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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诸洽心底多么厌恶王烈,但既然他回到了京口县,就肯定要先去拜访王烈的。毕竟王烈是代替至尊出巡的使者,官职、爵位也要高过他,而诸洽又是自命很看重这些规矩的人,不想让人挑出自己失礼的毛病。
不过诸洽心底却看不起王烈这样的寒门,甚至很可能是贱籍出身之人,这也是当时士族多数人的通病,在诸洽眼里,王烈就算能做到总督天下兵马的大将军,也始终是一个低品的寒门子,是他们这些尊贵世家的一条狗。
毕竟在这样一个等级森严的时代,如谢鲲、刘琨和祖逖那样性格宽厚、思想豁达之辈少之又少,王烈能在自己最需要的时候遇到他们,并把握住稍纵即逝的机会,与他们扯上关系,只能说是幸运与对机会把握的能力很强大。
诸洽既然决定要拜见王烈,礼数上自然不能让人跳出毛病,去之前先派手下拿着自己的名帖送去军营,表明自己恭敬的态度。
而诸洽以为王烈会选择出营迎接,甚至赶在自己去之前就带人来拜访,这应该是寒门子对他这样上品世家的基本尊重。
因此诸洽也不着急,换好官服后,就给自己煮上了一壶清茶,然后安坐在大堂,县丞郑涛和县尉黄璨等官吏则在旁边小心的陪着。
一干官吏极尽阿谀奉承,把诸洽吹捧的十分飘飘然。
心下,也对王烈一会苦着脸来拜访他更有所期待起来。
但诸洽的好心情并没有持续多久。两刻后,那送信的家奴返回,诸洽问道:“怎么,王明扬说没说要来拜访我?”
那家奴犹豫了下道:“没说。他只接了信,说句知道了,就打发小人回来了。”
诸洽想了想,也许王烈是要更衣沐浴什么的,毕竟他诸洽是一族之族长,身份尊贵,对方肯定不敢失礼。
诸洽又耐着性子继续等,一壶茶已经翻来覆去煮了数遍,喝得诸洽口干舌燥,足足又过了一个时辰。却依旧不见王烈前来。
而这时门外又来一人。自称是王烈手下。
诸洽心下暗骂:“好你个王烈。竟然让我等这么久,看我一会怎么刁难你。”
于是叫人把那人唤进,也不赐座。只是在堂上高喝:“王将军什么时候来?”
那人一听,满脸奇怪道:“县令大人,是您给我家主公送信说要去拜访,怎么又要我家主公前来?我家主公让我来问你什么时候到呢,他等了你一下午了。”
诸洽心中火起,暗骂:“如此竖子,真是无礼,怎么说我也比他长上一辈,他一介寒门子竟然敢如此要求我。”
但名帖都已经送去,别人不来请。自己也要厚着脸皮去了,否则双方可就等于彻底撕破脸皮了。
诸洽不是不想和王烈决裂,从自己儿子诸裒被吓的神志不清开始,那位大人已经告诉他这肯定是王烈他们在暗中搞鬼,诸洽也深以为然,自己对付陈郡谢氏,王烈和谢鲲息息相关,没有不插手的道理,所以他们之间早就是不可调和的矛盾。
但诸洽既然想利用阴谋诡计来打击王烈,那表面上就一定要把功夫做足,至少不能让人挑出他的毛病来。
所以,诸洽一边在心中大骂王烈,一边黑着面皮,坐上了马车,一路向军营而去。
那边县丞、县尉等人一看褚洽离开,想了想就准备各自告辞回家,但刚出门,却有两个穿着晋军服装的士兵站在了门前。
一伸手就拦住了他们,喝道:“武功侯大人有令,今日他要来县衙问案,尔等不可随意出入。”
县尉黄璨是个火爆脾气,一巴掌煽向那士兵道:“我堂堂县尉,你个贱人有什么资格管我?”
