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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桐来县的途中,期间村落有五六个,他们一行三百人,说是好好休息,村子里有点底子能借宿的人家少,也只有当主子的有这个命。
许是因为人多,且还各个带刀,传闻中的山匪也没有出现,在歇息两个地方之后,就顺利到了桐来县。
陈郄一路卖着食盐跟棉布,有稍微富庶点的人家也买点治风寒和治疗刀伤的止血药,拿来换的基本都是粮食与鸡鸭等。
等到桐来县之时,各自算了算,虽然卖出没多少,但也是赚了的。
鸡鸭才饿一两日,自然是活着的,陈郄也依照旧例让成儿拿去客栈里的厨房给大伙儿加菜。
素节吃人嘴短,也不说陈郄浪费了,反而凑上来道:“姑娘这一路我看卖得那么多,可是赚了本钱的几倍?”
陈郄看了素节一眼,“咿,几个铜钱也入你眼啦?”
素节嘻嘻一笑,就说道:“之前在那村落里的小虾米可好吃,咱们明日去集市上买可行?”
之前在一个靠水村落,有孩童不知花了多长时间才拦到小小木桶里的一层小河虾,结果被陈郄用两个铜板换来,亲自下厨炒了虾仁一盘。
素节跟着刘喜玉,有幸得吃了两口,顿时就觉得是人家美味儿,现在还眼巴巴的想着陈郄再做一回。
陈郄又瞄了人一眼,要笑不笑道:“山珍海味吃多了,坛子里的咸菜都好吃。”
素节有些不好意思道:“哎呀,其实主子也想吃。姑娘手艺是真好,以后谁娶了姑娘就有福气啦。”
看着陈郄怎么下锅炒的傅家表妹:……
其实也没那么好吃,想着曾经跟着大学里的同学去乡间玩儿,炒着这般的小虾仁当下酒菜,也好似真的几辈子的事情了。
一时间里有些怀旧,陈郄就懒得应对素节了,“要能买到你就去买,我还忙着看明早卖什么,可别来打扰我。”
认为自己一定能买到小虾米的素节立马欢喜的跑了,回头跟刘喜玉报备,“陈姑娘答应啦,我就说嘛,她才不讲究那些呢。”
刘喜玉看了欢喜的素节一眼,“桐来县并无河流,你打哪来小虾米?”
素节心一凉,暗想难怪陈郄答应得那么利索,这么一下子连自家主子都不可爱了。
到桐来县的时间还早,陈郄趁着时间把货物清了一遍,又把账算了算,等算完也到了点灯的时候,就瞅着傅家表妹正拿着笔在一个本子上记着什么。
等写完了,陈郄才问道:“写游记呢?”
傅家表妹点头,傅家是读书之家,出门游历都有写游记的习惯,不过因她是傅家第一个能自在出来玩的姑娘,所以也算是第一个写游记的傅家姑娘了。
陈郄就没这爱好,把账本一收,就道:“明早还要早起,早点歇息。”
傅家表妹等着最后一页的墨迹干了,才合上书,在丫鬟伺候下躺在床上,却有些睡不着。
“姐姐,那个妇人真可怜。”黑夜里傅家表妹的声音幽幽传来。
陈郄本来都快睡着了,结果被这有些幽怨的语气都给吓醒了,脑子里一转,将那妇人拧出来想了想,才想起是谁,就道:“左右也都是命。”
他们来桐来县的最后一个村落,当时他们到的时候,大庭广众之下有一个壮汉就在打女人。
旁边的人指指点点,却是没一出来拦一拦。
古来村落都是一姓之家,内部里有什么纷争,他们这些外来人也不好出手,就让人先上前跟村里的族长打招呼。
那男人见着冒出来两三百带刀的人,就算是不是找他的吓也吓了个半死,丢下被打得嗷嗷叫的女人,自个儿先溜了。
然后住在族长家里,跟着族长的儿媳妇唠叨,才知道那妇人是被男人买回来当老婆的,可女人命不好,接二连三的生的都是女儿,男人不是个好脾气的人,才生产完第二天就打着人下地去,女人不愿意他就捏着拳头打,半点不疼惜。
生产第二天,这种事情突破了傅家表妹的认知,要知道在她之前所处的环境,怀孕生子不说是什么都不用干,就是身体好的,生孩子后也要养一个月才好,从未见过这种怀着孕还要扛着锄头下地,生完孩子第二天还要出门干活的。
偏偏陈郄在夜里睡觉的时候还在她耳边说了许多,说是那妇人才生完孩子,恶露都还没排尽,下身说不定还有撕裂伤,这么下去还能不能继续生都不知道什么的,着实让她这两天有些郁郁寡欢。
