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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铬心里“突突突”一阵猛跳,像是被机关枪扫射一样,忽然间生出一种莫名的情绪,觉得袁加文也很不容易。如果每个人都能像自己一样,有一对关爱孩子的父母,心疼小弟的大哥,谁还会去做杀手?
他想着,没发觉自己向前爬了两步,已经伸出手摸在袁加文的背上。
伤疤深浅不一,蜿蜒扭曲,蜈蚣一般爬满他苍白的背脊。或许每一道疤痕下面,都埋藏着一个令人窒息的故事,陈铬忍不住轻生问他:“真酷,它们还会痛吗?”
袁加文有一瞬间的失神,笑说:“伤疤只要愈合,就再也不会疼痛。别调戏我,矜持点呢我可是你嫂……嘶!”
陈铬忽然曲起食中二指,以指关节夹住袁加文背上紧绷的皮肤,使劲一拧一转,当即将留下两团通红的手指印,哈哈大笑:“我就问你疼不疼,明明就是会疼的!”
两人一言不合,又开始相互殴打。终于,袁加文浑身青紫一屁股坐在地上,双手抱头,说什么也不打了。讲真,他敢下狠手打小叔……舅子吗?
袁加文认命地站起来,将食物摆盘放好,码成一桌西餐的样式,面朝陈铬微微躬身,行了个十分绅士的礼,用戏剧腔朗诵:“欢迎来到发疯的餐叙会!”
脑洞竟然跟自己一样!
陈铬快不行了,捂住胸口深呼吸,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仍旧始终无法抑制地觉得,袁加文这个浪浪的样子竟然还有点帅,像个不羁的骑士。
袁加文两指一弹,匕首发出“叮”一声脆响。两个人便开始低头狂吃,俱是左右开弓,直接用五指抓起肥硕的烤肉,“嘎巴嘎巴”嚼得毫无仪态可言。
陈铬嘴里塞满食物,嘴唇被油脂染得亮晶晶,毫不吝啬地比了个大拇指,称赞道:“你可以啊,在新东方取得博士学位了吗?”
袁加文笑着说:“我从小在孤儿院里长大,每天就是没完没了的训练,把我们培养成杀人机器。训练很难熬,但我并不放在心上,唯一觉得命运不公平的地方,就是整个大院里的人全都在拼命锻炼,只有几个女人不用。更过分的是,她们不仅不用训练,每天还起得特别晚,又总是可以出门玩。”
陈铬艰难地吞下一大块肥肉,点着头说:“哦,她们是领导的亲戚?你是哪个国家的,都什么年代了,还有这么玄幻的孤儿院。”
“我是德国人,这你都不知道?好吧,我原谅你。”袁加文一脸受伤的表情,继续说:“我当时也很好奇,为什么她们就高人一等?于是找了个机会暗中跟踪,发现这些人经常出入一些血腥肮脏的地方。带着大包大包血淋淋的黑口袋,行色匆匆回到孤儿院里,然后进入一个秘密基地。我把耳朵贴在墙上,只听见屋里传来凌乱的金属碰撞声,那是钝刀碎骨割肉的响声,我非常肯定。”
陈铬故作惊讶,问:“真恐怖,她们就是孤儿院的大厨?”
袁加文一脸震惊:“你、你你怎么知道?我当时根本没往这方面想,吓得要命。”
陈铬白了他一眼,反问:“我长脑子是拿来当摆设的吗?”
袁加文一本正经,答:“我以为是的。”
陈铬:“……”
陈铬鼓着腮帮子怄气,袁加文连忙双手交叉,比了个大大的叉,示意免战。心情莫名愉悦起来,伸手拍了拍陈铬的脑袋,带着些无奈的笑,说:“小时候总是吃不饱,不管长到多大,那种饿到濒死的感觉,总是刻骨铭心。孤儿院培养杀手,孤儿成为杀手,我们从来不问杀人是否需要原因。对我们来说,只是想吃饱,活下去,就这样呗。”
陈铬:“我很抱歉,我不知道这些。”
袁加文毫不在意:“我发现了那个秘密以后,就经常跑去偷东西吃。我做得很隐秘,*令我学会克制,很神奇吧?我偷偷看着她们,偷师学会了烹饪。”
陈铬:“听起来令人难受,我应该笑吗?”
“小弟,无论有什么原因,杀人就是杀人,罪恶就是罪恶。”袁加文摸了摸陈铬的脑袋,低着头看不清表情,声音像是平缓的流水,继续说:“凡是有道德的人,都会为了自己的杀人行径而感到痛苦。越是想要找个理由,比如说为正义而战,心中的怀疑与愧疚就会越深。毕竟,人的正面被阳光照亮,身后便会有巨大的阴影。”
陈铬:“那怎么办呢?我拿着刀,有杀人的能力,也有杀人的必要。甚至,我还有自己杀人的正当理由。当然,这个‘正当’只是对于一部分人而言。可我还是觉得,心里很难受。尤其,尤其是在做了那么多努力后,战斗还是失败了,大家的牺牲都毫无意义,没头没脑的。”
袁加文:“动手前就要想明白,不要事后找原因。就这么走下去也没什么,反正每个人都要死,你以为人命多高贵?”
陈铬:“你真的是在安慰我?你有点反社会倾向。”
袁加文哈哈大笑,露出得逞的表情:“别那么紧张!听过吗?欲戴王冠必承其重,胜利从来不会靠背诵圣经得来,祈祷,只是让我们的心灵得到慰藉。你有能力,你愿意去做,就必须承受内心痛苦的折磨。你愿意付出,这些折磨就不值一提。你如果瞻前顾后,觉得痛苦,那就只能证明,你还没有为自己的行动做好准备,懂吗?”
