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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帝在宁冬城拥兵自立时,追封先考为太祖,其母韦氏为皇太后,胞妹姜嬅为大长公主。
韦太后年轻时候背井离乡远嫁辽东,太祖常年征战,沉疴早逝,是她母代父职,独自抚养了一双儿女长大成人。可以说姜怀赢后来会走上一条皇权争霸之路,多半是受到了她的影响。
姜嬅亦不是寻常女子,燕帝开疆扩土进攻中原,麾下猛将无数,若说昌平王刘世宁称第一,那么这位长公主论功劳至少也能排进前十。试问这世上有几个女人敢于冲锋陷阵,战场杀敌?姜嬅虽不擅带兵,但论勇猛,鲜有人敌,因此在军中威望极高,备受人推崇。
值得一提的是,这位身份尊贵的女罗刹,眼高于顶且脾气火爆,年过二十五却仍未婚配,韦太后为着宝贝女儿的婚事,简直是操碎了心。
进京途中,韦太后对姜嬅下了最后的通牒——“等到了安陵,说什么你都得给我寻一个驸马成婚,你再不肯嫁人,我就让你皇兄给你找个乞丐过日子!”
姜嬅一听她念叨这个就头疼,逃也似的跳下马车,“我去外面骑马透透气,您就歇着吧。”
韦太后气结,停了一会儿,便差人去请国师。马车宽敞,韦太后无甚忌讳,刘雁来了,便将他让进车内叙话。如今人人皆知燕国有一位通天彻地之能的大国师,然而除了燕帝,却罕有人知他就是当年名噪一时的云华易子。
韦太后找他,却是为了旧事一桩。
“先时战乱,不好顾及儿女私情,如今天下已定,我有一件心事未了,万望国师可以成全。”
韦太后开口之前,刘雁便猜到了她要说什么,无非是替长公主做媒,同他儿子说亲。于是他闻言但笑而不语,以手为笔,蘸了茶水,在茶几上写道——‘莫强求。’
他声带受损,轻易不肯开口说话。
韦太后看了一眼,苦笑道:“若非华岚那丫头是个死心眼,我这老太婆岂好意思开口求人,我怕只怕她一门心思搁在了世宁身上,将来不能如愿以偿,会闯出大祸。”
刘雁摇摇头——‘早有祸根,避无可避。”
韦太后吃了一惊,她是知道国师的卦象齐准,连忙追问起来:“请国师直言。”
‘佳偶天成。’刘雁只写了这四个字,便向座上拱手告退。韦太后留他不得,只得眼睁睁地看着桌上那一行水痕挥发散尽,皱眉思索。
“佳偶天成?这难道是说那刘世宁已经有了好姻缘吗?”
刘雁回到他的车驾,又是摇头,又是叹气,赵小竹见状,不由地询问:“义父,太后找您过去说什么啦?瞧把您给愁的。”
刘雁心说,他能不愁吗。他那聪明儿子却生了一颗痴心,早已对他那命运多舛的小师妹情根深种。偏偏是惹上了长公主这朵桃花债,埋藏祸根。
数日前,他为薛睿算了一卦,算到他近日将有一场情劫,若能平安度过,从此情路自然是称心如意,若是在劫难逃,便会落得一个孤家寡人之命。
他有口难言,不能对韦太后点破,薛睿同姜嬅之间,原是一段孽缘,两者相会,不成仇就是万幸,又岂能做夫妻呢?
就在刘雁的一片忧心中,韦太后的车驾度过了紫荆关,姗姗进入京畿一带。
* * *
在薛睿的招安之计下,短短几日,便有不少前朝官员前来投诚,递上一份自荐书(投名状)后,或是留任京中,官复原职;或是调离京城,走马上任。
燕帝又在一日之内,连下数道圣旨,犒赏三军,大封功臣。最受人瞩目的,当属薛睿无疑。燕帝为表其功,不顾少数反对声,硬是将他昌平王之号去除一字,改封他为“平王”,成为名副其实的一字并肩王,使得薛睿凌驾于众臣之上,俨然已是当朝第一人。
古来有多少君王过河拆桥,一向是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然而燕帝出身武将世家,有一副义薄云天的心肠,却做不出那等背信弃义之事。何况他心如明镜,深知眼下局势不稳、民心动荡,非是薛睿这样的治国之才,方能助他稳固江山社稷,因而用人不疑。
燕帝守义,薛睿亦有自知之明,获封平王隔日,便进宫上交兵符,毫不犹豫地交割了他手中随意调动十万兵马的大权。这方才是明智之举,天下既得,皇帝又没有搁浅他的心思,他留着兵权,不过是徒惹帝王猜忌,弊大于利。何况他在军中根基牢固,何须那一块兵符傍身,也有大把的旧部听命于他。
燕帝收了他的兵权,却放心地让他继续统辖神机营,并赐他一块丹书铁劵,又称免死金牌。
韦太后抵京当日,燕帝亲自到城门前迎接,以示孝道,薛睿随行在列,万千兵马夹道相迎,场面十分隆重。时隔多年,韦太后再度踏入安陵城,心情却同数年前截然不同,犹记得当年她们母女二人受困京城,在薛睿的巧计之下险险脱身,才有今日的尊贵无双。
韦太后亦不是忘恩负义之人,她对薛睿心存感激,所以明知道姜嬅钟情于他,却无法勉强他娶了自己的女儿。
燕帝将太后迎回了皇宫,母子两人各有话说,于是遣散旁人。
“母后旅途劳累,朕已命人将慈宁宫收拾出来,供您安住。”
“还是我儿孝顺,”韦太后拉住他的手轻拍,忍不住发起牢骚道:“不似你皇妹,简直是我上辈子欠了她的,操不完的心。”
燕帝笑道:“华岚又惹您生气了?回头朕一定教训她。”
韦太后顺势提起正事,“你若有心,不如去劝一劝你那好兄弟,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华岚再有不好的地方,那也是咱们大燕国的公主,难道还配不上他吗?”
