定海将军那个混血胡子有私,实在不堪为民众表率。这是败坏道德的大事。
另一谏章,则是弹劾楚王私下收取北戎贿赂,准备放过北戎使节。
但苏砚也不是个笨的,他做御史大夫没多久,还算了解楚王,虽然行事无忌,但为国为民是真的。
一些私事,可以容后再提,先要给国家大事让道,免得影响楚王。
苏砚思考间,议题开始。
德光帝把殿试的时候,试卷里一些关于重开边贸的利弊兴革,说得比较好的拿出来提了提,让大家正式讨论一下,到底要不要重开。并要求不允许啰嗦笼统和无限引申,而是就事论事,举例论证,摆数据讲道理,都尽量精确。
说完之后,德光帝问沐慈:“九弟可有要提醒诸位爱卿的?”
“有!”沐慈点头。
还真有。
沐慈道:“事关重大,所以我希望大家不论反对还是支持,请畅所欲言,一旦形成决议,不论重开不重开,都不可再有怨言甚或阳奉阴违。”
这个大家都同意,讨论很快开始。
兵部尚书杨业第一个出列,他是西北的威远候府的旁系子弟,是明确反对的。他对边关战事掌握的数据最多,把十一年前西南边陲因四国入侵,死亡的禁军人数,边关被杀人口,都重新做了一个更精确的统计。
原先的记录上笼统估算,只说军民死亡共计三十万余。杨业早长了心眼知道重开边贸迟早要提,他为了反对有力,真找到了各地资料,精确统计后,得到数字是禁军正规军死亡十九万,辅兵十万,平民二十七万以上——千位上已不可考了,这就是模糊统计的弊端。
不仅当年死亡人数的登记模糊,连一个被屠杀一空的村落原先有多少人口,因为有隐户逃口,在当地户籍上也不是记得很精确。
但这个大概的数字还是可信的,把大家吓了一跳。
三十万余和五十多万直逼六十万大关,这个差别就太大了,当年死亡人数根本没计算准确,这么大的疏漏居然没人指出。
不过有一部分知情人知道,当时为了和四国谈判,朝廷瞒报了军队伤亡。而天授帝又正值谢宸妃在冷宫病亡,无心理政,后来也懒得去改,才导致数据差了一半。
杨业就说,十一年前我国与四国边境贸易是开放的,结果四国狼子野心,利用得到的铜钱打造兵器,四国联合入侵中原的后果。
和强盗怎么做生意?
沐慈立即肯定了杨尚书有心,也不慵懒斜倚,而是坐姿端正,神色肃冷,做了佐证:“因为英烈祠第一批请入之后,便开始了接受申请,枢密院专司成立了一个小组,并下发申请表格委托地方协助接受申请,前期接到的入祠申请已经超过了五十万,截止昨日,涉及十一年前那场大战的申请英烈已经超过二十万,这还不包括一些家中绝户,或更远处还没得来得及提交或没得到消息的。”
众人才肯定了禁军伤亡的数字大体还是正确的。
有些官员刚才因为杨业反对楚王而捏了一把汗——谁不知道楚王和广陵王早串通了,是支持重开边贸的。可现在一看,杨业这么大力气反对楚王,楚王不仅没怪罪,还认真做了佐证……这是一个风向好吗?
几人看楚王不像要动兵把反对党人道毁灭的样子,再结合楚王一贯以来的表现,好像也从不对反对他的人生气,只要有理有据,都很宽容和气。
果然如传说中一样,楚王是个贤明仁慧,爱国爱民顾全大局的王者,又心怀宽广,肚大能容,对他更是钦佩了几分。
于是,反对党在心中正义和银子双重刺激下,胆子一下子大得撑破天,摩拳擦掌,把回家搜集到的反对的实例和证据通通摆出来。心里再次肯定,这种提前公布下一次朝会议题的做法,果然很好,让大家有充分的准备时间。
反对党奋起!一定要把重开互市的路子给堵死,避免十一年前的惨剧再次发生。
五十六万多人啊,相当于两个大郡的人口,兵士还多为青壮。
大幸朝一共才十六个州,一百九十七个郡,总人口才五千三百多万好吧,青壮能有一千万就顶天,上马能战的又有多少?
