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启程·壹

七六二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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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铬捏着一截碳条,显得手指白晃晃的。

    面前的案上铺了张羊皮卷,被水泡过后变得十分陈旧,卷上绘着一副简易的地图,空白处则画了数十个歪歪斜斜的“正”字。

    他皱着眉,手指一点一点,似乎是在数“正”字的个数:“……十三、十四,十五。”

    画下第十五个“正”字的第一横,陈铬将碳条衔在嘴里,半晌发现味道不对,“呸呸呸”直吐口水,随意用衣袖抹了把嘴。然而焦炭的黑痕仍旧留在右侧嘴角,跟个只长了半边胡子的猫似的。

    陈铬扶额,太阳穴上又被印下两颗漆黑的指印:“来这里已经七十一天,两个多月了?”

    两个多月,什么概念?

    陈铬活过,死过,死而复生,又在生死间挣扎。最初,也是最难熬的一段时间里,一个名叫李弘的赵国少年鞭策着他,强行握住他颤抖的双手,将匕首抹过敌人的咽喉。

    陈铬杀人,救人,不得不认清现实。这是个蛮荒贫瘠的世界,生存残酷,秩序混乱,仍旧遵循着最原始的生存法则。

    在与大哥失散的日子里,陈铬不得不开始独自面对一切,作为一个男人去承担责任,他必须拒绝李弘的照顾,独自踏上查明真相、消灭丧尸以及寻找大哥的旅程。

    他遇到过很多人,甚至于非人的生物,一路走来并不容易。他被骗过,也被救过,与一头野兽苦苦周旋,见识到乱世之中比兽性更可怕的人心。

    但好了伤疤之后,陈铬仍旧选择做一个拿刀的“傻白甜”。

    幸而傻人有傻福,他对世人抱以善意,世界也对他善意相待。他与一头睚眦不打不相识,最后竟然成了朋友。跨过黄河,结识了尚是少年的蒙毅与钟季,人类、妖魔,黄河两岸,在他眼里并没有什么不同。蚩尤真正的后人,那是什么?

    第一个与他重逢的同伴,名叫李星阑,他是大哥的部下,一名陆军上校。

    爱炸毛的少年猫妖韩樘,带领他们来到韩国弃城汴阳,跛脚的城主汴阳君韩原收留了他们。

    一名粗鲁的秦国军官张元驹,打破了晚宴的融洽氛围,然而张元驹的离去,却为汴阳带来了阴霾。

    在陈铬的请求下,李星阑帮助汴阳城练兵布防,控制住意外爆发的丧尸,击退了一波受九黎姜氏巫蛊术控制,而来攻城的丧尸小分队。

    百姓们惴惴不安,被这看似非自然的力量吓破了胆,纷纷逃离避难。

    李星阑的声音十分温和:“画画?”

    陈铬想得入神,未料李星阑突然出现,只听“啪嗒”一声,陈铬手中的碳条断成两节,飞了出去,只留下羊皮卷上一连串简笔画。

    由于碳条忽然断裂,最后一个拿着羽扇的小人,脑袋上多了数个小黑点,看起来就像是飞溅的血沫子,十分滑稽。

    陈铬哭笑不得,“唉”了一声:“好想记手账啊,碳条断了,风先生被北辰揪掉羽毛啦。”

    李星阑仔细观摩一阵,失笑:“北辰的兄弟么?”

    陈铬点点头,心想,他怎么什么都知道?

    李星阑收回视线,望向陈铬,肃容道:“两个多月,冬天来了,秦国不久就会发动进攻,我们也该走了。”

    陈铬一愣:“可是灵运城的情况,好像很不好。”

    李星阑取出一个小布包,将它摊放在案上,屋内瞬间香气四溢。

    陈铬忍不住去看,原来是几块乳白色的奶糖。

    李星阑顺手递给陈铬一颗,后者想也不想,直接用嘴叼住。

    李星阑指尖摩擦,略不自然地撤回手,道:“我们能做的已经做完,剩下的事必须靠他们自己。况且这么长的时间,姜大哥必定也查到了丧尸的事。”

    陈铬点头,道:“我之前也是这么想的,以大哥的能力,一定会发现丧尸的存在,而且就他那脾气,绝对要追查到底。所以他去秦国的可能性最大,这么大个世界,没有任何即时通讯手段,我也只能去那里碰碰运气了。”

