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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小婧衣交代, 这本《岳氏铸录》是从她师父处得来。
楚荀惊讶:“你还有师父?”
女娃娃难掩对楚荀的嫌弃之色。她为何不能有师父?没有师父, 这些本事都是谁教给她的?可惜她师父已经死了,就在前不久。长公主的前夫白驸马是她师父的主子, 白秋渠命他去执行任务,死在了那件任务上。也正是因为她师父死了,白驸马又没闲心管教这些还需花费已经等不起的时间去培养的小孩,才会导致婧衣带着她的同伴们四处流浪, 来到京城偷东西。
楚荀摸了摸下巴,眯了眯眼,不久之前,白秋渠莫非是让他们师父来此刺杀他……?
楚荀试探:“你师父执行什么任务去了?与你交代过什么?”
好在婧衣并不知道她师父的去向, 只是临走之前, 交给婧衣这本书让她好好保管,以后若实在无路可投,可以试试用这书去卖钱。婧衣自然问了那书的来历,为何听上去挺值钱的样子。
她师父告诉她,这本书是从一个铸剑世家处偷来,那时候他奉命屠杀铸剑大师满门,白秋渠要他们找到铸剑秘术, 他找到了,可并没有上交。她师父过腻了刀口舔血的日子,他想留着书,以后有命退隐江湖,还能靠着那书发家致富。
婧衣拿着书, 看着她师父离开的背影,已经料到师父不会回来了。把最宝贝的东西都送给了别人,分明是在交代遗嘱。婧衣小脸不大开心:“我也想知道师父到底为何而死。”
楚荀尽管并不认为围剿刺客有何不对,然眼前的小女孩也怪可怜。他不告诉她师父是怎么死的,也不会告诉她师父杀过谁的亲人抢过谁的传家宝。每个人的立场不同罢了,楚荀假装自己什么也不知道。等到这些孩子长大,看清这个世界的复杂,理解许多事情不能用非黑即白去看待,再有机会说一说陈年往事。
“你师父也是担心你们年纪太小,不能安生。朕就如师父所愿,用这书换你们平安长大,如何?”
婧衣心里摊手,腹诽:说得好像我可以说不一样,这些大人真虚伪。
师父说识时务者为俊杰。
她乖乖交出了岳氏铸录,“我能不能多提一个要求?”
心机帝挑眉,饶有兴趣:“你说。”
“我与我的同伴无家可归,皇上能不能赐一座京郊的屋子给我们?有房子才有家。不用大,我们每人能分到一间房就可以了。”
楚荀微微吃惊,他有一瞬间忽然想,他们靡音教多怪胎,点灯女就是其中翘楚,难道这女娃娃也有玄机?“你今年多大了?”
婧衣答:“师父说我今年□□岁,我生下来就被父母卖给牙婆子,并没有留下生辰八字。”看上去并不像是在说谎。
她如果要求真金白银,楚荀肯定会搪塞理由不给她,屁大点的小孩又不会理财,要那么多钱做什么。可婧衣要的是个“家”,楚荀若拒绝了以后传出去,会不会说他这个大人很吝啬?抢了小朋友师父的宝贝,扣押了小朋友的自由变相卖身,却连一间遮风避雨的房间都不肯换给他们。
楚荀从婧衣水汪汪的大眼睛里读出了“你不要欺负小孩”的委屈。
“行行行,朕答应你。你先去新的师父那儿老实待着,回头朕让人送地契过来。”
婧衣满意的笑了,小女孩笑起来还有俩梨涡,好生可爱。
楚荀送走婧衣,又叫来楚希言,让他回去罚抄一百遍三字经,也打发走了。
日暮时分,晚风从微开的后窗溜进来,有些凉意。
楚荀一边放着批准增加皇后人选的奏折,一边放着残破的铸剑神功,内心乘着那风儿,有些感触。他不太信怪力乱神之说,可又相信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瞧着距离晚膳还有一会儿,楚荀便傻坐在龙案前思索些问题。比如,这皇后人选加个名字进去容易,但怎么让这人选加得名正言顺不被人指指点点?又但是的但是怎么让当事女主也欣然接受被选一事?
楚荀又想,要不要按照原计划,先利用香香公主让梅千灯吃醋,再直接像点灯女留下的春画中那样推倒她?关键是,梅千灯她有没有那种叫做“妒忌”的东西?
脑子里一丝一丝跟织布一样交错着,疼。
他把奏折放到另外一堆的最底下,这本批是批了,但得压一压。
然后视线转向《岳氏铸录》上,就是这本薄薄的册子,招来了鹿鸣山岳家满门的杀身之祸?听方才小婧衣的说辞,她师父听命于白秋渠,那当年被怀疑杀光岳家的皇叔是冤枉的啊……
楚荀啧啧,皇叔这天然黑的万年背锅命,委实是个悲剧。他上辈子一定做了天怒人怨的事情,才让老天作弄成今生这般模样。
可白秋渠当时与皇姐并未和离,貌似能享受一辈子荣华富贵,还要这岳家的传家宝做什么?真的抢了秘方,铸出了好剑,难道还想去称霸武林?
