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启程·肆

七六二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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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个小男孩的眼神一片死寂,仿佛两个黑洞洞的枪口,瞄准了陈铬内心最软弱的地方。

    陈铬只觉得静寂的黑暗中传来“咔咔”两声脆响,像是枪械的击锤弹动,男孩周身涌动着半透明的冷火。黑暗的粒子奔涌向前,带着刺骨的冰寒,怨愤与恐惧像是两条湿滑黏腻的毒蛇,自陈铬脚下盘旋纠缠,逐渐蔓延至胸口,并试图钻入他的太阳穴。

    他只觉得疲惫至极,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将他压得喘不过气,一个念头反复在陈铬的心底响起:你本可以救他的,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眼前浮现出一个画面,夕阳血红,狂风怒卷,数百树桃花涌动,仿佛大火烧透了半边天。

    小男孩颤颤巍巍,走出那个没有窗户的房间,关门落锁,生锈的铜扣落在地上,摔得粉碎。他眼前一黑,喘着气跌倒在楼梯上,额头撞得满是鲜血,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忘记了呼吸。

    鲜血不断地从门缝中渗出,沾湿了他的双脚,他的眼神中却充满恐惧与一丝隐晦的懊恼,鲜血非常腥臭粘稠,他没有办法再走一步,只能用双手扒住台阶,一级一级向上爬,继续爬。

    爬过他记忆中昏暗的充满丧尸嘶叫的童年,满手鲜血地爬出那个没有窗户的房间,阳光洒落,伴随着曲不成调的口琴音,大风吹落桃花漫天。

    他抬起头,满脸鲜血,口琴声戛然而止,夕阳为那个吹口琴的小小陈铬镶上了一层血红的边线。天旋地转,陈铬蹲在他面前,张大了一双小狗般的眼睛,哭着哭着,忽然笑了起来。

    他想伸手去将陈铬的眼泪拍掉,却在举起手的一瞬间忽然脱力,晕死过去,没了呼吸。

    陈铬被姜云朗抱走,男孩倒在血泊中,嘴唇翕动,发出了一个无声的叫喊:“爸爸。”

    丧尸将门撞开,铁门“哐当哐当”响个不停,他的父亲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音,肚子上有一个巨大的豁口,被后来涌出的丧尸们撞倒在地,踩成了肉酱。

    陈铬的记忆一点点浮现,姜振鸿曾告诉他,那是一个地下丧尸转化作坊,两名犯罪嫌疑人唆使一个小男孩假扮乞丐,引诱好心人士进入地下室,再将他们转化为丧尸,进行非法交易。然而多行不义必自毙,两人最终都在意外中死去。

    那两个男人,是一对同性恋人,男孩是其中一人的孩子。他虽然有幸逃出生天,却在台阶上磕破了头,送到医院后不治身亡。

    很奇怪,陈铬忽然产生一个念头,这非常的奇怪,为什么男孩会关门落锁?不,更奇怪的是,为什么他的眼前会浮现出这样一个,不属于自己的回忆?

    难道这么多年,男孩的冤魂一直追着自己?

    陈铬落入了无边的恐惧、疑惑、悲伤之中,无法自拔,不能醒来,眼前的黑色迷雾越来越浓,而他却越发无力。

    就在这时,一道光芒从陈铬的太阳穴中飞出,瞬间暴涨成一把巨大的□□,闪电般划破浓稠的黑暗。黑色的血液如同瀑布喷涌洒落,将陈铬淋得一个激灵,略找回了一些属于自己的意志。

    这没有缘由的惧怕,并非自己的本意。

    白色的光芒散作千万点金百色的粒子,旋风般冲出天际。

    陈铬终于回过神来,向眼前的小男孩跑去,这才发现自己也变成了五六岁时的模样。

    陈铬将男孩抱在怀中,哭着说:“别怕,我来救你了。”

    男孩双瞳中燃烧着愤怒的冷火,咬牙切齿:“你为什么不来救我?”

    陈铬:“我太小了,我在防空洞里走了太久。耽搁……”

    男孩一口咬住他的手腕,鲜血从他的齿缝间渗出:“我一直在等你。”

    陈铬忍着痛,并未抽回手,劝慰:“我带你出去,这次我一定不会丢下你。”

    “骗子!”小男孩瞬间变成了可怖的模样,向陈铬袭来!

    陈铬没有躲,他只是用手格挡住小男孩的攻击,看着他,一动也不动。

    因为他在小男孩的眼中,看到了一抹蓝莹莹的幽光。

    光线反射,那是李星阑的灵魂,他不要命了?他竟然离魂出体,进入这无边黑暗的世界,他来找自己了!陈铬看着那点梦幻玄妙的蓝色光点,竟然感受到了无比的真实。

    他终于彻底清醒过来,知道了自己不过是身处于巫蛊与病毒织造的痛苦深渊,他低头,向怀中的小男孩说道:“我不能陪你了,有人等着我。”

    小男孩面目狰狞,脸上蛊虫遍布,并“簌簌”掉落,大吼:“我打开了笼子!我把他们骗进去!我捅了他一刀!啊啊啊啊啊——!”

    陈铬伸手去揩掉他脸上泪水般的蛊虫与黑血,劝慰:“你做的是对的事,你救了很多人。”

    小男孩的嘶吼像是异形怪物发出的次声波般凄厉:“我杀了他们!我杀了他们!我杀了他们!啊啊啊啊啊——!”

    陈铬被他叫得耳膜充血,额头冒汗,终于失去耐性:“你是自带鬼畜是吧?是是是!你杀了他们,你厉害好了吧?杀也杀了!要么走出去,要么死在这,你一直留在这片黑暗里说车轱辘话又有什么用?你爸爸能活过来?被你骗了的人能活过来?你能回到娘胎里?!”