    他忽然想到,李星阑是不是可以用“那种”能力去查探一下,但片刻后又迟疑起来,对他的身体状况十分担忧,便始终问不出口。

    反而是李星阑看出了他的疑惑,道:“要侦测一个人,这样的距离太远。先前我曾经通过游离出去的魂魄找到你,那是因为你对……”

    “你不需要那样做!”陈铬忽然站了起来,略有些着急:“我记得之前你说过,魂魄就像人体的一个器官。强迫自己灵魂出窍,再把它们收回身体,这种事想想就很痛苦。大哥那么厉害,绝对不会有事的,你千万别为了他而伤害自己,好吗?”

    陈铬站起身来,背着窗口,整个人逆着光,李星阑看来,他的面目十分模糊,但轮廓却镶上了一层温暖的橘色光边。空气中的分成颗颗分明,仿佛漂流在海洋中的浮游生物,空气凝滞不动,半晌,谁也没有说话。

    北辰简直没脸看了,大吼:“腻腻歪歪,要磨蹭到何时?”

    他一脚踹开陈铬的房门,低头走进房内,手中牵着根皮绳,绳子的另一头套在狐狸少年纤细白皙的脖颈上,勒出一道红痕。

    李星阑轻微地皱了皱眉,道:“北辰兄。”

    他话不言明,但意思却十分明确:这狐狸精变了张与陈铬一模一样的脸,让北辰这么戏耍实在令人感到不适。

    北辰嗤笑,将绳子甩掉,“啪”地一下抽在狐狸脸色,白皙的皮肤瞬间隆起一道淤痕。

    动作虽粗鲁,但竟然也卖李星阑的面子,这对北辰来说可不容易。

    陈铬想着,发现北辰的穿着变了,青黑色的束身战甲,一看就知道是用应龙的鳞甲所制,款式也跟这个时代的不太一样。

    似乎想明白了什么,他立即冲上去,跟北辰“打成一片”。

    然而两人毕竟是从“打”相识,之后又总相互攻击,打得多了,不分伯仲,双方都觉得没什么意思,最终只得放弃。

    陈铬气喘吁吁地解开皮绳,给狐狸揉脖子,气鼓气涨:“你打不过他,不会跑么?”

    狐狸不知道是不是刚刚学会化形的缘故,一直都是懵懵懂懂的,也不怎么说话,总是张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看着陈铬,令他既感到肉麻,又难免同情。

    北辰靠着凭几半躺下来,无所谓道:“这畜生在昆仑坛的日子,比现在可是难上千百倍,老子让人把他弄出来,那是他们家祖坟冒青烟了,还想跑?”

    陈铬一脚踹翻凭几,气得想哭:“你就不能学学尊重别人吗?!”

    他那一脚速度极快,竟然连北辰也没反应过来,凭几一倒,立马摔了个狼啃泥,嘴角擦破,流出一丝鲜血。

    陈铬也没想到能把北辰踢成这样,一愣,连忙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北辰摆摆手,丝毫不在意,用袖子揩掉血迹,被踢了似乎还有些高兴,笑:“弱肉强食,我为何要尊重于他?这东西此处——”

    他说着,伸出食中二指,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道:“被他老子打得,几近魂飞魄散。千百年来俱是浑浑噩噩,没甚用处,在昆仑坛中为奴。幸亏遇上老子,可怜他,养了好些年,现才能再次化形,说不得还给他养好了。我对他有大恩德,要他死就得死。”

    陈铬叹气,跟这玩意儿根本将不明白,懒得跟他纠缠,只说:“辰哥,虽然你刚才说得每个字我都反对,但是我尊重你说话的权利。我听你说完,理解你,但是不能赞同,这就是我对你的尊重。唉,笨得很,不知道怎么说。总之‘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觉得呢?”