但手刚伸出去,就被一只钢铁般的大手捏住了胳膊,只见一个满脸怒气的大汉喝道:“我堂堂狂澜军士兵,你这个混蛋有什么权利殴打!”
说完,一拳挥出,直接砸在了黄璨的面门之上。
黄璨只觉得鼻梁上一阵刺痛,眼前更是一黑,接着只觉得天旋地转,鼻口出一阵腥甜的味道传来,然后忍不住咳嗽一声,几颗牙齿掉落下来。
这一拳,就让黄璨跌倒在地,陷入半昏迷状态。
其他几人一看,顿时惊叫起来,那县丞郑涛却一把拦住众人,然后对大汉拱手道:“将军,是黄璨无礼,惹恼了将军,但敢问王将军既然文案,却为何下令不让我们出入?”
你大汉见他礼貌有加,哼了一声道:“这个是我家主公所下命令,具体一会你们就知道了,诸位大人请先回衙门,否则休怪我苏良刀下无情。”
说完,一瞪眼,唰的抽出了腰畔的环首刀。
而他身旁的几个狂澜军士兵也都齐齐出刀,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
看到这情形,众人哪里还敢多嘴,苏良的名头这里很多人都听过,据说连当年石勒手下的猛将孔长都不是他的对手,是一个有名的凶神。
有几个与黄璨交好的,小心的搀扶起他返回了大堂。
有几个不服气的官吏躲在角落里小声的咒骂着,那县丞郑涛却一脸凝重,看着几重门外那个高大的声音,默念道:“苏良,王烈手下第一猛将,难道王烈要对褚大人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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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边褚洽却并不知道他离开县衙后,这里发生的一切,坐上马车举着县令的号牌,一路缓慢前行。
褚洽却是故意放缓速度,想要给王烈一个下马威,免得他觉得自己是上赶着巴结他一样。因此,平常一炷香就能到的军营。如今走了一炷香,却连一半都没走上。
这时,鼻翼间已经能闻到带点腥味的江水味道了,却忽然听得身后一阵喊叫:“大人留步。大人留步!”
褚洽在车中听的分明,掀开车窗一看,只见那个开始给自己送信的王烈的手下,气喘吁吁的骑着快马赶来,喊道:“褚县令,武功候王烈已经抵达县府,要拜见大人您,请大人速速返回县府。”
那狂澜军士兵可能是天生的大嗓门,这一声吼叫颇大,街道上的很多百姓本来就被诸洽的车驾所吸引。此刻更是听的明白。有人就议论道:“这位王将军也不像传闻中那样啊。你看人家不但约法三章,不骚扰百姓,还缉捕盗贼。保一方平安;如今更尊重同济,主动拜访比自己官职小的县令大人,真是一个礼贤下士的君子。”
另一人却道:“就是,那褚洽却不怎么样,来京口半年多了,只呆了不足两月,却什么实事都没做,只知道躲在建康装神弄鬼,手下那些官吏勾结帮派,残害百姓。真是一个大大的昏官,真希望王大人收拾他。”
诸洽一愣,半天才回过味来,却气得肺子差点炸了,这京口县令明明是他身上最低微的一个官职,却被这些人拿来与王烈比较,再说前些日子又不是自己不想回来,而是被王处仲限制,难道这些人是要故意羞臊自己么?
而且这些无知百姓竟然敢当面羞辱他,真是岂有此理,难道当他褚洽是聋子么。
但褚洽毕竟是一族之长,还没沦落到和市井百姓斗嘴的程度,正想喝令车驾返回县衙,却听得一个声音骂道:“狗官,还不快走!”
车旁一个诸氏的骑士早就气不过,一听这话,直接一马鞭抽了上去,喝道:“哪里来的愚民,在这里造谣生事,侮辱我家大人,看我不抽死你。”
那个百姓被一鞭子狠狠抽在了头上,顺势倒地,再看去已经是满头鲜血,身旁的同伴直接抱住他,悲呼起来:“官府打人了,打人了!”
