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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建兴四年一月末,大晋冀州长乐郡(匈奴汉国司州长乐郡),扶柳县境内。
漫天的雪花从空中不断倾泻而下,这大雪如鹅毛,似飞絮,粘连不绝,落在各处臃肿如棉。
北风呼啸着在荒野上吹过,就好似数万台鼓风机同时爆发出的轰鸣之音,但却又比那声音却更清澈一些。
寒风席卷着雪花,在空气中形成了大片的雪雾,虽然似雾,但其实是一团团冰冷的气旋,所有接近这气旋的生命,都感受着刺骨的寒意。
但总有人是不畏惧这严寒的考验,借着这雪雾的掩护,在通往长乐郡治所扶柳县的道路上,一队骑军正快速奔驰。
镶铁的马蹄踏在被冻得如铁块一般的土地上,却发出阵阵如闷雷的声音,显然这些马蹄上都包裹了面部和稻草。
“明扬,再有五里就是石勒狗贼的司州长乐郡治所扶柳县,也就是我们大晋的冀州长乐郡扶柳县,今日我誓要攻破此城。” 段末坯一指前方雪雾中隐约出现的一段城墙,语气中满是悲愤。
因为有风雪的掩护,王烈他们一直奔袭到距离扶柳城五里才偃旗息鼓。
而就在一年半前,段末坯率领两万段氏鲜卑轻骑为掩护幽州军大军的撤退,固守扶柳县三日。见石勒不来,遂撤出。
但在从扶柳县撤出不足百里,即被十八骑之首的大将王阳率大兵包围。
而在那一战中,王烈的老长官段阙。为了掩护段末坯,带领数千鲜卑精骑与匈奴汉国大军奋勇作战,最后与石勒手下十八骑之一的张噎仆同归于尽。
如今,重回旧地,想起了热血忠勇的段阙,想起了那牺牲的数千名子弟兵,段末坯眼中似乎都要喷出火来,这怒火将要融化这漫天飞雪,点燃那座曾经涂满双方战士热血的孤城。
那斑驳残缺的城墙之上,有多少战士不甘的怒吼消散。又有多少英灵的希望破灭。
而今。重回这城池。段末坯却是感激的看着王烈,因为正是他给了自己一个复仇的机会。
而王烈之所以要选择这幽州军跌倒之地开始对石勒的第一战,王烈就是要让世人明白。英魂纵死心不甘!
而一切胆敢伤害他手下亲朋、袍泽的敌人,早晚要付出鲜血的代价!
此刻,面对段末坯难以自抑的悲愤。王烈却是忽然一咧嘴:“段大哥,你可知道此战我为何非要亲自与你来一起统兵么?”
段末坯闻言一愣,思绪却是回到三日前。
三日前,段末坯接到了王烈的军令,让他即刻率本部两万狂澜轻骑兵发冀州。
而虽军令一起抵达的,还有王烈本人。
当时段末坯很惊讶,一问才知道,王烈竟然想要与他一起指挥这支人马。进入冀州境内奔袭石勒。
段末坯担心王烈犯险,王烈却坚决要来,而且还笑道:“你辽西公都能亲自上阵,难道我就不能?段大哥莫非是以为我的大枪之术学艺不精么?”
众人闻言,皆相劝王烈不可以身犯险,只有谢艾支持王烈亲征。
见王烈心意已决,段末坯只好答应,却和王烈约定,一定不可轻易犯险。
现在,王烈忽然问起他这事,他去是一愣。
王烈也不等他回答,自问自答道:“当时,我之所以非要跟你来,一是为引诱石勒主力,我若不来,石勒很难为追击而进入掘鲤淀。
二来就是想要亲手为段阙大哥报仇,此战我若不能亲手攻克扶柳城,岂不是愧对当日段阙长官维护之恩!”
