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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才不出门,尽知天下事。
李林甫虽然以养病的名义躲在家里闭门不出,但就算是他趺坐在李家豪华的书房里,也对长安城里的情况一清二楚。
李隆基的直系亲属们最近一窝蜂地聚集到长安来,那些隐居不出的皇族们也纷纷出来活动,譬如寿昌公主;而就算是那云游天下的宁王让皇帝,也出人意料地高调登场——这些,李林甫都一清二楚。
甚至于,玉真也在跟宁王一夕长谈后突然外出访道,连萧睿都没有提前告知,这些,李林甫心里也明白。
李林甫缓缓走出阴暗的书房,站在了薄暮余晖之下。
他的书房装修非常豪华,相对于李家的简朴,这间书房分外扎眼。而让李家人搞不懂的是,这间书房明明是坐北朝南光线非常充足,但李林甫却偏要让下人将朝阳的窗户牢牢遮挡住,以至于这间书房几乎不进一丝光线,大白天都要点灯。
没有人明白李林甫的心。久而久之,这便成为李家的一个禁地。除了李林甫本人,以及李林甫本人所邀请的人之外,任何人不经允许都不许进入李林甫的书房,当然了,李腾空这些女儿是除外的。
李林甫对于儿的宠爱,近乎溺爱,长安城里几乎无人不知。以至于长安百姓私底下说,李家的小姐,在很多时候比皇宫里的公主还嚣张跋扈。
这都是李林甫的一些癣。而熟知李林甫这些怪癣的萧睿,曾经无数次地跟李腾空说过,你爹是一个很有个性的人。李腾空并不知道萧睿口的“个性”是个什么东西,但她却知道,自家爹爹确实是一个怪人。
在外眼里,他是一个大大的权臣和奸臣,贪财恋权,对于行贿者从来都是笑纳不恭。如安禄山,就曾经是李家的常客。可作为李林甫最亲密的女儿,李腾空却知道,李林甫本人在家中极其节俭,饮食用度非常简朴,除了那间书房。
而然受。却很少为行贿者事。没有人知道李林甫将这些年收受来地贿赂都藏到了那里。李腾空也不清楚。李腾空有时候也在猜测。这应该是一个很庞大地数字。但这么多年来。没见李林甫用过其中地一文钱。
而在边飞扬跋扈地李林甫。对于家里地下人却异常和气。李腾空在见到萧睿之前。还从来没见过像自家父亲一样地长安权贵:那种和气不是装出来地。而是发乎于心地和气。
与其他人不同。作为一个穿越者。萧睿对于李林甫有着“洞悉”一般地了解。他直觉。李林甫选择这个时候养病不出。肯定是别有所图。但当他拉着李腾空地小手。见到李林甫地时候。却不得不吃了一惊:他双眼无神。形容憔悴。腰身都有些佝偻。
在淡淡地夕阳余晖地照射下。他无力地靠在书房地门框上。一缕苍白地乱发随风飘扬起来。这哪里是那个叱咤风云地大唐权相。而更像是一个垂暮地老者。跟大街上那些郁郁而行地长安老朽百姓没有什么区别。
他恐怕是真地病了。萧睿心里暗叹一声。
而李林甫则只是淡淡地一声。“你来了。随我进来。”便扭头进了书房。
萧睿松开李腾空的小手,直接跟了进去。
而李腾空则有些担忧地望着李林甫憔悴的背影,匆匆去了自己娘亲的房
进门)坐下来,李林甫直接道,“老夫没有装病,老夫的身体确实已经撑不了多久了。”
萧睿一惊,但没有说什么,只是静静地等候着李林甫的下文。
李林甫嘴角浮起一丝笑容,“没有什么,这很正常,生老病死,谁都有这么一天,哪怕是我们英明神武地皇帝陛下。老夫今日知你会来,等候你多时了。”
萧睿还是没有说话。他太了解李林甫了,他说什么话会按照他的思路一直说下去,这个时候,最好还是不要打断他。
“老夫问你,你能不能保证我李家一族地安全?我只有一个不争气的儿子,还有六个女儿,她们今后地生活和安全,我统统都交给你了,你必须要答应老夫。”李林甫突然叹了口气,眼神中闪烁着迷离黯淡的光芒。
“只要我还活着,空儿就会过得幸福。”萧睿淡淡道,“而要空儿幸福,李家就会永远存在,这一点,岳父大人你不必担心。”
李林甫深深地望着萧睿,欣慰地笑了笑,“老夫知道这话是多余了,你对空儿很好,老夫相信你。好吧,那么,老夫再问你一句,你要给老夫说实话:你现在所做地一切,仅仅是为了支持盛王李琦?”
