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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里之外,临淄之野,齐国使臣马车内。
李星阑正盘膝打坐,忽然睁开双眼,一口鲜血洒在淡雅的轻纱帐上,无端透出一股不祥的气息。
丹朱从没想过李星阑竟还会受伤,当即被惊住,楞了片刻才起身上前,问:“怎的?”
李星阑啐了一口血沫子,摇头,道:“咬到舌头。”
丹朱眼神古怪地看了他一眼,坐回去,良久失笑,道:“先前没看出来,你这人怪有意思的。”
李星阑擦干嘴角的血迹,打坐调息:“莫要说笑。”
丹朱翘起二郎腿,一抖一抖,道:“活过数千年,从未见过有人如你一般用情至深,偏你自己还是个无情的人。有趣,有趣。”
李星阑不再理会丹朱,他的感觉很糟糕。立即放出大部分的神魂,穿过山河湖海,如一道闪电疾奔至陈铬身边。
离魂出体所见到的景象,全都蒙着一层灵气本身的莹蓝。因此,当李星阑望见满眼的蓝紫色的涌动的炎气,立即知道那是一片火海。
他像是一片轻盈的游云,落在矿场上空,远望火海,感受不到热浪,只见接连不断的爆炸,把丧尸炸的血肉飞溅。
还是陈铬的奇思妙想,怎么不见他?
李星阑忽然意识到这个问题,整个视野都变得模糊,灵魂仿佛被一道尖锐的灵力刺穿,怔了一下,立即冲入下方的火海。
陈铬从昏迷中醒来,勉强睁开眼,发觉爆炸仍在持续。
他听不见声音,没法感受到自己的存在,这是一种无比奇妙的体验,好似整个*都已经被炸得七零八落,但意识却还清醒着。像是一个死人,一个缚地灵,一阵漂流天地的清风。
“人死了,他还活着吗?”
陈铬曾经问过妈妈,然后父亲就被打得满头包。
姜振鸿总是带他看一些稀奇古怪的志异小说,百无禁忌,导致异想天开的少年人总会问些奇怪的问题。
现在他可算是知道了,人死后却还活着,因为灵魂仍未消散。他们只是不再拥有显现于世间的实在,进入一个没有光阴流逝的国度,一切都不再重要,一切都是那么宁静。
陈铬飘在天上,朝下回望,自己已经被炸成了成千上万快,散作灰烬,湮没于肮脏污秽的丧尸堆。
他的眼前出现一片幻境。
整个地球丧尸遍布,大地寸草不生,人类似乎灭绝了,耳中回响。仅有恶鬼从喉咙中发出的“咯咯”声。
迎面走来一群丧尸,它们的身体已经高度腐烂,步履蹒跚。
为首的是一名没有头颅的高大丧尸,身体由千百个人体器官组成,每一处都流着紫黑色的脓液,持续发出刺耳的嚎叫。
这是一个丧尸聚合体,它是……姜云朗。
紧随其后,一人走着走着,忽然拦腰折断,上半身滚落在陈铬面前,下巴磕在他脚上。
陈铬抽出脚尖,不禁“啊”地叫了起来,那是北辰的脸,甚至他尖尖的耳朵还被人扯掉一只,脑袋上血肉模糊。
浑身遍布蛊虫的袁加文,他的皮肤终于不再苍白如纸,而是变成了一个血人。开肠破腹的丹朱,一根尾巴都不剩,对了,他的脸还是姜云朗的脸。但陈铬知道,那不是大哥。
然后是李弘、颜川、钟季、蒙毅、韩樘、韩原、伏绍元、嘲风、囚牛、秦川、张良、韩王信、苏克拉、橘一心、赵扶苏、嬴政……
陈铬失魂落魄地穿过一个又一个熟悉而陌生的“人”,来到队伍的最后,看见的是一个面容肿胀溃烂,躺在地上已经彻底死去的李星阑。
端庄温雅的女声:“人死前,偶或灵光乍现,得窥天机。”
陈铬:“你是谁?”