燕帝顿时露出一副为难的模样,欲言又止。
韦太后瞅瞅他,“就这么一个亲姊妹,你不愿为她做主?”
燕帝无奈,实言相告:“不是朕不愿帮她,世宁已有中意之人,前几日才求到朕跟前,声声恳切,要朕成全,母后没见他那副样子,若朕不许,没准他是会辞官弃爵,随那女子浪迹天涯去了。朕这江山根基不牢,正是用人之际,如何少得了他。没办法,只好恩准了他的婚事。”
韦太后目瞪口呆,好半天才找回声音:“哪里冒出来这样一个女子,听你的口气,他竟是被人迷得神魂颠倒了么?”
有关薛睿私事,燕帝不愿多说,便告诉她:“世宁的来历,您又不是不知,原他身在京城之时,就与那女子私定了终身,山盟海誓不可辜负,如今重逢,自当是再续前缘。”
韦太后气笑了,“他既有婚约,何不早早同华岚讲明,却叫我儿苦等!”
燕帝微微皱眉,不赞同道:“世宁不是一开始就婉拒了皇妹吗,顾及她女儿脸面不好明说罢了,是华岚一厢情愿,这事怎么能怪他。”若是这些年薛睿同姜嬅有半分暧昧,他也不会放任薛睿另娶旁人,可是他明眼见着,薛睿对姜嬅退避三舍,没有丝毫牵扯不清。
薛睿跟随他出生入死,二人肝胆相照,兄弟情深,今日他坐拥江山,不能分他一半,难道连婚姻大事都要干涉他,岂不可笑!
韦太后看见他脸色不对,心知她这皇帝儿子看重薛睿,她强求不得,略加思索,她软下语气,同他商量道:“你看这样可好,他有喜欢的就让他收了做小,还将华岚下嫁于他,两全其美,谁也不耽误。”
谁知燕帝听了她的主意,顿时大笑起来,反问她:“母后可知,世宁中意的那名女子竟是何人?”
韦太后疑惑地摇摇头。
燕帝告知她:“那女子原是前朝司天监大提点,官居一品,曾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闻名于天下,世人皆知的人物。您要这样一个举世无双的奇女子去做人小妾,朕只怕会招来天下人唾骂,常言道,士可杀,切不可辱。”
韦太后当场就愣住了。
燕帝搀住她手臂,低声劝道:“此事您就勿要多虑了,华岚的婚事,朕会上心,给她千挑万选一个好夫婿,就算比不上世宁,也不会差到哪里去。母后累了吧,朕送您去休息,明日宫内有宴,为您接风洗尘,您养足精神介时也好出席。”
说服了韦太后,燕帝长出一口气,只道他为义弟做了一件好事,心里十分得意,可惜无处表功。
再说韦太后来到慈宁宫,并无心欣赏此处宫殿华美奢丽,她冷静下来思前想后,很快就从牛角尖里钻了出来。不错,她是想要薛睿当她的女婿,可她身为女子,又是过来人,怎不知夫妻两人要想和和美美地过日子,首要得有感情,强扭的瓜不甜,薛睿心有所属,硬要他娶了姜嬅,只能是适得其反。
想通这一层,韦太后便没什么好纠结的,当即放下这门心思,转头让人去找来了姜嬅,准备一回和她说个明白,长痛不如短痛,这次说什么都得让她对薛睿死心。
那头姜嬅刚刚换洗更衣,打算出宫去找薛睿的晦气,就被拦了下来,不情不愿地来到慈宁宫。
“母后。”
韦太后招招手,让她坐到自己身边来,挥退了殿内一干宫女,让她先喝一口凉茶稳稳神,这才拐弯抹角地说道:“安陵城不比大都,多得是青年才俊,你不喜欢武夫,母后便让你皇兄给你挑一个文武双全之人做驸马,你看如何?”