一边纳罕,一边翻阅书本。
里面是一把剑一个故事附带铸剑步骤详解,罗列着要什么材料,要烧多久,打多少次铁,什么时候加些什么材料。铸剑嘛,有些剑又薄又软有韧性,有些剑沉重霸气掉地上能砸出个坑,有些剑拿来凹造型,但但凡好的剑万变不离其宗,就是要削铁如泥与坚不可摧。
江湖上,奇秀的名剑有许多。反倒是怎么将一把普通的剑打好,用最少的成本铸成最好的剑,可能是铸剑中最高的学问。
楚荀翻到书的最后几页,那些纸张较之前面的新,应当是岳家家主练出一把新剑,后来加上去的。传闻岳家家主铸剑成痴,参考干将莫邪生魂祭剑,把亲儿子都丢进了火炉中练剑,得了把宝剑。
不过事实证明,传闻总不可信。岳家遗孤好端端活着,刚还差点被打一顿屁股。
那最后一把剑是把无名剑,剑身十分朴实,与宫门口御城卫的佩剑不相上下。但楚荀看了后面关于这把剑的说明,眉头皱起来。
御书房的门没隔多久被打开,朱里问:“皇上要回明觉殿吗?”
“朕要去趟冷宫。”
宸王正在一个人吃晚饭,一个炒青菜,一个油焖茄子,一碗豆腐汤。一点荤腥都没沾。见楚荀急匆匆闯进来,放下碗筷笑起来:“皇侄儿是被宫里成群的姑娘们追急了,躲皇叔这里来了?”
楚荀没闲情和他斗嘴,直接将手里的书扔在宸王碗边上。
宸王费解,那书的封皮被婧衣撕下来以后还没粘回去,宸王拿起来翻了一页才猜出这本书是什么东西。
楚荀板着俊脸说:“你翻到最后那篇。”
宸王依言,翻到最后无名剑那篇,看了几眼,苦笑道:“没想到时至今日会见到这把剑。”
“当年岳家家主苦寻铸剑材料无果,你送去了一碗水,才送了那岳家满门的性命。”
宸王摊手,不以为然:“不要觉得本王被人冤枉惯了就是没脾气的人。岳家自己想靠那剑做大家底,才招来杀生之祸,如何又赖到本王头上。”
“……”
宸王今日心情不错,慢悠悠和楚荀讲起故事。
“想当年,本王不过是与岳家有些交情,与那岳老哥商量,用本王送去的水在锻造之时泼洒冷凝剑身,如果能造出一把好剑就送予本王。当剑出炉,确实是把好剑,他却反悔了。他想让本王做中间人,去与梅家商量买纯阳泉水,大批制作此无名剑。谁知消息走漏,被本王手下人知道了也想捞一笔,双方没谈拢本王那手下将人杀了欲夺宝。至于本王的手下是谁,皇上也猜得到。若非本王事先警告岳家不得说出剑中秘密,想来大侄子的心上人一家那时候也会飞来横祸。人心,真是最难测的东西。”
能够用低成本成批制造高质量的兵器,无论是卖给武林中人还是皇家军队,其中利润能人眼红杀人。
“本王倒是觉得五年前那把火烧得挺好,让梅子洲头纯阳泉的奥妙付之一炬,也省得被有心人利用。像皇叔这种想造反的人,若是先制造这等兵器卖给他国赚钱招兵买马,再人人提着这等兵器杀到你御军脚下,不说以一敌百,一打三总是没问题的。”
楚荀脸色难看。宸王却是像喝豆腐汤一样清淡随便。
也是,反正已经造过反了,还怕什么呢。
宸王笑笑,又调侃:“说起来,梅家百年来只生男不生女的传奇,许是真的与梅家常年饮用此水有关。听说泉水能像木头一样烧起来,最后落了一层极寒之物,大约就是真相的本质。嘿,本王还想起来,太后娘娘当年也与狄将军家的夫人一起去梅子洲头喝过纯阳泉求过子呢。”
楚荀“啪”地一巴掌打在饭桌上,他是怎么想不开了来宸王这里找不痛快。他这皇叔日夜囚禁冷宫,了无生趣,只剩下盼着楚荀过来的时候,千方百计逗他不开心。只有楚荀不开心了,宸王才在灰色的岁月里找到那么点点开心。
这会儿见楚荀要走,宸王怪舍不得的。
“大侄子别走啊,皇叔还有话没说完呢。”
朕不想听,不想听!!!
“既然这事儿被你知道了,皇叔兴许有个法子让梅家小姑娘有选皇后的资格。”
朕虽然心里不想听,但身体诚实地停了下来。为了掩饰那份渴望,楚荀故意岔开问题:“皇叔人在冷宫,消息倒是灵通,皇叔本来都要把纯阳泉水的秘密带进棺材,何必现在又拿出来利用。毕竟等皇叔驾鹤西去,朕没准备什么陪葬。那时候有个秘密在心里也好过孑然一身。”
“哦,你不想听算了。”
“……”楚荀真想抽自己一嘴巴子。“皇叔你别怕,虽然朕不打算给你准备什么陪葬,朕的皇后一定看不过去朕如此小气,会替皇叔打抱不平的!”
宸王对楚荀勾勾手,让他附耳过去听。
两人嘀咕一阵,楚荀满脸质疑,总觉得宸王这是在坑他。
楚荀:“万一行不通呢?”
宸王:“不试试怎么知道。你还有其他更好的法子?”
“……没有。”
恰在此时,朱里来报,梅公公等在冷宫门口了。楚荀一听,立即抛开这些有的没的,屁股着了火似的冲出去。
天际已点缀星辰,仅西方披着几米暗红霞光。
梅千灯站在日夜的交替处,安然静好。
“你怎么过来了?”
“皇上没回来,奴才们不敢下去用膳,都饿得慌,我就出来喊皇上回宫吃饭。”
“奴才们?是你饿了吧。”
“没有,都饿了,我是最饿的那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