女声:“轩辕剑中灵。”
陈铬:“小嫂子?不,当然你并没有跟我哥在一起,也不能算是小嫂子。姐,你觉得我还能抢救一下么?”
女声:“花开花落,缘起缘灭。我若能救你,自己还躺在剑里?”
陈铬:“呜?我竟然死了,不是说我是什么时间的箭头,是不会死的吗?这个设定也太不禁折腾了,不服。”
幻象散去,陈铬仍旧漂浮于空中。
数百米之下的火海中,一片荧荧蓝光将碎成渣的自己一点点托举于空中,带至一片空地。那些蓝光几乎都被烧得黢黑一片,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消散。
陈铬:“那是李星阑?我不能让他一个人留在这里,我要和他在一起,他……我觉得他很痛苦,他在哭。”
女声:“人死后,无七情六欲,只有执念、妄念。我与你大哥,曾是知己……”
陈铬:“哦,恋人未满,你不懂的。”
女声:“……”
女声:“轩辕剑可寄居灵魂,便然给你。仍可伴他左右。”
陈铬:“……”
他觉得自己哭着点了点头,而后,一股强大的灵力将他整个卷成一团,如一根尖锐的绣花针,直至刺入落在火海中的轩辕剑。
当他被这股力量挤压着,飞速经过李星阑的那一团莹蓝光芒,仿佛自己已经变成了一粒渺小的尘埃,而整个世界却全都是蓝色的。
它温柔似海洋,璀璨若星河,博大如宇宙。却在痛苦悲鸣,仿佛一川来自黑暗地底的冥河水。
“不!”
陈铬不能让他痛苦,两人灵魂相撞的一瞬间,李星阑立即紧紧包裹住他,银白与莹蓝的灵气粒子交缠在一起,密不可分,几乎就要融为一体。
轩辕剑与蚩尤刀俱在震动,发出如雷煌般的汹涌煞气,径直冲击在李星阑的灵魂上。
“李星阑——!”
莹蓝的粒子湮灭风中,陈铬的肉身瞬间愈合,灵魂回到身体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矿场内的大火已经熄灭,遍地烧焦的尸体,北辰、袁加文、钟季全都围在他身边。
陈铬终于睁开双眼,莫名其妙:“你们怎么看起来这么狼狈?”
钟季:“过了七天。”
陈铬:“呃,是有点久了。”
北辰:“离魂七日,即使肉身不死,也绝无灵肉再次相融的机会。自此变为天地间一缕游魂,不入灵山,漂泊零落。”
空气中充盈着灵气的粒子,莹蓝、亮绿、晶粉、鹅黄,五光十色,缤纷绚烂。漫天飘舞的,是一个个人形的灵气聚合物。
李星阑曾经说过,那就是眷恋人间不能离去的“鬼”。
陈铬摊开手掌,掌心朝上,在空中虚虚划了个圈。漫天鬼魂便被他吸在手中,相互纠缠搅成了一道旋风。
他的手指随着心念来回摇动,便见那一柱通天彻地的灵气飓风,忽而化为一条鳞甲银亮,半透明的五爪巨龙,穿云破风,向东飞行。
李星阑的魂魄正在疯狂地翻找陈铬的尸体,他的灵魂在烈火和丧尸的汪洋中被灼烧了整整七天。
终于在第七天里,成功把陈铬的每一寸血肉都找了出来。
陈铬明明是不会湮灭如尘埃的,却破碎得到处都是,他的灵魂也不见了,李星阑茫茫然不知所措。
正在此时,高空中坠落下来一道尖锐的魂魄,透过凶猛的煞气凝成的外壳。他感受到其中柔软莹白的纯洁心灵,那是陈铬的。
李星阑用尽所有力气,努力抓住陈铬的灵魂。
两人纠缠在一起,陈铬逐渐恢复,然后他就被一道煞气给冲碎了。
齐国临淄,学宫祭酒府邸。
府中有一处高耸的亭台,如同景山上的万春亭,能够一览整个临淄城的美景。但这亭台却更加古朴简洁,四面透风,金白雕栏间翻飞紫色帐幔,仿若神仙居所。
这三年,李星阑总是坐在这里,放眼天地,希望陈铬能忽然出现。
现如今,他却躺在汉白玉造成的床,名贵蚕丝织物作为被褥,长发披散,后脑枕着一个玉枕头。
橘一心穿着一身白色的和服,像个普通的少女般跪在一旁,给他擦汗,眼神瞟到一旁的白蜡烛,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灭了。
一名装扮华贵的少年气冲冲在旁边徘徊,怒斥:“没用没用没用!治不好李先生,你们都要给他陪葬!”
