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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再遇
季伯的手臂上还缠着绷带,看着苏满树和南巧进来,先是问了一声苏满树,“你小子没事吧?”
苏满树笑着摇了摇头,道:“没事。”
季伯又了吹胡子瞪眼睛的,瞥了一眼南巧,才说:“没事就好,下回可别干不要命的事,想想你自己也是有了媳妇儿的人。”
南巧不解,苏满树这究竟又干了什么。
苏满树干笑了两声,倒没接话,只是跟南巧解释了两句,“没事的,就是北夷蛮人来袭时,我手痒痒斩了几个,季伯是担心我受伤。”
南巧已经知道,这次来偷袭后营的北夷蛮人已经全部都被他们西北军拿住了。她甚至还从唐启宝那里听说,齐王下令,将所有北夷蛮人的活口当众斩杀,以慰惨死的将士和女眷们的在天之灵。
她很能理解苏满树当时斩杀那些北夷蛮人的行为,看着他们残害自己的同胞,是个人都会被激怒的,何况当时她还下落不明,生死未卜,苏满树会动手那是再自然不过的。如果,她有苏满树的本事,她也会亲手斩杀那些人,为那些惨死的人报仇。
季水儿手里拿了很多药,好像是要出去。她见了南巧和苏满树一脸兴奋,“满树婶子,你终于来了,我听唐启宝说你身体不适,你好点了吗?”
一提到“唐启宝”三个字,旁边的季伯顿时又吹胡子瞪眼睛,还瞪了苏满树一眼,教训季水儿道:“不好好去送药,在这里说什么废话!”
“爷爷你真凶!”
季水儿跺脚走了,季伯朝苏满树招手,语气不悦,“既然你今个儿来了,你赶快把那个姓唐的领走,眼不见为净。”
苏满树无动于衷,一板一眼地回答:“唐启宝是上头安排在医药局帮忙的,如果季伯您有什么意见,直接跟上级说,我不过就是什长,实在是爱莫能助。”
“苏满树!你这个臭小子!你以为我不知道是谁动了手脚让姓唐过来帮忙的!哼!”
苏满树只是笑了笑,沉默不语。
南巧很是吃惊,她一直以为苏满树是不赞同唐启宝和季水儿接触的,没想到他竟然会偷偷地给两个人制造机会?
苏满树又跟季伯说了两句话,季伯气呼呼地把苏满树送走了,跟南巧说:“侄媳妇儿,医药局这边损毁严重,你就先将就一下,先跟着水儿去给那些将士们送药吧。”
南巧点了点头,她知道医者父母心,男女大防在大夫眼里根本就不算什么,尤其是西北军营里,军医稀缺的情况下,大部分都是女眷充当医女,自然更是没什么男女大防了。这也是为什么当初唐启宝手臂受了伤,季伯会让季水儿帮唐启宝上药的缘由了。
受伤将士们是住在一个简单搭建出的大帐篷里的,南巧跟着季水儿一起端着药走了过去。唐启宝立即迎了上来,先是跟南巧说了话,然后顺其自然地接过季水儿手里的药盘,一路讨好。
南巧悄悄地拉过季水儿,总算逮到机会问她关于唐启宝的事情。
季水儿先是一懵,随后便说:“满树婶子,我对唐启宝印象如何,有什么必要吗?”