萧睿心头一跳,心道这狡猾的“老狐狸”果然不是寻常人,他似是猜出了什么。\\
萧睿牙关一咬,低低道,“是,也不全是。”
“怎?”
李林甫逼问了一句。
萧睿微微一笑,“假如,只是假如——假如我被逼到那个份上,为了生存,我什么事情都会干的出来。”
李林甫突然就笑了,笑得萧睿有些毛骨悚然。
“从见到你的第一眼开始,老夫就明白,你的本心里其实是一个颇有野心的人,尽管你不会承认……”李林甫缓缓靠向了身后松软的靠垫,“只是夫很好奇,你到底有几分把握?你要知道,一旦事败,你的身家性命可就……”
萧睿摇了摇头,“不,岳父大人,你错了。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那样做,而我一旦那样做了……”
李林甫轻轻嗤笑一声,“那有什么区别吗?”
“你有这种心思,本身就是大逆不道。”李林甫玩味地一晒,“还说什么万不得已?”
萧睿苦笑一声,这个关于价值观的问题,他没法跟李林甫解释,只能保持沉默。但他马上又反应过来,李林甫方才说起李琦时称呼的是盛王而不是太子,这意味着什么?他将迷惑的目光投向了李林甫。
李林甫冷笑着,“老夫觉得,盛王这新太子可能要当到头了。”
萧睿陡然一震,霍然起身颤声道,“岳父大人,你的
?”
“慌张什么?”李林甫斥道,“坐下,听老夫慢慢说来。”
萧睿长出了一口气,慢慢坐了下去。
“今日你与让皇帝一起饮宴,你觉得他为人如何?”李林甫突然沉声道。
“宁王?”萧睿一怔,“温文尔雅,极有风度,正如世人所言,是一个仁义王爷。”
李林甫微微冷起来,“他仁义吗?看起来,李宪的虚伪面目蒙蔽了很多人啊,恐怕也包括皇上在内。”
“当初,李宪之所以让位,不是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他很明白,当时的皇上坐拥重兵,如果他不让位,顶多是再多一场宫廷政变罢了,他的下场不会比太平强多少。所以,李宪就选择了急流勇退——急流勇退谓之知机,李宪地心机绝非常人所及。”
李林甫轻轻着,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之中,“而他的知机,则为他赢得了一个仁义的美名。而就算是先帝和皇上,也觉得愧~于他……于是,先帝就给李宪留下了一道密旨,而皇上嘛,呵呵……”
不是什么~事,睿早就了若指掌。但接下来,李林甫所说的,却让他大吃一惊,甚至可以说有些不知所措。
“先帝、上和宁王,三人之间有一个协议,而这个协议,皇族中人多是知道的,只是秘而不宣罢了。那便是,皇上当着先帝的面承诺,将来他百年之后,要将皇位重新传回宁王一脉……”李林甫笑了笑,“现在你可明白了?”
萧睿倒吸口凉气。怎么会这样?怎么历史毫无记载?难道,这是历史的变数或者是被掩盖起来地历史尘埃?
但萧马上便定下心来。他笑了笑,“岳父大人,这样又能如何?皇上绝对不可能再将皇位传给宁王的儿子,这是肯定地。这么多年来,皇上怎么肯将皇权易手?按皇上的性情,恐怕如果宁王敢张这个口,就是死路一条吧。”
李林甫撇了撇嘴,“不错。这么多年来,皇上一直没有还政之心,在他的威权之下,皇族中人谁敢提及此事?除非是找死。不要说宁王的儿子,就连他自己的儿子,他都不舍得放权,遑论是外人。”
“只是你却不知,这事儿不是这么简单。”李林甫叹了口气,“如果不是有备无患,有恃无恐,宁王怎么会选择在这个时候回京来?而众多皇族亲王、公主纷纷抛头露面,你觉得这是偶然吗?”