姜嬅一路上听烦了这些,加上此刻她心中惦记着薛睿,忍不住暴躁起来:“我看不如何,这世间男子大多是窝囊废,有几个配得上我,您非要逼着我成婚是吗?好,我和您直说,除了刘世宁,我谁也不要!”
韦太后脑仁作痛,忍怒冷笑道:“你看得上人家,也得人家看得上你,倘若他刘世宁有半分喜欢你,本宫就是按着他的头,也要让他娶你,可你自己说说,他哪里有半分喜欢你的样子?”
面对亲娘毫不留情地戳穿,姜嬅又难堪又生气,涨红了脖子,恼羞成怒地顶嘴:“我才不管他是不是喜欢我,只要我喜欢他就行,大不了他一辈子不娶,我就一辈子不嫁,我和他的事,用不着你们管!”
韦太后差点厥过去,一手按着胸口,一手指着她,哆哆嗦嗦道:“你这逆女,为着一个外人,竟同母亲大呼小叫,真是无法无天了你!好好好,我实话告诉你,人家早有了心上人,根本没有把你放在眼里,你皇兄已经恩准了他的婚事,你就别痴心妄想了。”
姜嬅腾地站了起来,瞪着一双赤红的眼睛,“胡说八道,我不信!”
韦太后一巴掌狠狠拍在茶几上,震地托盘里的杯子碟子叮咣乱响,“你不信就去亲口问问他,我还能骗你不成。”
姜嬅扭头就走,她脚步飞快,出了慈宁宫就撒开腿跑了起来,恨不得一眨眼就冲到薛睿面前去问问真假。
韦太后被她气得不轻,没力气约束于她,心想着让她闹上一通也好,最好是她和薛睿翻了脸,从此以后不相往来,那才省心。
* * *
姜嬅出了宫门,打听到薛睿下榻在定波馆,就一路快马扬鞭地赶了过去。她找上门去,却扑了个空,门卫告诉她,薛睿尚未回府,问起行踪,但说不知。
她今日刚刚回京,两眼一抹黑,哪里寻人去呢,在定波馆门外干站了一会儿,越急越气,越气越恨,恨得牙痒痒,她心想:倘使薛睿真地有个心上人,她一定要把那个狐狸精一顿鞭子抽死了,敢同她抢男人,真是找死!
这个时候,迎面跑过来一匹快马,在门口停下,马上跳下来一个熟人,竟是薛睿手下的副将沙廖。姜嬅认得这小子,当即伸长鞭子拦住了他的去路。
“公、公主?”
“刘世宁人在何处?”
沙廖愣头愣脑道:“王爷他出城回大营了啊。”
姜嬅皱起两道浓眉,心说古怪,薛睿大白天地往城外跑什么,于是将人揪到了墙角逼问一番。沙廖曾经挨过她鞭子,对上她有些发憷,很快就说了“实话”——
“皇上让王爷招安,复用前朝那些官员,当中就有一位女大臣,据说十分地有本事,可是宁死也不肯归顺咱们大燕,王爷爱惜人才,于是把此人关在大营里,每天回去游说她。”
“是个女人?”姜嬅眯起眼睛,语气不善。心想:这女大臣八成就是那勾搭薛睿的狐狸精了!
沙廖点点头,他这二愣子难得看懂人脸色,瞧得出大公主此时心情不好,趁她出神之际,悄悄往旁边挪动,拔腿要跑。
姜嬅眼皮子一掀,一把薅住了他的耳朵将人扯了回来,阴嗖嗖地出声道:“去哪儿?你把那个狐狸精的事情一五一十地给我说清楚再走。”
“哪、哪儿来的狐狸精啊?公主姑奶奶,王爷还交待了俺正事要办呢,您就高抬贵手,饶了俺这一回吧。”沙廖捂着耳朵向她求饶。
“少跟我装蒜,我问你,那个狐狸精是几时勾搭上刘世宁的?”
沙廖这才反应过来她口中的“狐狸精”骂的是谁,顿时傻眼道:“我我我哪儿知道啊。”
姜嬅使劲儿拧着他耳朵,咬牙切齿道:“那你总该知道那狐狸精姓甚名谁,长得什么模样吧。”“嗷嗷,知道知道,我知道,她就是前朝的司天监大提点余舒!”
“余舒?”姜嬅猛地拔高了声音,“余莲房?”
听到这个许久未闻的名字,她一时间倒是全想起来了,薛睿在京城还有个义妹!R11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