南巧也有些发懵,她没明白季水儿为何会这么问。
季水儿倒是没有给南巧什么纠结的时间,直接开口说:“唐启宝是到我们医药局来帮忙的,他只要好生帮忙,我自然是对他印象极好。他若是不好好做活,我定然会告到爷爷那里去,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季水儿回答的十分认真,没有半点私心。南巧却有些傻了,她原本以为唐启宝凭借这次机会能在季水儿面前刷着好感,没想到人家季水儿大概是年纪小,根本就没有往那个方向去想。
她看向不远处正在忙忙碌碌,忙的不亦乐乎的唐启宝,忽然有些同情他了。
她和季水儿说了几句话,就到了受伤将士们临时养伤的帐篷。站在帐篷门口,就能听见里面传来的一些哀嚎声,应该有些受伤的将士实在是忍不住痛,才喊了出来。他们又怕影响到其余受伤的人,只喊了一声,又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季水儿掀了门帘,南巧跟着她一起走了进去。
帐篷里受伤的将士大约有四五十个,有许多医药局的妇人都在这里照顾他们。
季水儿告诉南巧,“住在这里养伤的将士们,都是受伤很严重的。那些受了轻伤的将士们,都已经回到了军队里,并没有留在这里。”
南巧只看了帐篷里的将士们几眼,顿时就觉得心惊肉跳的。这里养伤的将士,除了腹部、胸口还有腿受伤的,剩下有好几个都是少了胳膊少了腿的。有些人已经清醒过来,盯着自己的断臂断腿发呆,还有些人依旧处在迷迷糊糊中,哼哼呀呀地喊着疼,但大概是常年生活在军营里习惯,让他们不愿意去影响他人,所以基本只是迷迷糊糊实在忍不住了时才叫一两声的。
南巧看着他们的模样,忍不住跟着痛起来。那些来偷袭的北夷蛮人实在是太可恶了,竟然如此残害他们。
她跟着季水儿给几位将士换了药,这时有妇人端了米粥过来,分给将士们吃。南巧注意到,坐在角落里有一位没了半截腿的将士,一动不动,说什么也不肯吃面前的粥。
那位将士面前的端着粥的妇人劝他,“兄弟,你把这碗粥喝了吧。你还受着伤,又不肯换药又不肯吃东西,这样下去你会死的。”
许久之后,那位将士终于开口了。他说:“营地里现在是什么情况嫂子应该比我清楚,药材库和粮草库都被毁了。如今还没进入腊月,眼瞧着离开春还有两个多月,这些粮食药草哪里够用。反正我已经是个废人了,就把我的那份让给别的兄弟他。他们多吃一口饭,多用一次药,就能继续上战场杀敌,就能把我那份杀回来了!”
旁侧的鸡碎肉告诉南巧,这位将士在与来偷袭的北夷蛮人战斗时被砍掉了一条腿,除了他昏迷是被上过药,他清醒之后就一直这样固执,不配合,说是要把那些稀缺的物资留给有需要的人。
季水儿还说:“最让人发愁的是,有这种想法的将士可不止他一个。那些个断了胳膊腿的将士们,都是这样说的,也是这般做的。他们宁愿死,也不要再浪费营地里的任何物资。”
南巧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她和苏满树他们这几日吃的东西并不丰盛。她原本以为只是因为大部分的营地被毁了,所以食堂人手不足,才会只做了那些吃的,现在才后知后觉地知道,竟然是因为营地里的粮食已经不足了。
季水儿气愤不已地说道:“那些该杀千刀的北夷蛮子,实在是太过分了。他们带不走的东西,一律都烧毁了,我们营地里只抢夺回他们抢走的那一部分。”
南巧知道,如果没有粮食,他们将要面临的就是生存的大问题。这个冬季又如此严寒,或许比往年要更加漫长,要是熬到明年开春,实在是太艰难了。他们西北边疆又地处偏远,如今又下了这样的大暴雪,从外面运来粮食救急,也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南巧忧心忡忡,季水儿安抚她,“满树婶子你别怕,我们西北军营虽然面临此等困境,但是齐王殿下如今就在营中,肯定有办法解决的。我听闻齐王殿下已经召集了将士,准备先从细西北的几个富饶的镇子上征调些粮食过来的,我们的问题一定会解决的。”
南巧想着,如果粮食短缺的问题要是真能够解决,那真是不幸中的万幸。可是,那边那几位拒绝医治拒绝吃饭的将士还是那么固执,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去劝他们。
她看了一圈,发现有几位相熟的妇人并没有在帐篷里,便好奇地问了季水儿。
季水儿犹豫了一番才说:“那几位婶子,去了。”
去了?去哪了?难道是?
南巧不敢往下想,想等着季水儿往下说,说去别的事情。
季水儿点了点头,告诉南巧,就是没了的意思。“几位婶子是在护着医药局的药材时,被那些可恨的北夷蛮子杀了的。”
她顿了顿又说:“药材库那边是受损最严重的,负责药材库的郑嬷嬷,也去了。”
郑嬷嬷?就是一直不苟言笑的郑嬷嬷,她竟然去了?
“满树婶子,我听闻你是从郑嬷嬷那边过来的,今日是郑嬷嬷下葬的日子,你要不要过去看看?”