    北辰扭头,不置可否。

    陈铬来的时候,连件衣服都是从尸体上扒下来的。

    现在要走了,也不过是换了身干净衣服。

    他背着把长刀,又系上了一个硕大的包袱——厨房的阿姨们知道陈铬要走,给他打包了一大堆干粮。虽然他其实并不需要吃东西,带上这一包累赘,全是为了李星阑准备的。

    李星阑向伏绍元和韩樘交代了军中事物,又与汴阳君深谈了半个时辰,拒绝众人相送,出门时见陈铬像个驮着经书的乌龟,实在滑稽。

    李星阑连忙劝陈铬把东西放下,花了几分钟整理一番,竟然神奇地将包袱弄成了四四方方的行军背囊,体积缩小了近一半,而后自己背在背后。

    陈铬惊呆了,不知所措,劝他:“你的伤还没好呢,别这样,我力气很大的。”

    李星阑却毫不在意,笑了笑:“中国军人更偏向于耐力训练,我们蒙古人种,很难练出具有爆炸感的肌肉。但在军队里,每天三五个全武装越野是家常便饭,我的皮肉伤也早好了,不用担心。”

    陈铬摸摸后脑勺,解释道:“我不是说你瘦,你的身材已经很好了,穿衣显瘦脱衣有肉。不是,我当然没偷看过你换衣服,我想象的。唉!”

    他觉得自己的嘴太笨了,说得还是人话么?一拍脑袋,硬着头皮继续说:“只是我总觉得,总觉得,呃,不应该让你做这些累活,当然我不是说你做不了。我就是觉得,我现在这样,我得……照顾你,我想照顾你,不知道为什么。”

    李星阑罕见地伸出手,抓了把陈铬的头发,道:“你一直都在照顾我,谢谢你。真正需要帮助的时候,我不会客气。”

    陈铬想去拿,结果理所当然地,被李星阑几句话哄了回去。

    李星阑又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变出来许多东西:动物皮革做的刀鞘,对付兰芷时所用的金属丝,改良好的弩机用小箭等等,甚至一副无比精致的锁子甲。

    陈铬目瞪狗呆,将锁子甲穿上,完完全全贴合自己的身形,就像是量身定做的一样,然而李星阑并没有量过啊?

    他忍不住问了句:“这不会是回礼吧?”说罢,指了指自己的右脸。

    每次送礼物,李星阑总是会给自己回礼,像是要跟自己划清界限一样。

    李星阑将一副劲弓挂在背后,腰悬短刀,头也不抬:“不是。”

    “可是我受伤了也能自愈呀,你应该给自己做一副。”陈铬还是不明白,转着圈欣赏自己身上的链甲,随口说:“不过给我也好,有时候太疼了还是会晕过去。反正只要我还清醒,就一定不会让你受伤。”

    秋末万物萧瑟,太阳也不再毒辣,而是仿佛被隔在云后,微黄的光晕洒在大地上,万事万物仿佛都隔了一层,光影变幻时,如在梦境之中。

    李星阑站在一旁,没再说什么。

    陈铬傻子似的转圈,他的周身仿佛云雾飘荡,在天上似的。

    北辰一脑门官司气,似乎十分不情愿,但还是懒懒散散地跟着陈铬,嘴里衔着跟狗尾巴草,道:“呵,如此利刀,竟做出个刀鞘来?李先生可真不是一般人。”

    陈铬很意外,北辰竟然也肯跟自己一起去“拯救人类”?便把他说得这些嘲讽的话左耳进右耳出,不跟他计较,反而向他道谢。

    这一出,倒弄得北辰又不自在起来,胡乱摆手,眉心的红痕还变了变颜色。

    狐狸跟在他屁股后头,畏畏缩缩,见了陈铬便跑向他,被自己的衣角绊住,脸朝下摔在地上,看得北辰哈哈大笑。

    陈铬连忙将他扶起来,拍拍衣服上的灰尘,轻声说:“你是自由的,没必要跟着我们,去你想去的地方吧。”

    狐狸摇头,可怜巴巴地望向他,从齿缝间挤出几个字:“奴隶。”

    “你不能,不能别人给你什么就接受什么,世界上没有奴隶。”陈铬苦着脸,似乎有点羞于说这些大义凛然的话,但还是摸摸后脑勺,逼出一句:“那个什么说:人人生而平等。或许我们天生的禀赋不同,但大家都有追求自身幸福和成功的权利。忘了,李星阑,这句话是怎么说的?”

