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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京城,朱雀长街。
温文尔雅的贵公子,系着件黑裘斗篷,腰间配着两把修长钢刀,漫步于风雪之中。
鹅毛大雪落了他满肩,将那青丝也染成皓白。
他在国师府前驻足,仰头凝视良久,才抬步踏上台阶。
小径通幽,他提一盏孤灯,径直往嫣然阁而去。
嫣然阁大门紧闭,他抽出腰间佩刀,不过眨眼就斩断了那生锈的大锁。
推门而入,里面依旧是往昔模样。
楼阁里落了重重灰尘,他登上木质台阶,进了那扇闺房,点亮了里面的灯盏。
菱花镜蒙着细布。
圆桌上,她爱吃的杏酪生了黑霉。
茶盏早已干枯。
地面横七竖八,乱扔着他当年醉酒时的几十只酒坛。
他抚了抚圆凳上的灰尘,撩起后裾落座。
手边的灯盏,渐渐燃尽。
暖黄朦胧光晕逐渐缩小,原本照亮整个屋子的光,渐渐只能照到他的眉宇,鼻梁,唇瓣,下巴……
直到从他的指尖,彻底熄灭。
他在黑暗中枯坐了一宿。
天光透亮时,他起身,仔细打扫了这间闺房。
等到收拾好,他抬步离开,却在嫣然阁外看见了顾钦原。
顾钦原身着品蓝束腰锦袍,面庞冷峻,拢着宽袖,淡淡道:“没在韩府找到你,我就猜你会在这里。”
说着,解了挂在腰间的酒葫芦扔给他,“还是温热的。”
韩棠之接过,拔出葫芦塞,仰头饮尽半壶,抬袖擦拭过唇角,笑容温雅内敛:“多谢。”
顾钦原抬头望了眼嫣然阁二楼的闺房,淡淡道:“今天,是张晚梨与魏思城订亲的日子。”
韩棠之垂眸,“我也听说了。魏思城是治国之才,张晚梨虽是女子,才华却不下于男儿,性情敏锐,尤其擅长窥视庞大帝国中的弱点与不足,他们在一起,真是天作——”
“棠之。”顾钦原打断他的话,“我不是来听你说这个的。”
韩棠之垂着眉眼,不言不语。
顾钦原抚了抚衣袖,“我记得有一年曲水流觞,几个不懂事的小子欺负慕容嫣,她哭着跑走以后,你冲上去狠狠揍了那些人。你说,他们是京城的恶霸,可你韩棠之,却是恶霸中的恶霸。
“之所以斯文内敛,不过是因为她说喜欢斯文人。可斯文的皮囊之下,仍住着修罗的灵魂。你说谁敢再欺负她,你就把他揍得爹娘都认不得。
“棠之,那个修罗一样的男人,去了哪里?
“她走了以后,你连重新追求所爱的勇气,都没有了。可你错过了一个,是不是现在,还要再错过另一个?”
庭院中都是积雪。
顾钦原拍了拍韩棠之的肩膀,“我把你的马牵到了府外,现在赶过去,还来得及。杀人也好,抢亲也罢,作为与你一同长大的兄弟,我必定誓死相随。”
韩棠之转身,望向嫣然阁。
良久后,他把手中的半壶酒,尽数倾倒在门前的石阶下。
宛如祭奠。
他扔了酒葫芦,摘了斗篷,只身着淡天蓝窄袖劲装,大步往府外而去。
顾钦原笑了笑,抬步跟上他。
正是清晨。
朱雀街上,摊贩云集,小孩儿们抓着红艳艳的糖葫芦笑嘻嘻跑来跑去,整条街热闹非凡。
马蹄踏过青石板砖,面容白净温和的贵公子夹着马肚,将所有风景都扔在身后,迎着猎猎寒风,朝前路疾驰而去。
几缕冬阳穿破万里云层,触目所及,和煦灿烂。
另一边,棉城。
沈妙言睡到晌午,迷迷糊糊中又坠入了相同的梦境。
无边的业火肆意燃烧,岩浆喷涌而上,把她从头到脚全部淹没……
好疼……
好疼!!
肌肤与四肢百骸都被灼伤,她痛不欲生地呼救,却没人听得到她的呼喊……
青竹床榻上,她猛地睁开眼。
四周的灼烧感渐渐退去,她抬起手,仔细望了眼手背手心,但见肌肤红润如玉,并没有任何伤疤。
她轻轻吐出一口浊气,望向窗棂外,只见冬阳温和,今日大约不会落雪。
她起床,穿着小城里常见的红底小碎花棉袄,见梳妆台上摆着瓶精致的桂花油,于是往手心里倒了些,对着镜子轻轻抹上鬓角。
桂花头油香而不浓,非常甘甜。
她心情极好,拢着窄窄的袖管走到堂屋,只见君天澜穿着件厚实的黑袄子,长发用黑色细带绑在发顶,捧一本杂书,正盘膝坐在窗下的热炕上,借着阳光研读。
她从没有见过君天澜穿这样的衣裳,觉得非常好笑。
然而细看之下,他侧脸轮廓英俊,身姿高大修长,即便是随处可见的便宜袄子,也仍旧被穿出昂贵的感觉。
她抿抿小嘴,蹭过去抱住他的腰身,胡言道:“我家夫君好生勤奋,可是要上京赶考,考个状元郎?”
君天澜含笑,目光从书卷中挪到她身上。
她的头发很滑亮,阳光透进来,在她的发心四周镀上一圈浅浅的光晕,越发衬得那长发黑的发青。
他摸了摸她的头发,嗓音温柔:“锅里给你温着地瓜粥,甜得很,快去尝尝。”
沈妙言娇笑着从他怀里仰起小脸,“要亲亲再去。”
君天澜合上书卷,捧了她的小脸,低头深情地吻住她的唇瓣。
她用玫瑰露漱过口,唇齿间一股子玫瑰的清甜馥郁。
他吃得入迷,只管辗转反侧。
暗红凤眸半睁着,他将她迷离的表情尽数纳入眼底,胸腔的心脏跳跃得极为欢实。
一吻罢,沈妙言摸了摸嘴唇,娇嗔道:“只是让你亲亲脸蛋罢了,你倒好……”
君天澜失笑,“你也有脸数落我。谁家的婆娘如你这般懒散,起这么晚,还如何操持家务?”
“你——”沈妙言语噎,捧着发烫的脸皮,转身往厨房跑了。
她一溜烟跑到厨房,只见厨房的灶台还是温热的。
她揭开圆木锅盖,漆黑的铁锅中果然温着地瓜粥。
她自个儿拿白瓷碗盛了一碗,那地瓜小米粥被煮得软糯,金黄的地瓜瓤与小米融在一处,尝一口,热乎乎甘甜甜,入口即化。
她吃得高兴,连咸菜都不用,捧着碗坐到灶洞口前的小板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