陈郄说这是命,傅家表妹想反驳,又不知道该怎么反驳得了。
那家老婆是买来的,也亏得长得不好看,这才沦落到这种小山村,不然就是各处的勾栏了,跟卖到日日被人践踏的烟花之地,嫁个家暴男人在相比之下其实也算侥幸。
村里人结婚,不似城镇的要去官府备个案,多是在族谱里记一笔某年某月娶妻某氏就有了法律效应,就是闹到官府,官府也得承认这一种模式,反正算人丁税也算男人,都没把女人当做人看。
傅家表妹听得心里糟心,又觉得自己素来有主意,想着无非是族谱里记着一笔,又没写别的什么,只要那家妇人跟自己走,出了这地界儿,谁还知道谁是谁,毕竟又不是官府户籍统计,还有签字画押什么的。
可奈何那妇人竟是死活不愿意,傅家表妹趁着她男人不在去劝,那妇人就只知道抱着才生下来的孩子哭。
等哭完了,还想把孩子送给傅家表妹。
她已经生了三个女儿,前面两个都养得不容易,要不是男人想着前头有一两个姐妹好以后帮自己带儿子,等养大了卖钱给儿子娶媳妇,连前头两个都养不活,这一个又是丫头片子,就只有丢水里淹死的命了。
实际上男人在昨日发现生下来的是个女儿就想杀死的,奈何昨天有族里的请帮忙,包一顿下午饭,菜里有肉,为了那顿酒饭,这才拖延到今日。
本来是想着把女人撵下地,自己回头就把孩子了结,但陈郄他们突然出现,这种只会欺负人的怂蛋心里害怕,自个儿就跑不知道哪去,那孩子又捡来一天的命。
都是自己怀胎十月的种,女人没多大见识,三天两头的被男人揍,倒是被揍出一副善良心肠,自己命没放在心上,孩子的命倒是记挂着,知道孩子在家里留不下命来,刚好傅家表妹又凑上去,就想把孩子托付给人。
傅家表妹当时是答应的,想着人家不愿意走,好歹也要救孩子一命,然而回头找陈郄商量,陈郄几句话就把人问哭了。
陈郄当时也没说她做得好还是不好,只是问她,才生下来一日的孩子,肚脐都没长好,出了门见风了养得活么?
这些个避讳陈郄也是到这里看书了才知道的,因为医疗条件奇差,这些东西就变都就是没科学道理,那也比不信强了。
最后孩子还是带着了,她们救了那孩子一命,反而还得那家给了二两银子。
到桐来县这大半天时间,就让人熬了米汤带着来喂,孩子也等到了地方就叫人抱着出去找能养的地方去了。
傅家表妹本想自己养着,可奈何她们自己也是一路奔驰,巴掌大那么个孩子,又哪敢带着到处跑,也只能在桐来县给人点银子让帮养着。
身后传来隐隐的哭声,陈郄心里叹了口气,这有什么办法呢,她也生气,可生气有什么用,自己不愿意改变,再好的环境都救不了人,何况条件不好的环境里,只会更受苦而已。
可那个女人选择留下,陈郄也能体谅她的苦处。
傅家表妹越哭越伤心,陈郄就让人把灯点了,才起了床让人递湿帕子过来,给傅家表妹擦眼泪,“傻妹妹,你还怪我不给她出头呢?”
傅家表妹不说话,在发现那妇人不愿意离开之后,她跑来求陈郄,想陈郄想个法子怎么治那个男人,好让那妇人以后少吃点苦,只是陈郄没答应。
陈郄见傅家表妹没吭声,就知道是有责怪了,就叹气道:“这事儿不是我不想管,是管不了啊。你也见着了,那男人是什么德行。一开始他打他老婆的时候,我们要是管了,那妇人日后可就得更遭罪,他在我们这丢了多少脸,就要从自己老婆那找回来,他老婆才生完孩子,要再折腾厉害些,可不得没命去。”
傅家表妹怒目,“要能把他打个半死了他还敢?”
陈郄挑眉,“我们又不会在那住一辈子盯着他,就算是把他打个半死有什么用,天底下就是有这种人,欺软怕硬,只怕我们一走,他立马就往死里打他老婆出气。这种男人啊,外表看着怂,心里不知道怎么自负,最大的特性就是疯了一般的想要儿子,所以就不把女人当人看,视女人的命如草芥。这样的人,你要记得,永远离他们远远的。”
傅家表妹应了,只是情绪依旧是低落。
送佛送到西,虽然自己大学没学过心理学,陈郄也得把人开解好了,不然要小小年纪就有了心理阴影,日后日子就不好过了,“其实这是她最好的选择。”
傅家表妹愣了愣,没想到陈郄会这么说,“啊?”
