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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朗。”
袁加文浑身肌肉紧绷,无可抑制地颤抖着,伸手去捡起匕首,然而五指却完全不受控制,它们疯狂地抽搐,无论如何也无法握紧。
他狠狠地把手摁在匕首上,刀刃割开掌心,鲜血在地上汇成一滩。无名匕首发出银白微光,灵气粒子涌入伤口,令之瞬间愈合如初。
袁加文面色苍白如纸,整个人都没了颜色,最终还是捡起了匕首,收进腕下的皮囊中,重重呼了一口气。
李星阑密切注视着陈铬的反应,却看见众人之中,唯有他最为淡然,甚至脸上还带着如释重负的笑意。
陈铬上前两步,踮起脚尖,伸手抚摸丹朱的脸颊。
指腹滑过他的眉骨,摩挲着他的鼻梁、嘴唇,最后闭上双眼,落下两颗滚烫的泪珠。
叫了一声:“哥哥。”
阮霖洲下意识地摇头,喃喃低语:“这不可能,一定有什么地方弄错了。蚩尤是你们姜家的祖先,有一个长相相似的后代,是合理的。”
李星阑把陈铬搂进怀里,让他靠在自己身边,摸着他的脑袋,对阮霖洲解释:“三年前的重阳,我和陈铬曾经谈过这件事。当姜大哥驾驶小艇驶入虫洞,我们的飞船正被它极速吸引,已经无法逃离。”
陈铬:“当时我们听见了一句话。”
“弟弟,快看,我们现在正在中国的上方,我们都爱你。去下活要定一,的爱亲。”
阮霖洲脱口而出,回溯过往,历历在目。
李星阑眼神扫过袁加文,说:“对,你记得很清楚。姜大哥位于原宇宙与虫洞间的临界位置,所以这句话被分为两段,第一段是正常语序,第二段是完全相反的语序。小艇进入虫洞,引发平行宇宙间的能量交换,所有的世界瞬间坍缩,时间反演。”
阮霖洲皱起眉头,立刻就意识到了最关键的一个问题:“虫洞是一个通道,真正达成能量交换这个动作的,是姜少将的小艇驶入了由虫洞连接着的另一个宇宙。”
李星阑点头,道:“我们进入虫洞前,听到的一切正常。我们在临界点时,不处于任何一个宇宙系统中,所以能够准确感知所有的一切,包括时间正在反演的事实。宇宙坍缩了,姜大哥领先我们所有人,第一个,独自穿越。”
阮霖洲恍悟:“我们被冻结在了虫洞当中,失去时间的坐标。当宇宙再次爆炸,高维世界生物清除陈铬体内的丧尸病毒,引起他的死亡和再生。陈铬,是诞生在不属于任何一个宇宙的虫洞通道中,作为新生的时间的坐标,成为永恒。”
李星阑:“时间再次出现,我们借着惯性冲出虫洞,来到了这个世界。距离姜大哥的出现、变异和死亡,已经过了……”
陈铬:“三到五千年。”
袁加文低头不语,面无表情,仿佛整个世界都消失在他的眼前。
陈铬扯起袖子擦干眼泪,吐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什么包袱,摇头笑说:“理论上的,李星阑说得对,但更让我确信大哥就是蚩尤的,是九黎姜氏大巫,清女的长相。她的眉眼跟我非常相似。”
阮霖洲:“对,确实是这样,姜少将长得像振鸿将军,小二则长得像陈教授。如果清女仅仅只是蚩尤的后代,她的身上,不会带着陈轻铱的遗传特征。”
再没人发出任何疑问,天地寂静,唯有飞鸟振翅,翼下生风的“呼呼”响声回环宇内。
北辰一声叹息,第一个离开。继而是袁加文,阮霖洲和钟季,陈铬和李星阑,一头雾水的秦川。
最后,只剩下长着姜云朗模样的丹朱,与紧紧盯着他的袁加文,两人相对而立。
秋风萧瑟,草木零落,破碎的枯叶如一群坠落的蝴蝶,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从天空阴霾的下午,到云霞金红的傍晚,仿佛结了一层白霜地面上,两个人的阴影逐渐被拉长。
日落月升,最终融入黑暗。
“再见。”
墨蓝天空下,白色的幽灵对着此生唯一的“爱人”,他的光明,温暖,救赎,与希望,全都漂泊零落,如枯叶碎尽。
接连几日,袁加文都闷头独自待在房里,有人问起,他便泰然自若地与人聊天。
但每当别人离开,他却又一脸茫然。
陈铬不知道如何开导他,只能找到北辰,一大一小两个身影猫在袁加文房门口,各自抱着个饭碗,边吃边聊。
北辰:“事实如此,并非我刻意隐瞒。只不过初见你时,我因撞裂了昆仑谷口的莲台,头脑受伤,记忆模糊。过段时间想起来,却觉得你承受不住。”
陈铬:“我知道,如果你一开始就告诉我,我根本受不了。我天真幼稚,软弱低能,遇到问题只会哭。”
北辰:“你知应龙给我下了个封印,一是不可与妖族为敌。二么,我说不出来,但你在伏羲琴中所见所闻,应当能够推测到。”
陈铬点头:“我明白,这事不必说出来,我们面对的敌人太多了。你可以说说大哥的事吗?他都做过些什么,他是个怎样的人?几千年过去了,我跟他只相处了十七年,还没有你们认识得久。”