而这时,路上的行人都围拢上来,有一个文士模样的人指着诸洽的车驾道:“如此县令,纵容手下恶奴行凶,真是丢尽了大晋朝廷的脸面!诸大人,请你出面解释下!”
诸洽听外边群情激奋,暗骂手下不会做人,这种愚民百姓,想要收拾他们,自可以跟踪回他们的居所,等到夜深人静时,派两个人闯进去一顿暴打,再砸了他们的家,总好过当街打人,被人抓住把柄。
那边几个骑士纷纷怒喝起来,要路边百姓闪开,并威胁不闪开就继续打人。
这话一出口,一干百姓顿时更加激愤。
如果说王烈未来江左前,这些百姓对褚洽还有几分畏惧,可自从王烈入驻京口,约法三章后,规定上至将军,下至兵卒,有一人违法,一视同仁,同时也颇收拾了县内几个名声不好的贪官。
因此百姓这些日子的胆气也壮了许多,尤其是今日,有人在其中鼓劲带头,这些人更是不肯让路。
褚洽无奈,只好掀开半张车帘,刚要说几句场面话,应付过去这情势,却不妨一个烂鸡蛋扔了上来,诸洽顿时被砸了个满脸颜色。
接着又是几个烂菜叶,臭咸鱼、破鱼篓等物,褚洽的车驾砸的直响。这一下,保护诸洽的那些骑士可不干了,准备冲上去抓人。
褚洽一见,忙喝住手下,这时候他还保持着一点理智:“诸位父老,误会了……”
不是他不恨这些百姓,而是他知道现在王烈肯定也在时刻监视着自己,自己万一哪里做错,落下口实总是不好。
但他正在说话的当头,却不知道是谁直接穿过了他手下骑士的护卫,来到车驾前,一拳打在褚洽的脸上,然后那人就如一个猴子一般从几个骑士的马匹间穿过,消失在人群里。
而几个百姓却恰好挡在了准备追踪的其实的马前,让那几个骑士不能前进。
褚洽大怒,心头的理智瞬间崩溃,怒道:“混蛋,把这些混蛋给我赶走!”
其实褚洽的本意也就是让手下骑士赶走这些百姓也就罢了,毕竟王烈还在县衙等着他。他总不能抓这数百名百姓去县衙见王烈。
可是他却忘记了他手下这些骑士,平日里跟着他没有事都要横冲直撞,如今一见自家家主被人骂了,打了。哪里还有手下留情的道理。
竟然直接气势汹汹的抽出腰刀,冲向众人。那些百姓一见褚洽手下的骑士抽出了刀子,到底还是心下害怕,开始步步后退。
褚洽手下这些骑士一看,却面露狰狞,一边叫骂着,一边举刀冲了过去。
但这些其实还都少留着一点理智,大多数人都是选择了用刀背去劈砍百姓,但就算如此,借助战马的冲撞力和他们本身的力道。还是将那些百姓打得浑身是血。骨断筋折。
一干百姓很快就被打散。只留下几十人面露惶恐的捂着伤口在地下翻滚。
诸洽一见,心中暗骂倒霉,也不停留。一声令下,带着手下骑士重新向县衙而去。
而在街道里,那个开始被抽倒的路人却已经从路边翻身爬起,一抹脸上的鲜血,也不去包扎,脸上露出一丝冷酷的笑意。
而他身边的同伴道:“孙将军,我们现在就去县衙么?”