王烈的笑容很灿烂,语气却透着一股森冷,四周的狂澜军骑士皆肃穆无语。
这些骑兵也多是段氏鲜卑的旧部,都知道段阙忠勇断后的事迹,此刻也恨不得一洗袍泽遭遇的耻辱,为段氏鲜卑骑军正名。
段末坯闻言,点点头:“我也想为段阙那小子报仇,可是你是主将,若一旦为石勒大军围困,我幽州有难矣,我实在是担心你的安危。”
王烈摇摇头:“幽州,非我王烈一人之幽州,在场诸君、儿郎,人人有份。”
说完,一指那城墙对身后其实喝道:“如今石勒不知我军前来,守卫松懈,所以今日我必一战为大晋夺回扶柳城——虽有千万人,吾往矣!儿郎们,可敢与我入城屠敌?”
为了不惊动敌人,段末坯和身后两万骑军并没有回答,但却猛的一起举起了手中刀枪。
这刀枪如林,像是无声的呐喊,更仿佛让天地间的雪落为之一滞,还有什么比这男儿的冲阵更激荡人心?
接着,以王烈和段末坯为两个箭头,两万骑军如洪流一般向扶柳城席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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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柳城外,城墙上除了几面被吹的歪歪斜斜的大旗,墙上值守的士兵早如树叶一般被吹进了堡垒内,没有几个人能在这种气候下,长时间站在高处瞭望的。
而几个困顿不堪的匈奴汉国的士兵,将双手拢在袖筒里,兵器随手杵在墙壁上,身子一边使劲往城门后躲避,一边低声咒骂着这严寒的天气。
在匈奴汉国内,士兵来源最初主要是匈奴、匈奴后裔、五胡以及流民等等,但胡人基数毕竟太少,后期有很多汉人加入了匈奴汉国势力,这些人在匈奴汉国就被称为汉军。
只是这些汉军数量虽多,但地位实在不高,所以才被分到了扶柳这等地方驻扎。
扶柳虽名为长乐郡治所,但论面积比不过广川、枣强。论富裕比不过下博,轮重要性也比不过信都。
而且扶柳城在一年多前的战乱中饱受战火,整个城池都几乎被摧毁,石勒返回襄国城后。大量资金都用在了修复襄国城上,只是简单了修葺了下扶柳被战火损毁的城墙,而城内的防御设施却是几乎没有修复。
城内军民更是十室九空,不足三万人。
唯一的好处是扶柳处在高阳郡与邺城之间,四周又有信都、枣强等县城环绕,因此现在轻易不会有人马前来袭击。
加之如今十八骑之一的大将孔豚正带兵在高阳郡一带布防,严密监视着被狂澜军占据的高阳县的动静。
所以驻扎在这里的兵马多少有一些松懈感。
而扶柳城内的驻军也只是石勒手下火鹤营汉军中的两千步军,加上一军一千五百人的匈奴、羯人混杂的轻甲骑军。
这些士兵本就因为自己被分配到扶柳这种破败的地方而怨声载道,这几日因为落雪的原因,很多东西不能运送过来。更让这些士兵抱怨不止。
这两日新年刚过。连日飞雪。本该好好休息些时日,可那城内负责统军的匈奴校尉却整日躲在府邸中独自饮酒,高级点的军官们也都各自有好处可去。剩下这些被打发到城门处的守军也自然是愤愤不平,有些懈怠。
城门处站岗的自然是汉人的军卒,在石勒麾下,尽管号称汉*等,但在实际中,比如这种恶劣天气,被派出站岗的肯定是汉人军士,而胡人军士却可以在相对温暖,有大大火盆的屋子里酣睡休息。
几个人汉军始终骂骂咧咧的抱怨不停,一个老军却道:“你们这些小子。风这么大。还说个不停,不怕舌头被冻掉了么?”
另一个年轻些的不满道:“老范,你怎么帮着那些胡……那些人说话,难道你很喜欢在这里吃风么?”