说着,一脚踹在侍立一旁的秦川身上,将他踹倒在地。
“好啊,先把你埋了。”橘一心挽了把头发,站起来喝了碗水,转头便不再理会他,而是对阮霖洲说:“已经过了七天,李君的灵魂还没有回来。他分魂在体内以灵力维持蜡烛燃烧,这根蜡烛灭了,表明他体内的魂魄也不在了。”
阮霖洲有些憔悴,墨绿的眼睛像是要滴出水来,走上前,一脚跨上床,开始给他做心肺复苏。
然而十几二十分钟过去了,李星阑却一点反应没有,阮霖洲一面擦汗,一面摇头,说:“我不懂灵魂的奥秘,没有办法。”
丹朱还是陈铬的模样,干脆冲到李星阑床上,面对面压住他,两人额头相触,与他说了好一阵的甜言蜜语。
“怎么办?”到最后实在没有办法,只能生生扯出自己的一律魂魄用以查探,无果,道:“一个空壳子,灵肉分离不可超过七日。”
贵气少年咬牙瞪眼:“过之如何?”
丹朱:“魂不附体,行尸走肉。”
阮霖洲和橘一心商量,无奈李星阑只剩个空壳子在这,他们又不能离魂出体去把他的魂魄引回来,只能期望他在天黑前自己赶来。
天幕墨蓝,夜风吹送,高台上的纱帐随风而动。
“田安,你已经一天一夜没吃东西了。”
秦川提着好几个食盒,将饭菜都摆好,众人都是一脸关切,但肚子饿了却还是要吃饭。
早上踹了他一脚的那名贵气少年忧心忡忡,茶饭不思,秦川见对方年少心急,情有可原,便开始劝慰他。
田安取下怀里收着的一个草编蚂蚱,小玩意儿已经非常破旧,但他捧在手中,却是视若珍宝。
他爬上大床,把蚂蚱放在李星阑枕边,“啾啾”地叫了两声,哭了起来:“师父,你醒醒啊。”
一名年长的内侍上前给他擦眼泪,道:“宰相早就说过,李大夫终究是个凡人,纵使有些异能,也无法长久。小公子已经等得够久了,先回宫中,天底下学问大的人多得是,您还缺师父么?”
田安拿起装药的杯盘碗盏,劈头盖脸对着那内侍一顿砸,打得他嘤嘤叫着躲到梁柱后边,洒了一脸血:“滚开!不许你将师父的坏话!”
他砸得不解气,又追着那内侍揍了一顿。
“生死有命,人生不就是如此,说不得哪天便被自己的口水给呛死了。早死晚死,都是一个死字。”
丹朱一面吃饭一面感叹,忽然间手中精致的瓷碗“哐”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惊呼:“那是什么?”
只见西方天际雷云翻滚,一条灵气组成的银白巨龙云海翻腾,携着毁天灭地的气势,直奔高台而来。
余者均为凡人,灵力不济,寻常时候都无法看见灵气。
只不过此时,那一条银龙蕴含了太过巨大的力量,到了半刻钟临淄城中所有人几乎都跑了出来,抬头望天,见到这传说中的神明。
田安高兴极了,跑到亭台外最外边,整个人都扒在栏杆上,几乎要掉下去了:“那是龙!是龙!老天爷仙派神龙来救师父了!”