萧睿眉头一跳,但是没有说话,只是手紧紧地攥紧了起。
“当年,宁王当着先帝地面,跟当今皇上说了这么一句:三郎,现在你比我更适合当皇帝,所以皇兄让给你,但是,将来如果你的儿子不如我地儿子更适合当皇帝,那么,你还是要让回来吧……”李林甫嘴角的嘲讽之意越来越浓了。
“不能不说,当初的皇上还是很看重兄弟亲情的,他一口就答应了下来,而且,还当着先帝的面发下了誓言,让先帝拟了密旨……其实,在开元十二年,皇上就开始反悔了,他曾经无数次暗示宁王将先帝的密旨销毁,但宁王却给他来了个装傻……最后,干脆离京而去云游天下。”
“你倒是说说看,皇上这是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地脚?”李林甫仰天打了一个哈哈,阴森森地道,“如果是老夫,老夫就直接下诏,将宁王一系彻底铲除……这样一来,什么先帝的密旨,什么皇族地秘辛,统统成为泡影——老夫就不相信,其他的亲王公主们还敢说三道四!”
“皇上下手,现在也不晚。”萧睿突然插话道,“皇上正值盛年,皇权之下,宁王和皇族中人算什么?难道,他们还敢要挟皇上不成?”
李林甫摇了摇头,“你还是太嫩了。”
“宁王这么多年地准备岂是虚度?不说别的,你看看,玉真都躲出去了,可见这场乱子是肯定会乱起来地。”李林甫目光一凝,“……乱中取栗,或者,这也是你的机会吧。”
萧睿默默地垂下头去,双手舒展开来,轻轻在李林甫书房中的地毯上划着圈圈。书房里光线越来越暗,李林甫叹了口气,挑了挑案头上摇曳的灯烛,光线顿时又亮了起来。
李林甫悄然地望着萧睿,没有继续说下去。
他在等待萧睿的选择,但是,他并不知道,萧睿此刻正在想的却是这间书房。
他突然觉得,他跟李林甫颇有几分相似之处。李林甫也如他一般,没有什么忠君之心,他正在做地或者说想要做的,无非是为自己以及李家铺展后路不同的是,李林甫的野心是天性,而萧睿并没有多少野心。他对权力,对政治,缺乏一颗狂热的心。他要的,只是自己和自己女人们的幸福生活,一天天地继续下去。
就像这间豪华的书房,其实代表着李林甫心里最阴暗、最私密地**。这是他心中保存的一块见不得光地地方。
萧睿蓦然抬起头来,神色没有太大的变化。
李林甫眼神一阵闪烁,“你可以告诉夫,你想到了什么?”
“假如岳父大人年轻20年,怕岳父大人也会不甘人下吧……”萧睿的声音很飘渺,但却一直戳进了李林甫的心里。
李林甫没有否认,在这间阴暗的书房里,他从来不会遮掩自己地**。
“不错。假如……可惜,老夫老朽不堪,心力交瘁,已经无力再回天了——但是,倘若老夫的女婿能翻了李唐皇室地天,老夫九泉之下,也觉得很满足。”李林甫眼中的狂热让萧睿看了暗暗一叹。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李林甫颤巍巍地站起身来,“李家能夺了杨家的天下,你姓萧的又为什么不能夺了李家的天下?更何况,机会是他们自己送到你手里的……”
萧睿苦笑起来,他本来是来找李林甫“咨询”下大唐地政局,却成为李林甫一个劲劝说他谋夺李氏王朝的讨论会。恐怕大唐皇帝李隆基做梦也没有料到,他所倚重地老少胘骨之臣,这对翁婿,居然躲在密室里讨论要造他的反。
,李林甫根本没有想到,萧睿真地没有什么太大的野
“不能不说,当今皇上是一个很好面子地人。在先帝的密旨之下,在皇族中人一起的进谏之下,他为了保持他仁君的名声,绝对不会对宁王下手——最起码,现在不会。更何况,他不会不知,李宪准备了这么多年,厚积而薄发,怎么会没有准备。一旦他向李宪下手,皇族必会内乱……这,不是皇帝想要看到的。”
李林甫又缓缓坐了回去,继续道,“最多再有数日,或者更早,宁王李宪便会向皇帝提出此事,而措手不及的皇帝陛下必然会选择一个缓冲——装病搪塞……老夫太了解他了,老夫几乎可以断言,只要宁王一进宫,第二日必将传出皇帝卧病不起的消息。
”
“而如果装病不管用,他就推出他的第二步棋子——罢黜了李琦的太子之位,谋求一个缓冲的时间。”李林甫阴测测地笑了,“而接下来,宁王会联络李氏皇族,一起向皇帝发难,然后公布先帝的密旨——直至将皇帝逼上绝路,双方开始反目……各地藩王群起,大唐开始内乱。”
“不至于吧?”萧睿忍不住插话。