“人之所以痛苦,在于追求错误的东西。”陈铬点点头,真心诚意地说了句:“谢谢你。”
袁加文“且”了一声,笑说:“那就叫声好听的。”
陈铬咬了咬嘴唇,声细如蚊:“嫂……”
尽管不愿承认,但他还是不得不说,袁加文并没有他想象中那样讨厌。这个患有白化病的孤儿,一个阳光开朗的杀手,是个想法很多、非常有趣的人。
原来,大哥喜欢的是这种类型吗?大哥喜欢他,好像也并不是没有道理的。
袁加文活像一条抓到鱼的猫,期待得双眼瞪圆:“嗯嗯嗯嗯嗯!”
陈铬一皱眉,撇撇嘴:“嫂……少在那异想天开了。”
袁加文:“你前后鼻音不分呐!”
陈铬:“我看你是在中国长大的吧?”
袁加文笑了笑,不答,只低声说:“来,弟弟,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可千万不能让李星阑知道啊……”
他说着,附在陈铬耳边,一阵断断续续的嘀咕。
两个人紧紧挨着,火光大盛,背影镶着温暖的金边,仿佛两只活在童话中,相互依偎的狐狸与兔子。
林中密布着修长笔直的树木,天色昏暗,夜风寒凉,远处传来流水淙淙声。河对岸,影影绰绰有几个简陋的帐篷,男人们来到河边洗澡,没事瞎叫唤,就像一个普通的冬夜郊野。
天空中,云是淡的,星辰也寥落。
下半夜,陈铬磨磨蹭蹭回到营地,在一棵树后探头探脑。
今天跟李星阑生气,实在是很不应该。对方处处为他考虑,可过了那么久,自己还是这样孩子气。自己不可能不回到李星阑身边,他的身上总是非常暖和,像个火炉子一样,还总是会攥着自己的手。
即使什么也不做,陈铬只要想起李星阑,就觉得非常满足。想回去,可是总觉得尴尬,心里矛盾,简直想摘两片树叶,举起来遮住眼睛,好让对方看不见自己。
陈铬就这样远远望着对岸,破布和树枝撑起的帐篷外,有一个用石块堆成的“火炉子”。柴火燃得非常旺盛,带着余烬星火,打着旋儿飘至夜空,为疏朗的天幕,增加了几颗并不明亮的星辰。
还有一对并未燃烧的星火,它们落在一个人的脸上,化作两点璀璨明星,那就是李星阑的眼睛。他屈膝盘腿,坐在炉火旁边,面前是一个用石块垒起的高台。台面上,整齐摆放数块白色骨片,他手中则握着两把铁制器具,眉峰微蹙,专注认真,像是正在研发什么新式武器。
秦川站在他身侧,脚下放着个盛满河水的木桶。李星阑“叮叮咚咚”敲打开凿,这少年便负责递送工具,烧红铁钳的顶端,或是倒下适量的水用以冷却,服务周到妥帖。
李星阑忽然感应到什么,一抬头,果然发现陈铬就站在对岸,笑着对他招了招手。
陈铬的天空瞬间阴云散尽,摇着尾巴飞渡长河,旋身落地,靴子上还沾着水珠。
抬头,笑说:“我回来啦!帅哥?”继而出其不意,仰起脸碰了碰李星阑的嘴唇,蜻蜓点水一般。并着食中二指,点在他双眉间,继而两指分开,将李星阑微蹙的眉峰推开。
李星阑被他逗得笑了起来,自然眉头舒展,问:“感觉好点了吧?抱歉,我以前没谈过恋爱,不会哄人,以后一定多学习。”
陈铬叹气摇头,不答,只问他:“你在做什么呢?这个好像是我那个,上次剩下的象牙碎片。边角料,能拿来做什么宝贝?”
李星阑招呼他坐在身旁,继续手上的动作,答:“忽然想到可以做个零件,用在重要的地方。”
陈铬双腿笔直,一腿曲起,一腿长伸,懒洋洋开在李星阑肩头,一手环过他的肩膀,大爷似的搂着他,笑嘻嘻地问:“你读大学的时候,给女同学修过电脑吗?”
李星阑:“修过五次。”
陈铬:“次数都记得?你记忆力真好。你肯定修完之后就走人了。”
李星阑:“没有,我都是远程操作,全是些很基础的问题。”
陈铬:“怪不得你弯了。”
李星阑:“我不是同性恋,我只爱你,陈铬。”
陈铬:“……”
他红着脸回头,发现秦川还站在旁边。
几天不见,虽然是在逃亡途中,秦川这少年却像是越活越好,整个人又长高了不少,袖口裤腿都短了很长一截。陈铬便拍拍李星阑,对他说:“你什么时候有空,先教秦川缝衣服,都短了你没发现吗。你冷吧?先回去休息,我来就好。”
秦川看向李星阑,后者点点头,他便将水桶放下,道了声告退,轻手轻脚消失在黑暗中。
李星阑手里“叮叮咚咚”,陈铬就靠在他肩头,懒洋洋看着,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陈铬:“你的手指真好看,像是弹钢琴的。”
李星阑:“乐器都不会,不像你那么聪明。我从小做编程比较多,我……”
他说着,忽然卡壳,似乎有些犹豫。
陈铬见状,直接将双手环过李星阑的腰,摸着他硬邦邦的肌肉,将脸埋在他的后心,声音有些闷闷的,说:“你说吧,你所有的事情,我都想知道。我也爱你,帅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