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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沙,朱张渡码头。
这个时代中国的内河运输业是非常发达的,水系发达的湖南自不例外,朱张渡码头则是走湘水进出长沙的毕竟之路。之前因为太平天国攻城而中断的湘江水运,现在也渐渐恢复。虽然湖南已经是明清对垒的局面,但是双方都没有阻断湘江水运的意思,仍然任凭船只往来。满清这边儿,甚至对被剪了辫子的客商都没有丝毫留难的意思——因为长沙城内那位林则徐林大人现在太缺银子了,能有客商往来,就能设卡收税,哪怕多收一块银元也是好的。要知道他麾下的练勇可不是大清的经制之军,而且还是他“私自”(便宜行事嘛)成立的,朝廷不会发一两银子的饷,全靠他在湖南瓜地皮筹集。
可问题是湖南的地皮薄,不像广东豪商云集,工商繁盛,几百万上千万的款子随便就能筹集出来。而且林则徐现在也没有控制湖南全省,只有长沙周边的小块地盘,真是困难到了极点。
不过就是在这种财政极端困难的情况下,林则徐还是遣使四出去招募湘用,在太平军解围而走的十几日内,他麾下练勇的数目已经超过了四万——这林则徐的号召力的确非曾国藩可比。
而走水路来长沙投靠林则徐的三湘士子和他们组织的湘勇,也都是在朱张渡码头下船上岸的。所以在朱张渡码头的税关公廨里头,几乎日日都是长衫士子,济济一堂。今日也不例外,甚至更热闹了几分。这些人都挤在大堂里面,大声谈笑。长沙、岳州、衡州各地书院的老师学子,中了举人却没有考上进士的所谓湘湖理学派的大才们,大都衣冠楚楚地站在这儿。朱张渡税关的差役们忙着端茶送水,忙得团团转足不点地了,可是这些穿长衫的士子们却没有一个子儿的打赏。瞧着都是些穷酸货色。那些个差役在背后没有不骂娘的。
“他妈的,咱们这税关是户部直辖的,凭什么伺候这些穷酸文人啊!这是哪家的规矩?”
“有什么办法?谁让林穆翁看中这些穷酸,指着他们募兵集勇和反贼打仗呢!”
“可这朝廷连绿营都不相信了,还能容得下团勇,我看这些穷酸最后别落个抄家杀头的罪过!”
就在这些差役和士子们都在议论纷纷的同时,在朱张渡公廨的签押房内,却是非常的安静。
长沙城内这些三湘士子的领袖曾国藩和魏源,这个时候都在低头喝茶,一句话也不说。他们是来朱张渡码头迎接另一位三湘士林领袖罗泽南的。客人已经到了。就坐在他们俩对面。可却已经不是同路人了。因为罗泽南脑袋后面那根大清王朝顺民忠臣的标记——辫子。已经被剪掉了!虽然现在长沙城内外被明军剪了辫子的大有人在,但是如罗泽南这样人,如果不是自愿,恐怕是宁死也不会剪掉辫子的吧?而且瞧他眼下春风得意的样子。这辫子只怕是自愿剪去的……
室内还坐着七八个人,不是罗泽南的至交就是他的弟子,都是前来码头迎接他的。现在都静静坐着,不时交换着眼神,罗泽南却面带微笑摇着纸扇子。
“墨生先生,涤生兄,不瞒二位,我罗泽南已经出仕大明,眼下是大明天子的军师。”
这话一出口。满屋子的抽气声音就响了起来。曾国藩一脸惋惜地看着罗泽南,他和罗泽南年岁相仿,两个弟弟都是罗泽南的弟子,两人的关系也极为不错。他看着罗泽南:“罗山兄,你也是饱读圣贤之书的人。怎么就从了贼呢?现在天下大乱,我等读书之人,正应该挺身而出保卫社稷,才不负一身所学。”
罗泽南一笑还没有说话,坐在角落一人已经冷笑道:“罗罗山,这里是长沙,不是广州,你这明逆的军师在长沙就是反贼!”