陈郄起身,让成儿研磨,走到书案前,“你过来看。”
烛光下屋子呈现出昏暗的亮色,陈郄用毛笔在纸上写了一个一字,“要说解决这个问题,第一种,劝她悄悄的跑了。你有没有想过后来会怎么样?”
“她要是偷偷的跑,往蓬莱县的方向去,你要一个没有自保能力的女人如何避开可能会出现的土匪?要往桐来县来,一个不能证明自己身份的女人,在这里会遭遇到什么?遭遇的依旧不过是当初的拐卖,她生过三个孩子,年纪大了,也没有任何姿色,最大的可能就是被人贩子又卖给那些山村里去给人当老婆生儿子,每天下地干活,生不出儿子就继续被糟践道死,无非重复现在的生活,和现在也没有什么区别。”
“诚然,我们可以暗地里帮助她给她一个安置的身份,让她可以靠自己生存下去,但你有没有想过她的两个女儿会怎么样?”陈郄问。
傅家表妹有些不敢回答,心里有个答案隐隐欲出,“会怎么样?”
“花了自己所有积蓄买来的老婆跑了,你觉得他会不会愤怒?一个人愤怒之后会不会选择发泄?那么能让他发泄又不用负责的会是谁?”陈郄问道。
傅家表妹喉咙有些干,“那两个女儿。”
“是啊,”陈郄嘲讽一笑,“因为没生儿子第二天就赶老婆下地的男人,你觉得他平时会不会打女儿?”
傅家表妹沉默。
陈郄道:“就算有老婆,因为嫌弃两个女儿,只要找到机会,甚至不需要借口,就觉得两个女儿不顺眼了,他也会动手。花光了银子买来的老婆跑了,他不敢跟村里其他人打,不说打不打得赢,就是打赢了他也要出药钱,就只有把所有怨气发泄的两个女儿身上,谁让女儿是赔钱货,不能续香火?”
陈郄眼睛闭了闭又睁开,“这世道,你见过几个父母打死孩子被官府追究的?别说官府离得老远不知道,就是在村里,一个族里,谁会在乎这个会去告知官府?”
“其实这都不是最可怕的,还有一种可能,怕你都没想过,一个不知伦理不知道德没有同情心和没有人性的男人,在不可能再买到一个老婆之后,家里两个女儿侥幸没被打死能长大,最后会遇见什么。”
傅家表妹被陈郄这一句吓得往后退了两步,整个脸色发白起来。
陈郄看着她,一字一字道:“贫穷之家百事哀,她们会遇到的,对我们而言,可以说是地狱也不为过,这也是为什么她们的母亲不愿意离开的原因。她跟男人好几年,每天都在琢磨怎么在男人手里讨生活,她比谁都了解那个男人是什么样的人。她知道自己离开会让两个女儿面对什么,也知道那个男人会做出什么,所以她才不愿意走。”
母爱这种东西,到了后世还被大肆吹捧,但陈郄的想法更冷酷一些,觉得拥有自我,能对自己负责比抱着为了子女免费贡献一切的想法要更值得推崇,但也不能说母爱就是一无是处。
每一条生命总是值得敬畏的,一个人愿意拿自己的命去庇佑另外两条命,总是有值得让人尊敬的地方。
相比起那些帮着丈夫欺负自己亲生女儿的女人,她们遇到的这一位能当机立断把不可能留下命来的孩子送给一个好心人,为了保护其他两个女儿宁愿自己留下面对男人的暴力,这已然是一种高尚。
当然,这种事在现代是不可取的,要在现代,陈郄绝对不会同情这样的女人,现代的法律日益完善,离婚再难也能离得掉,父母虐待孩子多少也能被惩处,也有了剥夺抚养权的先例,在这么宽厚的条件下,遇见暴力还不想着跑,那得是脑子有病。
陈郄看着捂着嘴的傅家表妹,后面的话就变得刻薄起来,“当然,我们也有能力,拿得出银子把她们母女四人买出来。可你知道,做买卖,讲价是在所难免,他主动卖妻女的价钱跟我们主动买他妻女的价钱是不一样的,他能抓住你对他妻女的同情心,狮子大开口,从我们手里拿到一大笔银子。有了这笔银子,他还会去买一个更年轻的姑娘,来给他生儿子,生不出儿子就继续打就是。”
“反正打到最后,说不准就有看不下去的好心人花大笔银子来买人,然后又买新的来,多来几次,最后他都不用在自己村里打了,专找人多的县城里去就行。”
“就这样,你说我凭什么要帮她脱离苦海,然后陷后面一个更甚至是几个无辜的姑娘于不义?她们母女几个倒霉,可难道后面可能步她后尘的姑娘就欠她们的?”