那老范无奈道:“吃风怎么了?我是不喜欢吃风,可我知道在这里骂人也没用,就算你们再骂,能骂死那些人么?被听到最少是一顿鞭子,甚至挖掉舌头,难道你们不知道规矩么。”
几人顿时打了了冷战,因为石勒的确规定过,不许治下汉民辱骂胡人,有出言辱骂者从鞭打到枭首,皆有一定惩罚,前几日就因为有一个汉军的士兵因为受不了胡人同僚的欺负,奋起反抗,打了那个胡人,被那胡人校尉抓去,连申辩的机会都不给,就枭首示众了。
那校尉还大言不惭的说:“现在是非常时期,尔等为主公驻守扶柳这等重要的城市,就该恪尽职守,不能与同僚争斗,否则杀无赦。”
一想起这样的例子,几个年轻的汉军士兵闭嘴不言,但片刻,一个年轻士兵还是忍不住道:“不提那些人也罢,可是我们的大统领张敬,还有右侯大人,不都是主公麾下的红人么,为什么他们不能给我们这些同胞争取点利益呢?”
那老范听了,却是冷笑一声:“你们这些猪脑,你们可知道,现在襄国城里传闻,两位张大人的日子也都不好过;再说,人家两位还能算是我们的同胞么,就算是我们的同袍会为你们这些个小兵而得罪贵族大老爷么?所以不要做梦了!”
那青年士兵闻言,有些不服气道:“既然他们如此不拿我们当人看,我听说那对面才是真正的汉人做主,早知道……”
那老范忙捂住那青年的嘴,喝道:“住嘴,你想连累兄弟们都被杀么?”
着几名火鹤营汉军正自愤愤不平的抱怨絮叨,耳边却忽然一阵急促的蹄音响起,接着一骑快速出现在众人眼中,那是一匹高大如龙的黑马,这黑马高大如怪兽,身上披着狰狞的马具,马上一个浑身铠甲的骑士正策马而来。
那黑马脚程极快,转眼就从数百米外奔至了百米内,一干汉军愣了片刻,刚要上前喝止,忽然一阵更加急促的马蹄声传来,接着风雪形成的雾气之中,隐约出现了无数兵马晃动的影子。
蹄音更是愈发的激烈起来,听这蹄音的沉闷,几个士兵也明白过来,对方一定是在坐骑的马蹄上绑上了稻草和棉布。否则绝对不可能潜行的这么近的距离才被发现。
“敌袭——”一个汉军惊讶的叫了出来,但只喊出半声,那对面的黑马骑士手中就已经变戏法一般出现了一只雕弓,下一刻一支羽箭飞出。直接把他射倒在地上。
接着那骑士霹雳一般喝道:“狂澜军到,降者免死!”
那个老范顿时跪倒在地,然后一拉身旁的汉军,喝道:“你们不是想去对面参军么,还愣着什么,难道想为那些胡人送死?”
门口的十几个汉军顿时一起跪倒在一旁的甬道内,哪里还敢抵抗。
而这时,那临头的狂澜军将领已经带人跃过他们冲进了半掩的城门。
而后边的狂澜军骑士不断冲那些从城门里和用到中懵懂冲出的汉军士兵高喊:“狂澜军到,杀贼者免死,抵抗者杀无赦!”
这些士兵见自己的袍泽已经跪倒在地十几个,也都有样学样。跪倒一片。整个数百人的城门。竟然没有人有抵抗的勇气。
毕竟那源源不尽涌进城内的骑兵,带给这些人心灵上的震撼实在太过巨大。
等狂澜军冲进城内一刻钟后,城内那些休息的胡人军官和士兵才在一阵高过一阵的喧哗声中反应过来。
那个胡人校尉开始还以为是城内汉军不看欺压暴动。骂骂咧咧的走出府邸,见一队士兵慌张逃过,拦住一问,才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却是吓得连忙叫人去军营叫全体士兵集合。
但此时却未免太晚了一些,城内大部分火鹤营的汉军士兵,已经在狂澜军骑士鼓动下,选择了投诚,甚至是反戈一击。
“狂澜军到——”
“降者不杀,抵抗者杀无赦!”