北辰失笑:“他时常说起你,说你是他的骄傲,令他引以为豪。”
陈铬双眼圆瞪,惊呼:“你认不认识他啊?别胡说八道,我哥怎么可能这么说我,他一定是被感染后神志不清了。”
北辰用筷子腿结结实实在陈铬脑袋上敲了一下,道:“母亲不顾族人反对,冒死将我生下,应龙以我为耻,她却以星辰为我赋名。尚在襁褓中的婴儿,与畜生无异,但母亲仍用生命为我献祭。”
陈铬叹气:“血浓于水,你是她的骨肉。”
北辰:“你正直,善良,勇敢,内心充满仁爱。若是我儿,我自然也愿意为你献祭。兵祖说他无怨无悔,甚至在做出抉择的那一刻,仍觉得自己自私,他再不能伴你左右,护你平安喜乐,怕你不能原谅他。”
陈铬:“这是大哥会有的思想感情,他这辈子,所有最好的东西都给了我。甚至是生命,甚至是自己的幸福。”
北辰:“女娲曾以黑石制造尸兵,那时我尚未出生,知之不详。但那石头,兵祖与你们都称为‘兰德之书’的,确实有着异乎寻常的能量,引人入魔,另部落离心离德,非是好物。兵祖却能在数千年时光中,始终不受诱惑,持中守节。”
陈铬:“大哥这人太正直了,就跟从教科书上走下来的一样。”
北辰:“他的封地本在东方,是黄帝的的部下。凭着惊人的才能,在阪泉之战中胜过炎帝,为轩辕氏立下赫赫战功。个人勇武,冠绝天下。带兵打仗,无出其右。阴谋诡计,奈之如何?然而最后,还是未能算尽人心,受到部下背叛,身染病毒,嘱托应龙与女魃合力了结他的性命。”
陈铬:“人心难测,世事难料,谁都不能永远立于不败之地。”
“是这么说。”北辰的碗已经空了,一粒油星也不留,光滑干净仿佛被舔舐过一般,“知道他临终嘱托过我何事?”
陈铬:“跟我有关吗?远古大神蚩尤留下临终遗命,几千年后也许会有个叫陈铬的中二少年来到这里,你得辅助他称霸天下哈哈哈。”
北辰从陈铬碗里夹了几片肉,砸吧着嘴,说:“若你是个寻常男子,便把你当作孩子似的哄着,护你一世平安。若你长成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便伴你左右,助你完成他的未竟之志。依我看来,你并未辜负他的期望,这很好。”
陈铬:“我这辈子啊,从来没为大哥做过什么。对付丧尸也不是为了他,只是想完成自己的心愿。”
北辰伸出一根食指,点在陈铬左侧太阳穴上,银白的灵气粒子凝聚于一点,道:“崤山地底,你亲手将他彻底消灭,他的两缕魂魄便一直与你同在。黄河岸边,你战胜了自己的心魔,他的一缕魂魄便离你而去,进入神魂残缺的丹朱体内,助他恢复神智。现在你能查明真相,便是得到了他的认可。此后,无需再受任何人的庇佑,这剩下的一缕,便让它存与蚩尤刀内,与你共赴战场,同进同退。”
说罢,果然从陈铬的脑海中扯出一缕银白灵气,甩进了蚩尤刀中。
陈铬:“大哥他……结婚了?姜氏是他的后代不是,他的妻子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北辰哂笑:“他此生唯一挚爱,不在天边,只在眼前。”
陈铬:“gavin?”
北辰:“兵祖一生未娶,至于那姜氏的蛊术,乃是应龙所创,传于姜望君。她带着兵祖的头颅,躲进苗疆,使了些阴毒的法术。来日你若得空,去苗疆血枫林走上一遭,便知她们……不提也罢。”
陈铬:“他研究黑石,有过什么不同的发现吗?”
北辰:“不比你们知道得多,那时生存尚且艰难,他选择带领众妖走出蛮荒。逐鹿战场上,他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先嘱托我两件事,你是知道的。其后便只身赴战场,死前有了一点猜测,只能嘱托应龙。应龙又将那嘱托告知于我,存于封印中,内容你也猜到了。”
说罢,从陈铬手中接过他的碗,站起身来,面对袁加文的房间,隔着房门,说:“兵祖所乘的飞行器物,与天地灵气谐振,变为神赐的陨铁。他以之锻造数枚神器,皆刻有一枚白鹰符文。”
“他说:我欠他一枚戒指,此生无法兑现诺言。天地为证,白鹰符文,我将化作他手中兵刃,承受一切杀孽灾厄。”
房间里传来“梆”地一声闷响,陈铬与北辰携手离去,袁加文跪地不起,捧着一把无名匕首,泣不成声。
天地为证。白鹰符文。
虚空中传来姜云朗缥缈的声音:“我的爱人,请你原谅我的不告而别,遵从你的内心,走你自己的路。”
他把眼泪抹尽,却不见任何人影,只有手中的玄铁匕首发出阵阵哀鸣,符文渐渐流转着银白的光华。
命运为何如此不公?在黑暗中给了他一束光,让他重走正道的同时,也产生了对于黑暗的畏惧。
袁加文不想失去姜云朗,可数千年已经过去,他还能做些什么。
“咻——!”