“你也可以说,能被他买到的,都是被卖的姑娘,卖给谁不一样。可你又怎么知道,后面那一个姑娘要没落在他手里,不会遇见一个能够善待她的,或者要求再少一点,不会动不动就打她的?”
傅家表妹好似被吓住了,双手交叉握得紧紧的。
陈郄的话还没完,“我们带着几百号人,当然不怕他一个怂蛋,拿出刀子逼迫他,一个铜板都不给他留,就把四母女带走当然也行。”
“但往坏里想,在失去买来的老婆没有半点补偿之后,还因为我们的强势让他觉得有挫折,那么他会怎么样?”
“他会觉得绝望,觉得老天见不得他好过,他把自己贫穷,娶不起老婆,生不出儿子的怨气都怪在了别人身上。是别人对不起他,所以在没了老婆跟女儿这两个发泄的渠道之后,他迟早会把怒气发泄在别的人身上。”
“除了他自己,没有人不是无辜的,可总有无辜的人因为他而受难,而我们对此无能为力。当官的总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其实也不是难断,只是一个取舍问题。现实就这么残酷,只会有人被舍弃。”陈郄拍了拍傅家表妹的头。
傅家表妹再次泪流满面,“你凭什么这么说!你又不是他,怎么知道他会怎么选!这都是没有发生的事情,哪是因为可能发生,就无视已经发生的。”
陈郄的表情瞬间变得冰冷,“因为已经有三个女人为他死了啊,所以在他眼里,所有的女人都应该满足他,满足不了他他就要让别人付出代价。他已经被养成一个恶魔了,要没了割血给他投喂的饲养人,恶魔被放出来,因为他死的无辜之人就会更多。”
那妇人的丈夫上面还有两个姐姐,据闻是生了四个女儿才生出的儿子,最后那四个女儿里只有两个得以顺利长大。
一个是大姐,当初被父母卖给了人家当媳妇,最后换来的钱给他治病,卖给那家人待他大姐并不算好,什么活儿都要她干,没过几年人就累死了,他家还去讹诈了一笔钱。
一个是三姐,为了给他讨老婆,卖给了路过的商人,从此之后就再也没了消息,因那商人给的银子不少惹人怀疑,村里的人猜测都是人已经没了。
而他的母亲,是死在地里的,不停地生孩子,一直生到有儿子,不停地干活,一直到儿子有银子买老婆。
“这样一个重男轻女的家庭里养出的怪物,你觉得他会有底线?他的底线,会让他失去发泄的渠道之后,不去伤害别的无辜的人?”陈郄很想说,这种人根本就没活着的意义,但还是没说。
傅家表妹得眼泪大概也流得差不多了,被陈郄的话说得整个人都有些昏了。
陈郄脸色缓了缓,“这种人,活着都是浪费粮食。可要是他真的死了,你让她们母女几个又怎么办呢?”
“就是在傅家,难道族人之间就没有过半点争斗?你在祖地呆过,也该知道,家里没了男丁,就会是绝户,族里会有人霸占她们一家的田产,然后把她们卖出去给人为奴为婢,这已经算是运气好的,运气不好卖去勾栏,又能活到几年?”陈郄问。
傅家表妹已经无话可说,陈郄继续道:“我们再来一个假设,把那个王八蛋杀了,带着她们母女四人出了那个村落在县城里把她们安置下来,留下一笔银子足够她们吃喝或者再嫁,也不用操心寡母孤女会不会被地痞流氓骚扰,这样不错吧?”
这是个好主意,反正死的是个坏人,傅家表妹点了点头。
陈郄此时已经完全没了怒气,反而有点轻松,只一摊手,“可你只是路过碰见她们一家,你就要为一个陌生的女人让你自己的双手沾满血腥?你知不知道杀人这种事情跟吃糖一样,是会有瘾的,就像是打老婆一样,第一次打到手了,第二次第三次就再也控制不住了。你愿意变成一个自己无法控制的杀人狂?就算是你有杀人的理由?”
这根本就不是个能让女人活的世道,而她们侥幸,生在了大户人家里,遇见开明的长辈,恰好自己也算争气有点生存的手段,还能勉强能选择当个人,而这些远离城镇,没有被教化过的乡村里的女人,就远远没有这么幸运。
陈郄知道这种问题的所在,更知道要改变这种境况完全不可能,所以对上这种事情,她只有冷酷的选择无视。
总不能跟傅家表妹说,会出现这种完全没办法解决的事情,除开穷之外还有封建制度的落后性,我们要改变现状就得推翻封建阶级的统治吧。
作为封建阶级统治者的一员,这事儿说出来,更得跌破傅家表妹的三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