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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院静,小庭空。一缕幽魂一缕风。终是情深人不寿,千般怨恨,万般情衷,飞雨落花中。
——题引
(一)
朔雪,深冬。
……
蓝儿正在睡梦中,听见家人在门外乱喊乱叫,“嘭”得一声,房间的门被撞开了,娘亲披头散发冲进来,疯了一样将蓝儿从床上拖起,用力地塞到床下……
日月无光,到处都是刀子捅进身体的声音,“噗哧”“噗哧”,一夜之间,他们杀光了家里所有的人。
大火漫天,蓝儿抱出一把古琴,惊恐万状的离开了。
*
(二)
蓝儿逃到如玉堂的时候,指甲已经长到开始弯曲,指甲缝里藏满了污垢。头发油腻腻拖在地上,冬天穿的破烂棉絮里的虱子四处窜动抬头看夏天的太阳。
“行行好,给点吃的。”蓝儿用指甲抓头顶的脓疮,瞬间溢出脓血,滴滴答答顺着耳朵淋下来。
门口穿粗布衣服的家丁狠狠地踹了蓝儿一脚,骂骂咧咧,“滚一边去,臭要饭的!”
蓝儿从地上缓缓地爬起来,伸出手,“行行好。”
那家丁气急了,捋起袖子,从里面找出一个扫把驱赶着,“去,一边去!”
夏天的晌午,十分燥热。如玉堂前那棵粗壮的百年老榕树汩汩地吸着太阳,知了在树上哗哗直响,聒噪得让人耳鸣。温如玉刚看了一上午的病,在床上休憩,听到吵闹声,漫步走了出来,见是个行乞的立在门口,和普通乞丐不同的是,背着一把古琴。
“平安,去拿点散碎银两来。”温如玉转身对那个家丁说——年轻的声音,饱满而潮湿。
“哼!”平安极鄙视的看了蓝儿一眼,急忙进去了。
温如玉望着蓝儿,温润如玉,清凉眼眸。“你叫什么名字?“
“苍蓝。”蓝儿抬头,怯怯的看着这个男子,雪白衣袂,风度翩翩。窘迫地呓语到,“行行好,我饿。”
温如玉微微一怔,透过凌乱的头发,看见一双淡紫色的瞳孔。
“公子——”平安极不情愿地把钱往蓝儿面前一扔,“啪——”一下。
温如玉面带怒色,斥道:“捡起来,去给蓝儿姑娘收拾一间屋子。”说着,伸出一双素洁的手,牵起蓝儿。手背上蜿蜒的蓝色静脉如同山峦起伏。
漫说目成心便许,经年往事何堪伤。
在那个恹恹的夏日,阳光有微醉的神色,它们眯着眼在如玉堂金色的牌匾上匍匐,空气里酝酿着浓郁如蜜的恬美。
那天,天上仿佛下了好多的棉花,下了好多好多,下了好久好久,顷刻之间,蓝儿目眩神迷,只记得那一双手和那样雪白的衣袂。
“吱——”,落入软绵绵的梦里。
*
(三)
她跟着平安走进后院,明晃晃的太阳,很好闻的气息。她的耳朵很烫,嗡嗡直响。一只苍蝇悠闲得飞过来,停在上面,惬意地吮吸着粘稠的脓汁。
平安伸着脖子走在前面回过头斜睨了蓝儿一眼,喉咙里咕哝一声鼓着嘴重重地朝地上啐了一口,“呸”暗自想,收了又有什么用,还不是一样最后扔出去!
“你别动,等着。”平安慢腾腾的走进厨房。
四周安静,蓝儿的眼睛不停地迸出火星,哧哧地快要冒烟。嘴唇裂开,嗓子里甜甜的,身体摇摇晃晃,周围的房子开始旋转,一切都是刺目的白。
倒地一瞬间,天好像黑了。
平安看着躺在地上的蓝儿,很厌恶地踢了她一脚,“别在这装死,起来。”
蓝儿咬着牙,捡起地上的馒头,慢慢站起来,用力咬着。噎到眼睛鼓出来,“水……”
平安不耐烦道,“柴房里有,自己去!”
柴房阴凉,几缕阳光缓缓射进来,灰尘在空气中静静地流转。
地上有个盆,扑过去,喝得肚子滚圆。
平安道,“那是给你洗澡的水,你喝那么多。”
蓝儿点点头,抬起苍白的脸,对他笑了笑“多谢。”
平安从鼻子里轻蔑地“哼”了一声,“谢个屁啊,以后有你受的!”