“你知道宁王的子是谁吗?”李林甫哼了一声,“便是庆王李琮。当年的皇上,感激李宪的让位,当着先帝的面,将李宪的长子李琮过继过来,成为刘华妃之子——这些,李宜未必知道,但玉真肯定知道。”
“李琮?”萧睿的手猛然一阵动,心里开始翻江倒海起来。李琮竟然是李宪的儿子?萧睿直觉一阵晕头转向,好在他已经习惯了这种历史的变数,慢慢也就平静下来。
没错,假如是琮的话——这乱子的是大了……
突然了,突然了。萧手心泛起细密的汗珠,他压根就没有心理准备。
“是故,便是你的机会了。既然皇帝要病了,你何不让他真正地去了……”李林甫的声音突然变得极其冷厉起来,“依你的手段和能力,你完全可以将这事儿做的天衣无缝……而接下来,你便可假以李琦的名义,号令天下,跟李琮争一……”
李林甫的还没说完,就被萧睿一阵冷汗地打断了,“岳父大人,这怎么可以?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虽然睿对李隆基没有什么好印象,但到目前为止,李隆基对他还是不错地。再者说了,他毕竟还是李宜的父亲,自己怎么能向自己妻子的父亲下手……
他所做的一切准备过是为了预防万一,为了将来危机来了不至于措手不及。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会主动挑起事端,会做出弑君篡位的行为来。
这老狐狸太疯狂了。萧睿心里冷汗直冒,这种疯狂的想法他都能想的出来……
李林甫怒斥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你如此妇人之仁……必会错失良
“不。”萧睿坚定地摇了摇头,“皇上不仅是皇上,还是宜儿的父亲,就如岳父大人是空儿地父亲一样。”
李林甫叹了口气,“蠢货。既然如此,你就只有第二条道可以走了……”
“静观其变,或者替皇帝做一把屠刀,背上一个千古的骂名!”李林甫猛然一拍桌案,“老夫不愿意看到这样!”
萧睿微微笑了,“岳父大人,我为什么一定要掺和进去呢?宁王也好,皇上也罢,他们愿意怎么闹腾就怎么闹腾,于我何关?至于太子李琦,其实这个太子不做也罢。”
“废话。”李林甫显然有些失望和不高兴,对萧睿不肯沿着他设计地道路走下去,李林甫心里不仅失望还有些怨愤,“宁王和李琮蓄势已久,一旦发作起来,必然一发不可收拾……等李琮掌控了大局,你还有什么好果子吃?哼,在老夫死后,李家上下肯定会被李琮诛杀殆尽……”
萧睿还是轻轻地微笑着,没有说什么。但他心里却在想,“李琮不能成事——或许,自己真的要为皇帝做一把屠刀吧。但是,亲爱的岳父大人,谁说当屠夫就一定要背上千古骂名的?”
这个时候,萧睿突然想起了后世某著名小说家笔下的“温柔一刀”。在很多时候,刀子也是很温柔地,没有必要搞得很血腥和满城风雨。
萧睿不愿意继续再跟李林甫讨论下去了,他起身告辞拜别。
望着萧睿飘然离去的身影,李林甫地神色阴沉起来。他静静地趺坐在阴暗的书房里,良久才发出一声长叹。
“萧睿啊萧睿,老夫已经等不及了……你要徐徐图之,可惜老夫身体……哼,老夫一定会在背后给你添几把火的,老夫可是李林甫!”
李林甫陡然站起身来,浑身的老态一扫而空,眼中放射出凛然的威势。
……
……
带着李腾空出了李家地大门,萧睿回身望了一眼李家的深宅大院,心头也越加地凝重起来。突然冒出一个宁王李宪来搅局,这直接打破了萧睿的计划。
时间啊时间!萧睿忍不住一声长叹,心头没由地心烦意乱起来。
李腾空眉头轻轻皱着,“萧郎,爹爹跟你说了些什么?”
萧睿回头来望着李腾空那张明媚的俏脸,青涩地少女如今眉眼间已经增添了几分成熟少*妇的妩媚。他轻轻地抬起手,抚摸着那张宜喜宜嗔的脸蛋,感受着她发乎于心的关切和柔情蜜意,萧睿突觉心头开朗起来。
为了她们,一切都值了。萧睿笑吟吟地将李腾空拥在怀里,浑然不顾李家看门人那暧昧的眼神,朗声笑着拥着李腾空缓缓行去。
而在李家的门口,李林甫那苍老的身影默默地站在那里,望着女儿女婿两人亲密的背影,嘴角的笑容如夏花一般的绚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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