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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淮郡,郡守衙门。
陶望卿并未直接求见汲黯,报的是张曼倩妹子的身份,毕竟张曼倩在明。
她本便是他同门师妹,衙差很快将她领了进去。
在大厅里,她居然见到了公孙弘、贾政经、张曼倩,还有……汲黯!她这位汲师兄可真是个人物,竟然就这样光明正大地离开长安端坐在这里。
几个男子说着话,约莫是在讨论案件的具体事宜,旁边另有一个看上去一派清雅的书生模样的男子陪在下首。
公孙弘和贾政经见到她,都变了脸色,张曼倩却目光微微一亮,轻轻扬了扬唇。
倒是那清雅男子先起了身,笑道:“这位便是陶姑娘吧?在下李勤寿,忝为临淮郡郡守,久仰姑娘芳名。来人,上茶。”
他未等汲黯介绍,便先行出声,似是唐突,但言行举止又每寸每分拿捏得恰到好处,一双眼睛更是精明、犀利无比,和他那俗气的名字竟没有一点相符,果是出身名门的世家之子。
她本不该在此觐见众人,想是汲黯的意思,直接让人将她带进来这里,想来也是要令刘去动怒。这人权力滔天,胆量亦是滔天。刘去的人既然在也好,除了护送她过来的数名精兵,此时又多了两人。
她一笑,向李勤寿还礼,又和公孙弘等人见过礼,缓缓看向汲黯,“卿儿在此怕是不合适,还是先行下去,待师兄与各位大人相谈完公事再聚。”
此时,约是因她到来,一干男子暂缓谈论。
公孙弘若有所思地看向她,淡淡问道:“陶姑娘为何竟到此来了?姑娘此时该和太师在前往咸阳的路上才是。”
陶望卿答道:“回左冯翎,此前长安大雨,卿儿受了些风寒,太师体恤,让卿儿在投宿的客栈静养,不必再长途跋涉。卿儿后来身子见好,因咸阳路途甚远,又不知太师行进路线,难得出宫一回,便寻到张师兄此处来游玩游玩。没想到汲师哥也在,倒是凑巧了。”
“张师兄?”公孙弘皱眉,又略略一瞥张曼倩。
张曼倩微微一笑,解释道:“左冯翎可能知晓卿儿与右扶风乃师出同门,却还不知道曼倩早年也曾拜在东方老师门下学习。”
公孙弘却看也不看他,俨然是一副“与老夫较量,你还不配”的神色,只警告地看向这位亦正亦邪的陶家小姐,“可惜姑娘寻错了玩乐之地,右扶风和张鸿胪正忙,只怕无暇陪伴。姑娘还是尽快回长安吧,省得届时太师担心、皇后挂念。”
陶望卿暗下冷笑:老头子拿卫子夫来压我。是,她是怕卫子夫,只是她如今也被逼到这地步了。
汲黯却低笑一声,道:“公孙大人,这出门在外,哪里来的这么多规矩?卿儿是我和张鸿胪的师妹,念着师哥,想来玩便来玩吧。”
公孙弘脸色难看,倏地起立,“既然李大人交过来的公文我们领下了,老夫便携贾大人先行告辞了,先回驿馆查看公文,待张鸿胪与同门聚过,再回驿馆探讨吧。”
一行人先要从公文记载调查有无纰漏,再来更要到民间查看公孙弘所说的公文的批示是否属实,包括李勤寿圈地的情况、几宗重大官司的判决结果,还有几处大矿的开采情况。
据弹劾的奏折所说,李勤寿非法圈地,在官司和矿品上也犯了国法,矿品一事情节尤为严重,那是几处极大的官批民窑,开采出来的东西要上缴一部分给朝廷,李勤寿却私收矿主钱财,少报矿物产量,这可关系到国税收入。
他们要走访,彻底调研清楚。
张曼倩不卑不亢,对公孙弘方才的轻视仿佛全然不在意,有礼地一揖,“左冯翎、贾大人慢走,曼倩片刻便回。”
汲黯更是不挽留,笑道:“那驿馆见。”
西汉体制,一般邻近各州府郡县衙门都设有驿馆,以供前来办事的官员下榻。
一边,陶望卿笑问:“汲师兄怎么也过来了?”