    李星阑有些心不在焉,片刻后才反应过来,答:“独立宣言,人人受造而平等。但那时的人认为,有色人种、女性及儿童并非公民。”

    陈铬:“……”

    狐狸学着他的样子,两个人唯有发色不同,跟照镜子似的,也苦着脸,道:“哦。”

    陈铬实在理解不了他想表达什么,摸了摸头,便随他去了。

    出发这天,天空中阴云密布,像是一锅煮沸了的黑水,闪电在翻滚的积雨云中若隐若现,狂风吹送冰冷的霜露。

    汴阳君亲自出城相送,一瘸一拐,却气度从容。韩樘没有来,民兵们照常训练,陈铬还是前几天才知道,原来这个瘦小的、爱炸毛的孩子,已经十五岁了。

    一行四人并未带走汴阳城稀缺的马匹,全凭双腿步行。

    转眼,出发已有两天,虽然并未遇上什么阻碍,他们行进的速度却也不快。

    夜幕降临后,空气中弥漫着阴谋的味道,令人不得不谨慎防备,黑暗中,仅有四人轻微的脚步声。

    李星阑忽然说了两个字:“丧尸。”

    众人随他停下步伐,相互对视。

    他摆摆手,道:“再往前十里。”

    陈铬放下按在刀柄上的手,问:“我天,十里!这是你的‘丧达’?”

    李星阑:“抱歉,我太土了,什么是丧达?它们距离很近,空气中游离着类似于灵魂的粒子,我能通过他们,感受,甚至看到。”

    “就像gay达啊,不,我是说,就是丧尸雷达。”陈铬愣了一下,不好意思,道:“又说蠢话了,五公里,走得快的话半小时就到了。你的能力进化了?”

    李星阑轻轻皱眉:“没有,这种能力很玄乎,我还没有完全搞懂。”

    李星阑闭上双眼,过了一会儿,睁眼,说:“丧尸两百,列队待命。紫衣人两个,已经休息。秦兵三十一,轮流守夜。我想,我们可以绕过去。”

    北辰抖抖耳朵,随口道:“挡道,杀了就是。”

    说罢打了个喷嚏,甩脑袋。

    陈铬难得赞同北辰的意见,点头:“这是我们出发后遇到的第一波丧尸,该想个办法把它们消灭在路上。”

    李星阑反对:“两百只丧尸不多,但它们受人指挥,我们又没有□□,消灭起来有点难度。况且这事治标不治本,如不直接绕过去,早点查清源头。”

    陈铬:“我以为你的工作就是消灭丧尸,不是么?”

    李星阑:“我们的天职,只是服从命令。如果消灭了这一波丧尸,一定会引起对方的警觉,到时候我们只有三个人……”

    陈铬:“四个。”

    李星阑:“四个人,接下来的路会更难走。陈铬,战争中总有人要牺牲,你救不了所有人。”

    陈铬:“我们学校有次承办了南非的模拟联合国大会,危机是恒河受到污染。你知道他们通过了什么草案吗?从西藏运水解困,我天!站在原地跟人讨论‘理论上’、‘理论上’的东西,有什么用?我只知道,把它们消灭在路上,至少可以救下一部分人,哪怕就一个人呢。”

    他抓了把头发,微蜷的发尾挂着薄霜,继续说:“我只是个平民,觉得每个人的生命都至高无上,哪怕就是一个人呢?大哥说这叫程序正义,而你们作为军官,更多地会从功利主义角度去考虑问题。大家都没错,这事确实很危险,你们不愿意的话,我一个人去就行了。”

    李星阑沉默地听着,斩钉截铁:“是,听你的。”

    陈铬:“……”

    月近中天,漆黑的夜空中,灵山魂海流转不息。

    李星阑的声音在陈铬脑海中响起:“姜氏睡着,但她们手里的蛊虫跟丧尸有联系,最好先把她们射死,再对付丧尸。”

    陈铬摇头,想道:“还是别杀人吧,我试试用火箭。”

    说罢,与另两人眼神交流,发现他们的眼中并无询问的意思,就知道刚刚的对话四个人都能听见,但没人反对。

    陈铬伸手,李星阑立马从包袱里取出一卷破布递给他,继而又拿出一个皮囊,等陈铬用布条包好小箭的箭头后,他再将油脂抹在布条上,洒上磷粉。

    点火,陈铬对着丧尸所在处发出一箭。

    火光微明,穿过草丛,□□丧尸所在区域,带出一串窸窸窣窣的轻响。

    值守的士兵目光一闪,寻声望去,然而树木茂盛丛林漆黑,夜间视物十分困难,并没有发现异常。他转头与身边的士兵说:“似乎听见有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