孙安冷笑一声:“等等,等这老儿去县衙,我们再去,今天一定不让这老王八有翻身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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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怕再遇到刁民阻路。诸洽他们这次再不像开始那般大张旗鼓,而是一路奔驰,直接回到县衙口。
到了县衙门口,褚洽刚一下车,就看见门外立着两排盔明甲亮的骑士,人人身穿一体的明光铠甲,身高都在八尺开外。
这些骑士腰挎环首刀,背负雕弓,身侧还挂着手弩,一只手手擎长矛,一只手牵着战马,人数虽然只有十几人,但往哪里一站,不动不语,浑身上下却散发出一股千军万马才能有的肃杀之气。
诸洽身边也有几十个骑士、家将,可是和人家一比,高下立判,就连开始殴打百姓的那几个家奴都是面色如土,不敢正视这些狂澜军的士兵。
他们甚至都能感觉到,这些人的手上都沾满了鲜血,随便拿出哪一个都不是他们所能对敌的。
这就是一种气势,一种百战雄狮的气势,绝不是欺负欺负百姓,打杀几个良善就能锻炼出来的。
一见诸洽到来,县丞郑涛却从门内跑出,这小子一脸汗水,一副忠心耿耿的模样,攀着车驾道:“大人,王将军已经在大堂内候着。”
褚洽一见他,忙假装低头整理衣衫,然后轻声问道:“王明扬可有异动。”
郑涛犹豫了下道:“王将军没有什么表示,只是说来看望大人,但黄县尉因为和他手下苏良发生冲突,被苏良给打了一巴掌。”
褚洽听了,心里暗骂一句,但他并不在乎黄璨挨打,黄璨对于他来说只是一条狗,他还不至于为了这个和王烈翻脸。
只要王烈今日不是来找他麻烦,他就放心了。
见他这副模样,郑涛眼中闪过一丝失望,刚刚在大堂里那个青年对他说的话犹自在耳边回响:“你们在褚洽心里不过是狗,他不会在意你们的死活,也不会为你们而得罪我,郑县丞是个明白人,要不我们打个赌,如何?”
褚洽一心思考王烈的事情,也没有注意到郑涛脸色的变化,再次仔细整理了下衣冠,这才悠悠道:“前边带路!”
郑涛点了点头,转过身去,心下却已经有了决断。
这边,诸洽迈着四方步走进了院子,院子内却并无其他人,看来王烈是将护卫都留在了县衙外。
看到这种情况,诸洽的心情稍微缓和了许多,暗道王烈还蛮守规矩的,看来也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蛮人,否则真要将一干护卫都带进院子,那还把他褚洽放在眼里么?
又紧走几步,进了大堂,从极明亮的室外咋一进入昏暗的室内,褚洽的视线有些模糊,下意识的低头闭眼,但他再抬眼时,却见一人端坐在大堂的主位牌匾之下,正虎视眈眈的看着自己。
那人身后立着两个人,一人身高近丈,犹若金刚神邸,不怒自威;一人眉清目秀,一袭白衫,摇着一把雪白羽扇。
而正中端坐那人,一身青色长衫,头上简单带了一方青色纶巾,相貌清秀,鼻若悬胆,目若朗星,就如一个书生一般,一双鹰目死死盯着自己,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却好像在讥讽他有眼无珠一般。
诸洽之前并没有见过王烈,但也多少了解过王烈相貌的大概特征,知道此人相貌清秀,喜笑却心冷。
因此,他还是第一时间判断出这正中的应该就是王烈,心下微微错愕,不知道王烈怎么自己跑到主位上坐了,心下立刻升起一丝不快。
但褚洽还是耐着性子走了上去,一拱手道:“洽见过武功候。”
王烈并不起身,只是一抬手,随便指着下首一个座位道:“坐!”
诸洽一见这样,心头怒火更胜,暗道王明扬你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竟然敢如此消遣我。
但还是转守为攻道:“王将军,您来我的治下,也不会知下官一声,今日仓促相见实在有些失礼,下官也不曾有所准备,不过我后堂还有一些好茶和上好的蜜饯,我们去后堂细谈吧。”
说完,就要抬步走向后堂。
王烈一见,一咧嘴笑道:“不忙,不忙,诸大人,一会这里还要审案,你且安心等待片刻,与我一同审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