边军的这种死亡率已动摇国本,若不是四国都被打残,边境没有其他大的国家,大幸只怕已经飘零。
这种群情激奋下,也有一些改革之士认为,此一时彼一时,重开边贸的好处也是很大的,比如说可以换取马匹这类的物资,缓解边境的摩擦。
说着说着……大家开始挽袖子了,说不过就开揍是朝会到现在也免不了的传统。谁说书生就不会打架?特别是楚王提升军人地位,与德光帝办的皇家明理学院再三强调书生保持良好体魄的重要性,尚武之风更为盛行。
楚王这回还挺靠谱,赶紧喊停,指挥大家说:“来来,今天咱们又改一改方式,来一场论辩。没立场的人站外围旁观,反对的人站左边,称为左方,支持的人站右边,称为右方,每方派三个代表上来说话,可以亮出自己的观点,也可以驳斥对方的观点,其他人若想发言也可以高举笏板,点名发言。请用礼貌言辞,论点论据详实,数据准确,以说服对方为目标,不要说无关话题,不允许人身攻击。”
大家已经听习惯了楚王奇奇怪怪的想法,在皇帝的首肯下,纷纷站好了自己的位置。
反对者三分之一,大部分是武将和一些文官,支持的有三分之一,以勋贵为主。中立的文官武将站在了旁观处。
于是朝堂就开了历史上第一次论辩,皇帝和两个丞相做裁判,楚王主持,反对者因为武将多不善言辞,便推出了苏砚。此人做了御史大夫后一个优点十分明显——口才超级好,劝起人来引经据典还不重样。当然,德光帝深深认为这是缺点,大缺点。
另有兵部尚书杨业和工部尚书裴衍。
支持者推出了广陵王,户部尚书卢定国,这两人有个共同特点——死爱钱,虽说一个为私财,一个为国库,但为了钱两人真会拼命。
另外为了凑人头,把刑部尚书方善悟弄来了,他这个人极其敏锐,能洞察先机,更擅长察言观色打心理战并从蛛丝马迹抓对方漏洞。不过呢,好像方善悟对北戎人没有好感,怎么会同意重开边贸呢?
双方就重开边贸的利弊,展开了唇枪舌战,纷纷例举了各自的理由,论点例证数据尽量精确。否则会被判无效。
沐慈高兴地不行,听得津津有味,整个人坐正,身子还微微向前倾,很有兴趣的样子。
沐慈还注意到,所有的论述都符合初步的精确标准。虽然这种精确还没达到沐慈的变态标准,可这说明“精确法则”开始生效,大家已经有了精确的意识,万里长征迈出了第一步,可喜可贺。
苏砚从民族大义一直讲到了家国情感,真的口才好得不带重样的,把各国互市的曾经后果和未来隐患剖析地条理清楚,感情充沛,把众人说的满目羞愧,甚至有些哭出了声。杨业就立即摆出一份又一份伤亡数据和损失数据来支撑苏砚,还有几个失去家人袍泽的将领现身说法,一个身带残疾的前锋营士兵讲述敌人的野蛮,怎么开膛挖人心肝,怎么奸|□□女,连小孩都不放过。
可见早有准备了。
德光帝早拉着楚王和自己坐一块儿了,倾身侧过去问沐慈:“我瞧着那前锋营士兵有些眼熟。”
“当然眼熟,是我的门卫官。”沐慈道。他王府雇佣的人大多是残疾军人及家属,这前锋是安远的副手,看不出口才挺好的。
德光帝为了保持帝王仪态,好容易才忍住要惊掉的下巴,眨巴眼问:“他怎么在这里?你到底站哪边啊?”不是说好要重开边贸的吗?怎么你让你的人站在反对阵营,还现身说法?
沐慈十分理所当然道:“我站在事实这一边。”
“今天要是辩出来不适合重开……”德光帝问。
沐慈更理所当然:“那就表示不适合重开。”
德光帝简直惊奇地看向沐慈。他们两兄弟说话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多数官员也一脸“你耍我?”的表情,于是有几个旁观者甚至支持者,悄悄蹭到了反对者的阵营。
广陵王倒是气定神闲,也没和沐慈对眼神,直接用数据讲起了边贸的需求情况,又提出新的交易方式,把沐慈曾和他说过的定点互市,官府只卖互市茶引等代替赋税,以茶易马,不直接用金属货币交易,避免邻国利用交易所得铜币熔炼成武器。同时管制盐、铁,不允贸易。
——这明显就把反对派最大的担忧给消除了。
户部尚书卢定国更是摆出了长长的国库空虚的数据,国库虽然有钱,但架不住需要用钱的地方多,哪哪都需要银子,有银子多好,可以进行义务教育,免费医疗,鳏寡孤独都有所依,受灾有钱赈灾,军队也有兵马粮饷。
对了,战马!
一个专管马匹的兵部侍郎立即倒戈了,从袖子里拿出他统计的战马的数据交给卢定国。艾玛,朝廷的战马可是越来越吃紧了,西河平原产马越来越少,再不多多补充,过三两年骑兵就得靠自己的双腿打仗了,这可不得了。
这意味着西北要处于弱势,局势不稳。
不过卢定国有心眼,并没有当朝这么说,暴露自己的弱点,只把这个数据交给反对派的三位大臣看,又给了楚王和德光帝看。
要改善这一切的前提,就是重开边贸,多多增加国库收入,还可以换回马匹。又列出不开的话,会有走私泛滥,逃了多少多少税款,甚至可能有人夹带铁器出境。
总之,堵不如疏。
德光帝听着那高额的预估税款总额,差点流下口水,问沐慈:“这数据准确吗?”
“当然,是我让人统计的。”沐慈十分的坦白。
嗯,走私数据是楚王友情提供的,预计税款总额也是他帮着计算出来的,自然是十分精确的。
朝臣:“……”楚王您到底站哪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