此人一口湖南口音,显然也是三湘士子,细看其人,相貌也算堂堂,却是一脸刚愎的神色。
罗泽南瞧他一眼,冷笑道:“江岷樵,我是大明大元帅府军师,陆军上将的军衔,在满清就是一品大员。早我一步追随大明天子的常南陔现在是湖南巡抚,开平郡公,还有你原来那个副手刘印渠现在是你老家宝庆府的知府了,还有那位三湘农人左季高现在是大明首辅,左丞相,湘阴侯。不知道你江岷樵为道光皇帝打生打死那么些时日,得了多大的官职?”
说话的人是江忠源,和曾国藩、魏源一起并列为湘军领袖。论起功名,是道光十七年的举人,但是却没有一官半职在身。这一次长沙保卫战中倒是出力颇多,林则徐已经递折子保举他当官了。不过这林则徐的保举,道光皇帝基本上不会同意。而且太平军只是撤围而走,并没有被真正击败,现在岳州已经被太平军攻陷,武昌也是早晚要丢失的。到时候林则徐大概就要因为失地获罪了,不是流放就是罢官。江忠源的这点微末功劳,真是没有地方去表了。
想到这里,一票三湘士子又纷纷开始叹起气来了。江忠源却动了意气,挑起眉毛就要反驳,魏源却笑着开口圆场道:“都是三湘同仁,有什么好争吵的?”他看着罗泽南,“罗山兄,你此来长沙不是来劝林穆翁归附朱明的吧?”
罗泽南嗤地一笑,“我知道林穆翁不肯归附的,他到底是满清的湖广总督钦差大臣,还有一个大学士衔,满清待他也算不薄了,不似我罗泽南怀才不遇二十年……一个位极人臣的军师摆在面前怎么能不动心?”
是啊!怎么能不动心?在场诸人除了曾国藩和魏源,包括江忠源在内其实都在后悔站错队了。因为谁也没想到朱济世给三湘士子授官的派头那么大!左宗棠当了首辅,常大淳当了巡抚,罗泽南当了军师……这分明是拿三湘士子当自己人啊!
早知道大明的官这么好当,谁来长沙抱林则徐的大腿!都去广州当大官儿了!可是大家都是士子,不是那些有奶便是娘的主,忠义什么的总要讲一点,不能现在就跳槽吧?好在林则徐的官也当不长,等他下了台,大家就能名正言顺去投明主了,最好林则徐快点下台,要不然大明的高官都被人抢先做去了……
当然,这等心思是不能放在面子上的,大家都是读圣贤书的嘛。
“不是来劝降穆翁的……罗山兄,那你所来何事?”魏源皱着眉头想,该不会是来挖湘勇的墙角吧?
“小弟是来劝穆翁带兵离开湖广的。”罗泽南笑道。
带兵离开湖广?去哪儿?林则徐是湖广总督啊!
“去两江吧,两江富庶,是满清的财赋重地,去了那里就不愁没有军饷了。而且两江又是洋务重镇,林穆翁当过洋务大臣,诸位又都是实干之才,到了两江不怕没有一展所长的机会。当然,诸位中有谁愿意留在湖南为大明效力,我家天子也是求之不得的。”
“穆翁是大清的忠臣!”曾国藩目光炯炯地看着罗泽南。
罗泽南笑道:“穆翁想要继续当忠臣,就得去两江!否则就是罪臣,天下大乱的罪魁祸首了!”
“罪魁祸首?”曾国藩一愣,说林则徐是罪臣还好说,毕竟丢了武昌有失地之责,可这罪魁祸首又从何谈起?
罗泽南捋着胡须大笑道:“汇丰银行是我家天子的产业!林穆翁将洋务衙门的四百多万两银子存进了汇丰行——现在都成了大明的军费!还写信向广东绅商推荐汇丰行,十三行和叶名琛都是把全部身家都存进了汇丰行,而不得不投靠大明的!你们说说,这林穆翁是不是满清落到如此地步的罪魁祸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