这是问他为何竟正大光明地到临淮郡来了。
汲黯挑了挑眉,漫不经意地回道:“突然想起我也大半年没休假了,虽说承蒙太师看重,让我和石丞相协同两位大人处理朝政,但恰朝中无大事,又有丞相坐镇,我便偷了个懒,想这临淮郡景色大好,我与李大人又是旧识,便过来待上些天,赏赏山水。说来你和我也是缘分,你师哥也是今日方到。”
公孙弘听这一唱一和,知他们是有意激将,虽刘去早有交代,汲黯必将战场搬到此地,但却绝无想到他公然出现在李勤寿府中。他方才进来时,这汲黯也不相避,竟是如此大胆。闻言,他益发铁青了脸色,一气之下,拂袖离开。
贾政经既已对刘去投诚,自也是不宜停留的,看了张曼倩一眼,隐有戒备之意,便随公孙弘离开了。
那李勤寿却是个进退得宜之人,想这汲黯三人也是有话要说的,微微一笑,亲自送公孙弘、贾政经二人出去。
张曼倩这才微微拧眉对陶望卿道:“你怎么过来了?这无疑拂了太师的意,方才更不该对公孙弘出言相激。”
陶望卿轻声道:“那里太无趣,不久以后又要回宫……”
张曼倩叹了口气,本来对着她便无法发作,听她语气落寞,责备的话更是说不出来。
汲黯抿了口茶,悠悠道:“你也莫要再责怪卿儿了,她亦是思念你来着。罢,我便不多待了,你们且在这府中好好逛一逛,说些体己话吧,这里亭台院阁建造得倒还不错。我既是来此‘游玩’,并无公事在身,便下榻在李大人府中吧,省得看着公孙老头心烦。
“曼倩,你和卿儿先聚吧,过后便问这府中下人,让其将你带到我所宿的屋院。卿儿斟酌斟酌要不要随我在此处住下,曼倩有命在身,虽说务必宿于驿馆,过来此处却是方便。”
他目泛促狭,交代完毕,径自出了门。
陶望卿自是明白,二人稍后有密事商议,她虽心系刘去,对汲黯和张曼倩却有同门之谊,非到必要时,不屑刺探二人机密告于刘去,便弯腰拜谢。
张曼倩微微一笑,伸手去牵陶望卿的手,“到花园走走如何?”
陶望卿一怔,侧身避开。
张曼倩微微握紧垂到衣侧的手,仍是淡淡笑着,缓缓先出了门。
两人走到花圃深处,饶是陶望卿为人胆大镇静,想起方才的尴尬,终是不安,说了没几句话,她便佯作笑道:“虽想和师兄聊天解乏,但师兄公务在身,不必相陪卿儿了,快到汲师哥那边去吧。他此行哪里是游玩,分明是来助你。”
张曼倩本唇角泛笑地听她说话,“师兄”二字却委实让他心下一沉,他虽为人极是隐忍,模样更是芝兰如玉,让人如沐春风,却总归是表象。他眸光一深,已蓦地擒住她的手腕。
陶望卿一惊,却听得他微微沉声道:“卿儿,我愿意等你,一是我现在给不起你什么,二是我知道你心里有人,但也请莫要把张曼倩当傻子。你根本便不想与我多待,你会来此,倒真为宫中无聊解乏而来?不。我虽不知为何刘去明明心仪于你,却将你独安置于京郊,但你来此,分明便是想将他惹怒。”
陶望卿脸色不由得一白,她从没见过这样的他。大儒东方朔对这青年极为赞誉,她早知这人并不比汲黯逊色,她对他也大为欣赏,若非早对刘去倾心,真个无法舍了他,只是,不曾想温文尔雅的他竟锐利如斯。她往后一退,“卿儿有些累,先下去了,回头与师兄再聚。”
她有些慌张地快步走着,手臂陡然微微一疼,已被一股猛力拽进他怀中。
她一惊,转身,恰对上张曼倩深邃炙热的眉眼。
他深深地盯着她,突然便俯身往她唇上吻去……
陶望卿心魂大乱,颤声道:“曼倩……不要……”
张曼倩这时却缓缓放开她,淡淡道:“卿儿,你倒终于肯唤我名字了吗?”
陶望卿不由得苦笑,微微一震之下,咬住了唇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