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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初,数九寒天,冰封千里,整个北国被笼罩在一片寒冷之中,地上的积雪,竟是半月也化不开。
沄淰围着暖炉依旧绣着那枚桔梗绢帕,乐此不疲。
王氏最后终是小产,整日闭门不出,听别人说,情绪郁郁不安,每日的饮食也是极不规律,整个人瘦骨嶙峋,再也不如当日之美色,太师忙于朝政,一掷千金,下令谁能博得夫人一笑,便赏金百两。
下人们红了眼,说笑话的说笑话,请戏班子表演的表演,竟还有人给王氏送了一只宠物猫。
何宸近日朝政繁忙,御书房彻夜灯明,沄淰每每坐在浴渺殿的屋顶喝酒的时候,便会看见窗前何宸笔直威严的身影,她始终坚信,他虽不是她心中的那位得意少年,却一定是当世最具有真知灼见的皇帝,这是他的江山,这是属于他的时代!无人可比,无人取代。
灵贵嫔的哥哥被连根拔起,宜人便又成了闲人,鞍前马后跟在何宸的身边,这宫里便多了些笑声。
朝廷派去菓洛押送赈灾物品的大臣凯旋而归,官升二品,被何宸赏赐了很多,又赐美人三名,服侍左右。
紧接着,龙承皇上书谢恩,说次年阳春三月,便是菓洛传统的骑术大赛,邀请皇上移驾观摩。
弦王治国有方,辖内治理有道,商道繁荣,百姓安居乐业,特意进贡了上成的丝绸百匹,以示忠心。
梁国向来归顺,虽没有什么好消息,但是,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
昭武王鼓励辖内百姓自给自足,大家开垦荒地,努力耕作,在这个寒冬,每家每户竟都能吃饱穿暖。
唯独琅邪国纷斗不止,无法遏制的战争,导致一大批流亡的难民在这个寒冬一路向北,有的难民在逃亡中便被抓去当壮丁,脸上刻着奴隶字样,一些难民实在无法忍受,便对着滚滚而去的长江水唱着悲戚的乡歌,最后,含恨投江而死。
戚戚去故里,悠悠赴交河。公家有程期,亡命婴祸罗。君已富士境,开边一何多?弃绝父母恩,吞声行负戈。
那一声声悲哀的的哀嚎连同这经久不息的大雪将长江覆盖,从未冰封的长江水在这一年也被冻得结结实实。
长江以北的百姓听了皆声泪俱下,他们自发将自己制的米酒倒入江中,算是为逝去的人送行。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琅邪王的几个侄子臭名昭著,百姓们想要平复琅邪国的情绪异常高涨,就连街上的孩童也天天骂那几人是厉鬼,立志长大了将他们挫骨扬灰。
无论外面的世界多么的无情、寒冷,这两个月,浴渺殿的日子却是好过了不少。
沄淰除了练习剑法,看兵法、偶尔读读佛经之外,其余的时间都用来学习刺绣。
一路下来,绣下的绢帕也有二三十方了,整整装满了三个小盒子,每次绣完,她都要端量好久,不管绣得难看还是满意,也都会将它们安好的放起,用她的话说,一方,一思,一忆,一美好。
这些日子,何宸不像之前那般粘她,也绝口不提封沄淰为后的事情,自从那日起,两个月来,何宸也只来过两次,加起来也没有一盏茶的功夫,他也只是来看看她过得好不好而已。
每次沄淰见何宸一个人来,又一个人走,往日自信的眼神中也深藏疲惫,本不想理会,但是,还是克制不住自己内心的那一份对他的兄妹情,便让蚊子出去打探。
这一日,天气出奇的寒冷,蚊子一进门,便惊慌失措的说,“姑娘,不好了,皇上他——”
安谧的气氛被打破,沄淰手执细线,抬眼打趣问,“皇上怎么了,把你吓成这样?难不成,放老虎来吃你了?呵呵——”沄淰发自内心的笑着。
两个月的无人打扰让她感觉到从未有过的快乐,她把自己沉浸在那些练剑看兵法的趣事中,如今,又可以光明长大的绣着喜欢的桔梗,想着自己喜欢的君子,这样的日子,虽然过于安静,但是,自己确实喜欢的再也不能喜欢了。
蚊子上气不接下气的说,“皇上建了龙虎台,京中的二百万军队两个月来都要在龙虎台接受魔鬼一般的炼狱。二百万军队先分成二十支军队,每队再从十万士兵中选出精兵二百,由朝中的二十名大将军挂帅,每日安排惊心动魄的十场厮杀,败下阵来的将军被革职,士兵则被罚了军饷,起初,大家觉得都只是做做样子而已,可是后来,一个士兵竟然活生生将另外一队的士兵头颅砍下,两边的将军争执不下,最后红着脸由皇上定夺,皇上却只字不提,冷面观战,最后,大家杀红了眼睛,四千精兵剩下来的,不过五百人了,明天,最后胜出的四支队伍要举行决一死战,四队一齐参与战斗,听着就恐怖!龙虎台日日鲜血直流,士兵死伤无数,就连统帅御林军的风不平和老楠都动容了,皇上这要是做什么呀?姑娘,您是不是去劝劝?”