钟季屹立如松,侧身拉开弓弦,眼、手、弓呈一直线,刹那间放出一支灵气凝聚而成的无形箭矢。
气箭破风,眨眼间射穿了房檐上一只金雁的腿骨,伤口断裂血流如注,那金雁一整个脚爪“梆”地滚落在地,机敏地拍打翅膀飞得无影无踪。
阮霖洲正从拐角走出,堪堪避开那只脚爪,吓了一大跳,手上拿着块巴掌大小的密信,随着他受惊而落在地上的血迹中。
钟季立即收起长弓,略带歉意向他招呼:“阮先生!实在抱歉,我见那檐上停着只畜生,恐它是姜氏派来的细作。”
阮霖洲捡起密信,递给钟季,摆摆手示意无妨,道:“钜子记得崤山地下,曾见过女魃斩杀蚩尤的情景?”
钟季看完密信,卷起来一整搓揉,掌中带着一层灵气粒子,瞬间将一团羊皮搓成了齑粉,边想边说:“是,当时不知那是天女女魃与蚩尤,只见一具森然白骨,还有个无头的尸兵怪物。那白骨双手高举,虚虚握着甚么,或许是年代久远,凡兵早已锈蚀为灰烬。这信上所言,所指为何?”
阮霖洲咳了两声,似乎有些喘不过气来,连忙坐在荷花池便的假山上,理顺呼吸才说:“我记得你仔细说过,还有一副壁画,被人以锐器划花,无法分辨。再有女魃身下落着一枚方盒,其中空空如也,是也不是?”
钟季从前也只是随口与阮霖洲谈了谈,没想到他竟然记得这么清楚,还注意到如此多的细节。当即严肃起来,点头答道:“确是如此,那地方定是有人去过,拿走了其余的东西,且为了掩盖真相布下迷阵。”
阮霖洲点点头:“那就对了,我们派出的墨者按照堪舆图所示四处查探,表明周国旧都似有异状,只因怕有冒犯先王之举,故而不愿深入。但那东西着实重要,是轩辕黄帝遗物,斩杀蚩尤的……轩辕剑。”
钟季眼中露出一团深藏的炽热烟火,似是喃喃自语,道:“若能寻得,墨者便能手握王道。我等正道直行,想必先王不会怪罪,我这便取出钜子令牌,必须先他们一步。”
阮霖洲点点头,帮钟季放飞了密信,便先行回房歇息。
钟季心中担忧,一直将他送到房门口,单手撑着即将阖上的门扉,道:“阮先生的病,似乎又重了,须得好生休养。”
阮霖洲点点头:“要是您没有别的吩咐……”
钟季用余光观察四周,确认无人,终于低声发问:“阮先生何故相助于我,连日来,我见陈铬与你交情匪浅,且他们这帮人马各个身怀异能,找到九件法器不过时间早晚。”
“他们的人太多,心思各异,陈铬善良单纯,考虑不到太多人心诡谲。”阮霖洲幽幽叹了口气,道:“更重要的是我的时间不多了,两方同时行动,能增加找到法器的速度和机会。我这辈子,从读书开始到自请前往非洲做科研,只有这么一个信念。然而我的病太重了,只希望在有生之年,能见到丧尸被消除的一天。”
钟季很受感动,道:“你定能见到那一天,告辞。”
大门“嘎吱”一声阖上,金白色的阳光逐渐缩小,最终只剩下门缝中透出的一线。
阮霖洲跌跌撞撞碰到不少家具,终于坚持摸到床榻边上,无奈紧紧只是一掌之隔,却还是够不到床榻。他眼前一黑,当即跌坐在地,额头“梆”地磕在床榻边缘,立刻便被碰出一道伤口。
然而那伤口却甚为怪异,只不过轻轻一碰,却是深可见骨。露出森然白骨也就算了,可他的皮肉外翻跳动,又不见一滴鲜血落下。
阮霖洲调整呼吸,使劲爬上床榻,盘膝打坐,黑色的灵气粒子从他四周的空气中浮现,并缠绕周身,缓缓将他额头的伤口修复如初。
然而到了后期,他忽然喷出一口血来,那血色红黑相杂,阮霖洲一双墨绿色的眼睛露出浓重的悲哀,伸手将被单抓得变形,无力地握拳捶打:“啊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