带着各种各样口音的吼叫不断在城内响起。遇到投降的,自然是有后边的袍泽将他们收拢看押。
遇到敢于抵抗的,这群狂澜军的其实就如噬血的猛虎一般,带着残忍的笑意,挥动环首刀和长枪,一拥而上。
今日,这扶柳城就是狂澜军的天下,曾经的主人又返回了这里;而敌人的鲜血,注定是迎接他们回归的最好祭奠。
那奔驰而过的狂澜军骑士,胯下坐骑的铁蹄踏在扶柳残破的街面上,手中闪烁着寒光的刀枪,刀枪下流淌一地的鲜血,还有不断冲来的隆隆蹄音让所有的敌人都胆寒不已。
但是那些胡人军官自然是不肯束手就擒,他们可能自知自己的双手沾满了汉人的鲜血,也了解过就算他们投降,也一样会被抓去给狂澜军做苦力,所以却是在城内四处带兵抵抗,妄图翻盘。
王烈和段末坯入城后,已经简单了询问了汉军的降兵,知道城内的最高指挥官是一个匈奴校尉,名曰刘奔,乃是石勒手下十八骑之一刘征的弟弟。
因为担心走了这个校尉刘奔,却是分头行动,一路奔城内军营,一路奔城内校尉的府邸,分头找城内的匈奴主将。
王烈带着数百个骑兵一路直奔那校尉的府邸,一路上杀散了十余波阻拦的敌军,最后身前身后都杀的再无人敢向前。
而王烈手中那杆近乎黑色的大枪枪锋之上,鲜血已经凝结起了薄薄一层血色的冰晶。
那冰晶若刺进下一个敌人体内,瞬间就会变回鲜血本来的模样,但从身体被抽出几息之后,则又会凝结上新一层的冰晶。
就这样一路冲杀,王烈很快带队冲到了距离柳城校尉府邸前一段的街道时,一队千余人的匈奴骑军却拦在了王烈他们身前。
而领军的正是那个匈奴校尉刘奔。
这刘奔到现在也没有弄明白到底是狂澜军的那支队伍奔袭了扶柳城,只见对面青年将领黑衣黑马黑色的大枪,整个人简直是一个黑面阎罗一般,而他胯下那匹战马也和冥府归来的魔兽,鼻腔里不断喷出浓重呼吸产生的雾气,更然这一人一骑,不似来自人间。
此刻,那青年一见刘奔看他,却是一瞪眼,目光如电般刺向刘奔。
刘奔却是吃不住这种威压,下意识的哆嗦了一下。
但一看对方只不过带了两三百的人马,再一想自己身后足有千余人,却是胆色又壮,想起这城池一破,自己就算侥幸逃回襄国城也要被石勒责罚,却是怒从心有起,满眼通红道:“来者是何方逆贼,竟然敢偷袭我的扶柳城,难道不怕死在你家刘爷爷的刀下么?!”
王烈一咧嘴,笑道:“来者是你家爷爷,王烈王明扬。”
刘奔闻言,脸色剧变,只觉得似乎有一盆冷水从他头顶浇灌而下,差点跌下马去。
而他身后的一千多匈奴骑军更是吓得齐齐后退,心底哀叹:“今日如此倒霉,怎么就遇上了这个煞星!”
人的影,树的名,王烈的大名,刘奔岂能没有听过,这可是能把那号称石勒手下第一勇士支雄都击退的猛将啊。
支雄回营后,都承认,自己在某一刻面对王烈的时候,有面对魔神一般的感觉。也许那日火药爆炸威力带来的威慑,但毕竟石勒他们一直没弄清楚制造出那样动静的物品究竟是什么,所以这些将领对王烈始终带着一点不像招惹的畏惧。
但此刻敌人在前,刘奔也了解王烈的秉性,对像自己这样的胡人几乎不会放过,却是强自鼓起勇气道:“王烈,你好大的胆子,我主出金万两悬赏你的人头,如今你竟然还敢来犯我扶柳,我城内有带甲之士数万,你就不怕命丧于此么?”
王烈见刘奔此刻还妄图诈自己,却是哈哈一笑:“我的命你有能耐就拿去,但这之前,你肯定要先死!”
说完,一催黑龙,单骑就冲向刘奔和那千余敌军。
虽千万人,吾往矣,这一刻,王烈单骑冲千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