秦川把他拦腰抱回来:“公子小心些。”
巨龙原本在天边,倏然已经入电芒射入亭台中。
天空中电闪雷鸣,暴雨如注,众人只觉得眼前一片白光闪过,刹那间任何东西都无法看清,只知那巨龙是钻进了李星阑的身体里。
“咳、咳咳咳咳……”
白光消逝,李星阑倏然睁开双眼,眸中灵气流转,如同一对晶蓝的宝石。他窒息地坐了起来,猛烈喘气,脸上立马有了血气,整个生命再度燃烧。
田安一个飞扑撞进他怀里,搂着他大喊:“师父!”
李星阑的头脑还有一丝晕眩,只见田安一双又黑又圆的眼睛泪光闪烁,跟小狗似的,忍不住轻轻拍他的后背:“没事,他没事。”
田安一头雾水,问:“他?谁?”
李星阑不答,笑说:“你在这守了很久?乖徒弟,先跟内侍回宫,师父感念你的这份孝心,明天去看你。”
田安瞬间变得安静如鸡,十分乖巧地跳下床,给李星阑掖被子,说:“不不,师父,我明天来看您。”
众人皆离开,阮霖洲问:“你们遇到敌人了?”
李星阑:“不,看起来像是轩辕剑的问题,我不确定,还是等陈铬过来后再说。多谢你们,去休息吧。”
阮霖洲先离开,橘一心留下检查李星阑的情况,问:“这次遇到的事情并不正常,你们是不是遇到了棘手的敌人?”
李星阑与她视线交汇,眼神中是一片复杂的神色,言语间却是云淡风轻,道:“没什么,轩辕剑里有邪灵,陈铬把它压制住了。”
橘一心:“没想到当初丹朱开了一个小玩笑,竟然让你们分开三年,幸好没有造成什么不可挽回的错误。你们的爱情很动人,我觉得。”
李星阑叹气:“诸事缠身,聚少离多。”
橘一心:“听不懂呢。”
李星阑失笑:“你看我做着这些事,其实并不是出自真心,你知道反社会型人格障碍吗?”
橘一心:“高攻击性,社会适应不良,行动没有羞耻感和计划性,我觉得你并不像,你是个聪明理智有风度的绅士。”
李星阑:“幼年经历是我的病因,我很小的时候就把自己的父亲害死了,我的内心阴暗,冷漠。唯一让我能控制住自己的,只有一个念头:如果某天能有机会跟陈铬再次相遇,我希望自己会是他喜欢的模样。”
橘一心:“你说这些做什么呢,是在忆苦思甜吗?毕竟你们两现在的相处模式来看,我认为陈铬更加积极主动,他是个很乐于付出和奉献的人。”
李星阑:“压力太大,偶尔抱怨两句。我实在不想做这些乱七八糟没意义的事情,即使人类都灭亡了,关我什么事?陈铬不会死,我只要跟他找个地方住着就行了,其实他心里也有这种想法。”
橘一心哈哈大笑,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说这么一大段废话,更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李星阑轻笑摇头,向天空瞟了一眼,这里可不止一个听众。
陈铬甩出那条灵气银龙,静待片刻,知道李星阑已经脱离危险,便低头吻了吻自己的无名指,失笑:“下次不能做象牙的,得弄个大钻戒,不然火一烧就没了。”
钟季:“……”
众人稍事休息一番,活蹦乱跳继续赶路,一路朝东走去。
现在,他们手中已经握有七宝妙树、蚩尤刀、轩辕剑、伏羲琴、后羿弓,知道神农鼎和十二品莲台在昆仑,只要跑去死乞白赖借过来。
还剩下落在齐国的打神鞭,这么些年找不到,不知散落在哪。楚国的刑天斧,看来苗疆是必须去走一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