    “不……能……”

    小男孩的说着说着,声音突然变得像是被刮花的磁带,变成古怪而诡异的音调。

    蓝色的光芒越聚越多,数千亿灵魂的粒子纠结旋转,缠绕为一把通天彻地的大刀,具现在陈铬的手中。他变成了真正的自己,侧身翻滚,从背后抱着小男孩,将他带了起来。

    “已往不谏,来者可追。”

    陈铬一咬牙,把长刀塞进小男孩的手中,握住他的手背,推着他出刀。

    “黑暗才是这个世界的本质,但是人要活下去,就必须自己去创造火种。跟我一起出去,我们要勇敢去地死,绝不能懦弱地苟活。”

    长刀划破黑暗,紫黑色的污血像是江河倒灌。

    “悔恨无法救赎你,唯有带着他们的份,好好活下去。”

    黑暗破碎,蓝色的大刀“砰”一声消散无踪,陈铬“哇”地喷出一口黑血,睁眼,从紫黑色的血泊中挣扎着坐起。

    天空仍然阴云密布,但是地平线上,却燃起了一线金光。

    陈铬的意识有些模糊,放眼望去。

    黑土上静静地躺着两支青铜面具,除此而外,没有任何完整的物件遗留下来。

    大片森林被烧得焦黑,紫黑色的污血流了一地。

    狂风呼啸,完全碳化的枯枝瞬间化为齑粉,弥散空中。

    火焰没法将人的肉体烧尽,丧尸的残肢滚落四处,枯骨,腐肉,腥臭。

    北辰靠坐在一颗大树下,衣物残缺不全,战甲破败,浑身挂满伤口,血肉翻起,已经发白化脓。万幸的是他身上还算干净,没有被病毒感染,只是在战斗中体力透支,沉沉睡去。

    李星阑躺在他身旁,脑袋枕着北辰的大腿,浑身上下没有任何伤口,但脸上毫无血色,深蓝的衣襟被自己的鲜血染得斑驳淋漓。

    天光大亮,被捆住的士兵们已经全部昏迷,东倒西歪,躺在血泊中。

    是谁杀了他们?

    狐狸坐在一颗大树上,手里提着金属丝线,或许他使了什么催眠术吧。陈铬已经不想再思考了,狐狸对他笑,像个不谙世事的幼童。

    他远远地看见,李星阑的胸膛仍有微弱的起伏,但伤必然是很重的。

    陈铬连滚带爬地跑过去,跪在一旁,虽然明知李星阑仍然活着,却还是忍不住伸出食中二指,去探探他的鼻息。

    他得确认,反复确认,小心翼翼、屏住呼吸。

    陈铬的手在颤抖,抚过李星阑的眼角眉梢,将他的面具摘了下来,放在一旁。又去摸他布满伤疤的左脸,突兀的疤痕划过指腹,令陈铬感到一道道火烧般的疼痛。

    眼泪“啪嗒啪嗒”地掉在李星阑的脸上,陈铬嗫嚅:“我错了,都是……我的错……我太不自量力……害了你们……”

    然而,李星的呼吸平缓但微弱,无法做出任何回应,甚至于他的脸上连表情也没有,就像死人一样。

    这就是胜利吗?

    这不是胜利。

    二十一世纪五十年代,是人类历史上人口数量锐减最疯狂的时代。气候恶化、全球变暖、环境污染,天灾人祸接连不断,圭亚那之书的出现,更带来了本世纪人口曲线的“死亡谷”。

    人类可以制定和执行严密的计划,但任何一个个体人类的自由意志,始终只属于自己。历史总是被数以万计的意外所推动,丧尸潮仍旧爆发了。

    留下来的人太少了,大量的丧尸无法及时处理,从恐慌中清醒过来的幸存者们,认清了这种除了传播能力强之外一无是处的病毒,然后,开始利用它们。甚至有人牵着一只消过毒的丧尸当宠物的。

    五十年代的时尚,五十年代的冷幽默。

    在这种环境下成长起来的陈铬,见过太多的死亡,僵硬的尸体,甚至是,能动的尸体。

    就像手机对于那个世纪初的孩子们一样,陈铬对尸体习以为常。

    但他从来没有产生过,如此时此刻般的恐慌。就好像被切断了动脉,整颗心脏在胸腔里到处乱撞,“砰砰砰”地响。

    李星阑吐了很多血,一定是消化系统出了问题。

    他吃了很多曼陀罗?那真的是曼陀罗?

    陈铬从未过问黑色曼陀罗的事,他不敢去随意打探这种重要的事情,因为两人之间的关系并没有亲密到这种程度。他只知道,那种诡异的花朵,与李星阑所获得的神奇能力一定有某种关联。

    他跑得飞快,像是在森林里迷路的闪电一般,迅速找来清水,用羊皮袋灌入李星阑嘴里,逼他喝下去洗胃。

    陈铬给李星阑灌了不知道多少清水,然后用力按压,令他将混着黑色秽物的水呕出来。然而无论如何,李星阑就像一具冰冷的尸体,丝毫反应也没有。

    “你醒醒!醒醒……”

    与目睹母亲迅速丧命的强烈冲击不同,这种恐慌像是几万只蚂蚁,它们源源不断的钻进陈铬的心脏,带来无休止的隐痛。

    “求你了,醒醒啊。我错了,都是我、我、我的……错哇!”

    陈铬哭得惊天动地,涕泪横流,抽抽噎噎几乎要背过气去。从前但凡他这样哭的时候,大哥见了他那可怜模样,无论什么事都会答应他。而大哥又是万能的,所以他总是会心想事成。

    但这一次,大哥不在身边。

    这一次,愿望没有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