南巧点了头,把手里的活先交给了季水儿,自己匆匆忙忙地朝着药材库那边跑去。
郑嬷嬷虽然平日里不苟言笑,但是对她还是很不错的,她想去送她一程。
南巧跑到药材库时,整个人都有些傻了。她眼前哪里还是什么药材库,这里已经被夷为平地了。地上的雪都看不见了,全都是黑乎乎的一片烧焦后的痕迹。
有妇人看见南巧过来,跟她打招呼,“苏什长家的,你来了。”
南巧说:“我刚刚听说郑嬷嬷的事情,我想来看看她。”
那妇人叹了一声,抹了一把眼泪,说道:“郑嬷嬷当时为了护着我们这些人,让我们快点逃,最后、最后死在了那些蛮子手里……今日是她下葬之日,你过去看看她吧……”
南巧点了点头,朝着妇人指的一个临时帐篷走了过去。那个帐篷很是简陋,比程新月他们什队的帐篷还要简陋。
她刚走到附近,又遇到了以前一起在药材库的一个嫂子。那嫂子知道她是来看郑嬷嬷的,好生提醒了一句,“苏什长家的,齐王殿下正在郑嬷嬷那里呢,这会儿进去可能不大方便。”
南巧一愣。
齐王殿下?晋安哥哥?他就在那个简陋的帐篷里面?
“嗯,”跟南巧说话的妇人点了点头,小声提醒她,“因为这次北夷蛮人来偷袭军营的事情,齐王殿下刚刚大发雷霆,听说是营地守卫出了纰漏,而且之前有人提出来过,竟然没有被重视,才导致如此严重的后果的。反正,我们刚才在里面被吓得都不敢喘气了,这不逮了机会就溜了出去,不然可能会在里面被憋死的。”
南巧谢过这位嫂子,站在帐篷外犹豫了很久,最终转了身,离开了。
她只能遗憾自己没送赵嬷嬷最后一程。
晋安哥哥,你知道吗?月儿刚刚与你,只有一帘之隔。月儿过得很好,月儿嫁了一个天底下最好的夫君,你可以放心了。
晋安哥哥,请你就一直认为月儿已经死了吧。活着的月儿只能给你带来灭顶之灾,只有死了的月儿才会干干净净。
对不起,晋安哥哥!
永别了,晋安哥哥!
“南巧妹子来了,是来送郑嬷嬷的吗?你这是要离开了?”路上有相熟的妇人跟南巧打了招呼。
南巧朝她点头说:“嫂子安好,我已经看过郑嬷嬷了,现在要回去了。”
“回去吧,天冷路滑,路上小心。”
“嗯,谢谢嫂子叮嘱。”
两人相互告辞,转身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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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儿?”
“殿下,您刚才说什么?”田中宝看着身前突然驻足的齐王殿下,十分不解地问。
齐王殿下慌忙地掀开眼前帐篷的帘子,向外张望。一片烧焦的空地上,什么都没有。
他刚才,明明听到了月儿的声音,绝对没有错,那是千真万确的,月儿的声音!
齐王不信邪,匆忙抬了脚步追了出去。外面站着几个妇人,都是忙碌着,看见齐王殿下,立即俯身行礼。
齐王把所有人都看了一遍,没有,没有,没有他的月儿!
是啊,这里是西北军营,地处偏隅,怎么会有他的月儿呢?是他恍惚了,是他错觉了,是他还妄想着月儿还活着。他的月儿已经死了,他再也找不到月儿了!
南巧回到医药局这边后,就安心地跟着季水儿一起照顾这些伤兵。傍晚的时候,天色还没有黑,苏满树便来接她了。
他来的时候,身上落了一层雪,掀开门帘进门时,还随手掸着身上的雪。南巧靠近他时,他立即就开口阻止了,“我身上全是寒气,你把棉大衣穿好了再过来,免得着凉了。”
南巧这才知道,外面竟然下雪了。
大雪无痕,厚厚的一层,掩盖了北夷蛮人所有的罪行,但是留给他们的伤痛却依旧还在。
南巧不知道粮食的问题最后是怎么解决的,她想可能是齐王殿下的办法起了作用,反正他们吃的东西变得丰盛了,大家都能填饱肚子了。
帐篷里的那位断了腿的将士最后还是去了,他去的时候一点痛苦都没有,还笑着跟他的战友们说:“兄弟们,日后上了战场,一定要把我的仇报回来!”
南巧在旁侧,忍不住哭了。
这才是西北将士,这才是西北边疆的好男人!
她曾经在京城中过的那些锦衣玉食的生活,都是这些将士们用血用命换来的!没有他们,别说皇亲国戚,各大士夫高官,就连皇帝都不过是个丧家之犬,只会成为北夷蛮人刀下的冤魂野鬼!
可是,他们用血用命换来了一切,却连足够的粮食和药材都无法提供给他们,甚至还让他们主动做出牺牲,留下物资供养其他人!