“嘭!——”门重重地关上了,却带进来一阵凉风,蓝儿靠在柴垛上睡着了。睡觉可以做梦,到另一个世界。
……
“吱呀——”,邵淑贤推开门,手里拿着衣服,淡青色窄袖短衣,合欢八幅襦裙以及亵衣。平安跟在后面,拿着木梳铜镜。
“起来啊!臭要饭的!”平安在后面喊。
蓝儿醒来,迷迷糊糊的看着眼前的邵淑贤——嘴唇干瘪、目光呆板,呆板得让人肃然起敬。
不过一旦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肃然起敬,那就没意思了。所以,即使她带来不菲的嫁妆,依旧没有孩子,不受宠爱,每日提心吊胆,如履薄冰。
邵淑贤也微眯着眼打量着蓝儿,扭过头,没有什么表情,对平安道,“打水去。”
平安答应了一声,在门口轻哼了一下。
不一会,拿来一个木桶,一趟一趟的放水进去,热水雾气腾腾,透过雾气,可以看见蓝儿颤抖的身体。
蓝儿闭上眼睛——裂开的伤口荡起淡淡的红波。
丝丝烟缕无孔不入,溢满整个空间。
平安依稀听见淅淅沥沥的水声。雪白的酮体。
背很嫩,腰很细,锁骨很突出……
洗了很久,很久,雾气缭绕,一层层地蒸上来——浑身轻飘飘的,恍恍惚惚间蓝儿仿佛回到了以前,一家人在一起时的欢乐时光。以前的事,她已忘了大半了,依稀只记得住几个片段。
然而,记不记得住都没有什么关系,反正也回不去了,回不去了。
*
(四)
蓝儿爬出木桶,穿衣服,一件一件。
自己梳头,墨色如瀑。盘起来,用蝴蝶簪一束,衬得尖俏俏的一张小脸如荷花花瓣般鲜嫩清丽。
衣服合身,全身散发着香气。
……
温如玉的眼神一直没有离开蓝儿,他不说话只是在注视蓝儿的每一个表情。
蓝儿看着温如玉忧伤深邃的眼神,心一震。
“你会弹曲?”他开口了,话语很轻。
“会。”蓝儿低头应道,那样一个字,多多少少带有一丝窃喜,因为忍不住什么而夹杂特有的喜悦。
蓝儿婉婉落座,沐浴过后的她散发出一种天生的高贵,清清冷冷。
纤细白皙的玉指轻轻抚摸着琴身,这是一把上好的古琴,檀木质地,琴身韵致古朴,琴弦紧若游丝。
很好,一切都那么熟悉。
伴着古琴,婉转又有些哀怨的歌声缓缓流出:
风雨凄凄,鸡鸣喈喈。
既见君子,云胡不夷?
风雨潇潇,鸡鸣胶胶。
即见君子,云胡不瘳?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蓝儿的嗓子仿佛水洗过的玉器一样滑润,泠泠然,恰如夏夜湖面上的清风。
月光洒进来,照在蓝儿摄魂夺魄的瞳孔上,空气里醉醺醺的。
“如果你愿意,就留下来帮个忙,想走的时候告诉我一声。”他仔仔细细的看了她一眼,将一个墨绿色琉璃壶搁在桌上,“擦你那毒疮,不久可以痊愈,上面还是可以长出头发来的。”
“平安,带她去西屋。”他朝门外喊一声。平安撇着嘴一脸不屑的走进来,“走,快点!”“臭要饭的!”平安边说边气轰轰地小声嘟囔一句。
蓝儿拿着药,抬眼看他。
“去吧。”他朝蓝儿笑笑,眉眼柔和——连绵不绝的芳草。
……
“臭要饭的,快出来!”第二天一早,平安就“砰砰砰”“砰砰砰”使劲地砸门,蓝儿打开门,
“你可以留下了,一月二两银子。”平安站在门外,一脸鄙夷,闷声闷气道。
蓝儿也不多问,还是道谢。
*
(五)
蓝儿喜欢如玉堂。
里面全铺着青石板,沉实厚重,让人生出一种安定的感觉。很踏实。
一走进去,各种药草干涩的香气在宽大的店堂里冰着,长久安宁。她尤其喜欢那一排排的乌木小抽屉,嵌着一色平的云头式白铜栓,拿药时,叮呤一下,和女孩子笑起来一样淘气。
不知道为什么,让她想起家,如果有,也一定这样顽皮。
看他每次高高下下一只只找着认着,像住在一个奇妙的房子里,觉得幸福。
午后他醒来,她会为他泡一壶白菊花茶。
淡淡的青草味,滚水浇下去,看着一朵朵小白花在水底渐渐胖起来,缓缓飞升到碗面。
哪怕,天天泡茶,也好。
无论平安怎样刁难,蓝儿总是淡淡一笑,“这些日子多谢你的帮忙。”
住了些时日,月底拿完工钱,蓝儿上街买了一双布鞋送给平安。
平安是个孤儿,从小跟着温家老爷,现在才跟着温如玉,从来没有人这么主动关心过他,蓝儿知道他这样趾高气昂的对她,无非是一种自我安慰。因为除了她,谁都可以把他当成一条呼来唤去的狗。
看着鞋子,平安高昂着脸不屑道,“不用你讨好我!”
蓝儿坚持把鞋子塞到他手里,“如果不合脚,那拿给我,我去换。”
平安接过鞋子,跑到屋子,哭得一塌糊涂。
那天吃晚饭的时候,平安破例为蓝儿夹菜,动作生硬,表情却坦白自然。
邵淑贤平日里不吭不响,偶尔看见她,也只是挤着眼哼哼唧唧的不知道说什么,也不知道她想什么。
最近,更是奇怪。
只知道,有一晚上,蓝儿见到她痴痴傻傻的趴在窗户上两眼放光盯着她看,目光令人不寒而栗。蓝儿点灯,走出去,叫了她一声,她却急急忙忙的跑了,跑着跑着,又龇着牙阴阴的笑道,“狐狸·精,要遭报应,要遭报应,不孝女,不孝女,狐狸精……”
蓝儿怔在原地,大口的喘气。
过了一会,院子里安静下来,什么也没有,只有穿堂而过的簌簌的冷风。刚才的一切犹如幻觉。蓝儿熄灭了手中的灯。转过身,
“不孝女——”一张血糊糊被刮花的脸蹭到她眼前,笑嘻嘻的说,面目狰狞。
……
*
(六)
从那以后,她就病了,脸色更加苍白,也好,可以一个人睡。
她是不怕鬼的,人比鬼更可怕。她只是愧疚,觉得是因为她。
他比以前更加殷勤的来看她,面色如玉,神情温和,看不出一丝破绽。
她也如常,每天为他泡一壶白菊花茶。
她不是不知道,她在等,等他,她要狠狠赌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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