沄淰听着也是不由得觉得背后一阵冷风,她冷冷道,“今晚你去请风不平和老楠过来,都大半年不见了,也该聚聚,备上好酒,算是替他们压压惊,他们虽见过战场,却没有见过如此冷漠的兄弟相残吧,待我详细问问吧。”
一番推杯助盏,起初还闷闷不乐的风不平和老楠这下子可打开了话匣子。
老楠粗声粗气的抱怨,“明天,又要看龙虎斗!论杀敌,老楠绝不含糊,可是,对自己的兄弟下手,我老楠还真是狠不下心!恨不得他们先杀了我!”
风不平也附和道,“昨儿个,赵将军往回走,没到半路,就忍不住哭了,说对不起自己的弟兄,死得太惨了,竟还没冲上去,便被对方布置的乱阵杀了,剩下的全被俘虏,去杜将军的麾下做了洗衣做饭喂马小工,咱们当兵的战死沙场无所谓,怕的就是赤裸裸的侮辱!”
老楠又灌下一壶酒道,“杜将军算个鸟儿!要是咱们大当家的在,这龙虎台又是一番别样,大当家的肯定不费一兵一卒,就将对方的士兵乖乖拿下!”
“对!集体降服!”风不平醉醺醺的说,“还是咱们大当家的厉害!”
沄淰不语,只笑着斟酒,一杯一杯,她看着他们说的痛快,骂的痛快,自己也很痛快。
半天,老楠忽而平静,一脸的沉重道,“兄弟,你说,哪天,你我会不会在龙虎台上决斗!”
风不平怔了一下,论年龄,他该叫老楠大伯,他云清风淡的呲牙一笑道,“怎么会!不会!就算真有那么一天,我也会让着你的!”
老楠不悦道,“谁用你让!到时候,真刀真枪,跟老子干一仗!连姑娘都打不过的娘们!我怕过你!”
沄淰忽而侧目,微嗔道,“老楠,喝多了?谁是娘们?你们这两个手下败将!”
几人哈哈的笑成一团,开始说起一同在寨子里种田的愉快生活,快乐热闹非凡。
太阳还未升起,龙虎台便战鼓声声,不绝入耳,震彻云霄。
巍峨耸立的龙虎台上,何宸身披月白盔甲,手执御龙上方宝剑,举止间充满了天子高雅尊贵的威严,他目光如炬,表情专注,虽不语,那一番无人能比的气场竟压的人喘不过气。
龙虎台下,参加战斗和观战的士兵有二十万余人,列阵规整,精神奕奕,此般训练有素,比起从前,胜出不知几百倍。
军队后方,是青、红、蓝、白四个十分显眼的营帐,营帐上插着各自军队的旗帜,营帐前,分别站着身着青、红、蓝、白的精兵,每组人数二百,他们精神焕发,装备精良,或手拿弓箭盾牌,或骑在马上,一个个,都是这无情厮杀后留下的精兵强将,经历过厮杀的他们显得格外的兴奋和矍铄,他们振臂高呼口号,唤醒了东方初升的朝阳。
一旁的沄淰放眼望去,眼中惆怅的自言自语道,“或许下一秒,你们便魂归黄土,可是皇上若不这般,陈国的军队便是再也永无出头之日了,想我朝颇有威名的杨将军居然被生死门杀的那般凄惨,若琅邪国和生死门联合起来,他们的铁蹄踏过长江北岸边时候,那些唱着悲歌,江边自刎的便就要是咱们北国的父母妻女了。”
沄淰藏在何宸的贴身侍卫后,身上穿的青色铠甲还是从风不平身上扒下来的,风不平的盔甲很大,头盔竟也将半个脸挡了去,因此,也并未被何宸的侍卫发现,这会儿,沄淰又坏坏的想着风不平搂着老楠在浴渺殿同床共枕酣睡的画面便忍不住想笑。
寒风四起,何宸威严的走到龙虎台前,眼中充斥着的是对战场无尽的渴求,一贯自持的他放声大吼道,“谋者,运筹帷幄,兵法诡道,决胜千里,将者,沙场点名,身先士卒,出奇制胜,兵者,抛投洒血,决胜五步,无论为谋为将为兵,我们保卫的都是陈国的江山,我们守卫的都是自己的父母妻儿!今日,朕与你们一同保家卫国,明日,待我们一同把酒言欢,豪气出发,消灭琅邪乱党,为南方受苦受难的百姓报仇!”
他从十丈高的龙虎台上飞下,气势连贯,犹如游龙,轻快潇洒,吞吐自如。
“点燃敌人的营帐,擒得敌人的猛将,这并不是最后的胜利,你们还有最后的一个任务,擒了对方的首领!今天,朕代表的就是敌军的首领,谁若擒了朕,朕便封他做龙虎将军!代朕出军,杀伐琅邪乱党!”
四色士兵左看右看,皆慌忙跪道不敢。
何宸自信的大笑道,“朕治国,不拘小节,君无戏言!”
君无戏言四字一处,二十万士兵高喊万岁英明。
沄淰看看那微微泛蓝的天空,胸间亦是豪情万丈,是何宸,点燃了她再次对剑的热情!
她仿佛看见齐岳身穿铠甲在战场披荆斩棘的英勇场面,她笑着看着龙虎台下的何宸,心下道,君无戏言,若是我赢了,就能带军出战,齐岳,我不信,你可以看着我在战场上拼杀,置之不理,就是要这样,才能知道你藏身何处,日后,也好去讨杯酒喝。
她一连又笑了好几次,或许,她是太期望见到他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