南巧不知道能说什么,她什么也不能说。因为齐王已经很努力了,西北边疆的将士们也知道,他们爱戴的齐王殿下已经很努力地为他们打算了。
可是,残忍的事情,就是这般无情。
因为北夷蛮人的偷袭,营地里的气氛一直都很低落,有很多将士在这场偷袭中丧了命,也有将士在这场偷袭中失去了妻子孩子。
南巧他们什队算是幸运的,住的大屋子没有被烧,他们什队也没有人受伤。但是,即使是这样,没有人能高兴的起来,就连一向活泼好玩的小萝卜头年陶,都安静了不少,从来不敢乱闹了。他或许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他知道,大家都在悲伤。
这种悲伤失落的气氛,直到进了腊月,也一直都没有消散。
进了腊月,就代表着,要过年了。
这是南巧在这里的第一个新年,她虽然情绪依旧很是失落,但是她知道自己不应该失落下去。毕竟,她还活着,苏满树还活着,她周围的人都还活着,她必须要打起精神来。
过年了,就是新的一年,他们要面对的就是新的一年。
最近一段时间,大概是因为北夷蛮人的偷袭之事,苏满树他们变得忙碌了起来。除了每日的正常练兵之外,他们还按照什队编制,进行轮流夜守,就跟上次在什队里一样。
苏满树不放心南巧一个人睡,就把她交给了吴嫂子,让她们两个人和年陶一起作伴。
南巧推他,笑着道:“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子,你有什么不放心的?再说了,我和吴嫂子之间只隔着一个毡帘,有什么事吼一声就行,我至于搬过去吗?”
苏满树笑着摸了摸她的头,有些担忧道:“我是怕你害怕。”
南巧知道,苏满树这一段时间以来,每天都陪在她身边。早上会送她去季伯那里,傍晚会过来接她,晚上更是寸步不离地守着她,还担心她会做噩梦。
她其实并没有真正目睹北夷蛮人屠杀的场景,她除了在寒冷的井里受了些罪外,倒并没有怎么样,后来的夜晚里也没有做噩梦。
苏满树叮嘱了南巧很多话,最后还是不放心的走了。
吴嫂子实在是看不过眼了,忍不住打趣道:“满树兄弟,你不过就去一个晚上,也不是白日里见不到了,怎么就这么依依不舍的?!哎呀,真是羡煞旁人!”
南巧红了脸,但是她又不想让苏满树为难,便护着他说:“嫂子,是我不舍得满树,不是他不舍得我。”
吴嫂子笑了起来,也不在打趣这对小夫妻了。
南巧把苏满树送到门口,跟他念叨,“你一定要注意安全,不要胡乱逞能自己一个人去做。”
苏满树被她念叨的频频点头,眼眸里却全是笑,整个人十分的高兴。他低头亲了亲南巧,又把她抱进怀里,说道:“有朝一日,我苏满树竟然也会在出门前,有人来细心叮嘱了。”
南巧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心疼了起来。她竟然不知道,苏满树原来是这么期待有人能在他出征上战场前叮嘱他注意安全的。他十岁入军营,在战场上摸爬滚打,生里来,死里去,他也曾羡慕过别人有亲人有家人。
南巧抱着他,心中默默地说:“满树,是我以前不够好,以后我会做的更好的。”
苏满树走了,大屋子里只剩下吴嫂子和年陶了。吴嫂子哄年陶睡觉,她无事可做,又想到要过年了,便准备给苏满树裁一身新衣服。
她以前是用尺量过苏满树的尺寸的,现在更是用身子量过了,自然知道他的身材有多好。
她借着油灯先是选了布料,然后一剪子一剪子的裁了出来。吴嫂子过来一看,便知道她要做新衣裳了。
南巧见吴嫂子哄好了年陶,便拉过吴嫂子,跟她打听起营地里过年的事情。
吴嫂子说:“弟妹啊,你第一年嫁过来,可能会有些不适应。我们营地里过年,可赶不上你们老百姓普通人家过年热闹。我们呀,往年会在过年当天吃上一回丰盛的肉,多数时候都是羊肉,也有两年还有猪肉牛肉的。不过……”
吴嫂子垂下眼眸,叹了一声,继续说:“今年北夷蛮人来袭,这营地里白事这么多,粮草吃食又紧缺,或许不会像往年那般丰盛了。”
南巧听着听着,心中便莫名有了酸痛。这些辛苦了一年的西北边疆将士,竟然一年到头才能吃回好的,这般不容易。
难怪每年过年,她给晋安哥哥写信问他为何要留在军营过年时?晋安哥哥回信道,“与将士同甘共苦。”
原来,竟然是这个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