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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民们笑,卫嫤也跟着笑,可是那笑意却只浮在皮相当中,看起来清冷而疏离。
那种笑法很温柔,却不够大方,有些阴郁,甚至过于狡诈。
她的声音轻柔甜美,却又十分的做作。
并不像平素的她。
可是,被假象蒙蔽的村民们偏偏看不懂这里边的恶意,他们笑得很开心,他们都以为卫嫤的这笑是冲着自己来的。
“……你们把吃的都给了我,那你们自己吃什么?这样可真是令我为难。”她目光流转,妩媚凤目中绽放出几许华彩,令人心眩神迷,就连予聆也看得挪不开眼睛。可是他不能忽略她眼中的狠戾。这丫头是动了真怒的。
“没关系,这山洞里能吃的东西还有很多,不用姑娘费心。”
“对对对,我们是男人,少吃一点半点也没关系,女儿家却是饿不得,一定得吃好住好。”
“姑娘,这不过是点小小心意,你就收下吧,剩下的路还有很长,多点吃的傍身会好一些,不过,能不能不要把我们的东西让给了别人?”
别人,自然指的其他男人。
所有人看向卫嫤的表情都是诚挚的,惶恐的,敬畏的……当然,如果他们有尾巴的话,这时候一定都在比谁摇得更欢快。
卫嫤心里高兴不起来。
在战场上,没有谁一定要护着谁的,弱者,一定会是会拖累同伴。而这些人,习惯了那古老的训示,习惯了将女人放在比生命更重要的位置,他们根本无法独立判断是与非,强与弱。
又或者说,他们根本无意于这些。
她第一次发号施令让他们躲进地道时,他们也没真正想过自己的能力是非足以对抗外来入侵的官兵。他们盲目地听从了她的命令,只因为她是个女人。如果换作是予聆出声,他们未必会那么驯服。
颠倒过来看,在男权为尊的大梁也是一样的,不是女人无力为官,而是女人站在男人面前,就会不由自主地放弃掉自己的主意,变得顺从,变得服贴。明面上,大梁国并不禁止女子入朝为官,但圣武皇后的前车之鉴却时时提醒着世人,圣武之风在民间或可行,但在宫里,却是绝计不能的。
习惯变成了懒惰,他们就不愿再去改变。
对于碧水坞的一众村民来说,他们活来下,有女人,兴许就是最大的幸福。
就像箫琰想的一样,只要留在她身边,竟是什么屈辱也能忍受得下。与人共妻,这本是他刻在心头最重的伤痕,他的父亲已是最大的反例,可是他却毫无怨言,甚至从不提及。
想到这里,卫嫤不由自主地侧头看了箫琰一眼。
箫琰也在看她,当她回头的刹那,他似乎有些诧异,但更多的竟是惊慌,他不想让她看见自己的失态,抑或是一直将自己藏起来了……她的心,又痛了一下。
“你们的意思是说,即使是不需要任何干粮,你们也能好好地活着?”她的突然声音高扬起来,转换语调的同时,就连眼神也跟着变了。
村民们被她猛烈张扬的煞气慑住,竟一时无人吭声。
她的脸沉下来,目光如水。
“很好。”
她说了两个字,突然一扬手,干粮堆里蓦地蹿出一绺火舌,沿着那堆积的小山蔓延开去。
一股浓烈的香味飘出来,很快就变成了焦臭。
她居然将这些干粮一把火烧了个精光。
“姑娘你这是何意!”齐思南没想到在这个节骨眼上,卫嫤会自断后路,他惊呆了。村民们在地底下是可以自行觅食的,但是接下来的路还很长,为了能够尽快走出这片迷宫,他们不可能一点吃的都不带,可是为什么……卫嫤脸上的愤怒是他看完全看不懂的,村民们献上吃食本是一番好意,可是她却将这些好意付之一炬,这不是疯了么?
“没别的意思,既然大家都不用靠这些东西为生,那带着也都是浪费力气。我跟你们一样,三天三夜不吃不喝也死不了。”卫嫤冷冷地看着众人,双手一叉腰,大大咧咧地走到了人群中间,村民们带着满心骇然为她让出一条道来,不知她打得是什么主意。
她在女子当中算高的,所以在南禹遗民中间也不算矮,可是论及体型,她似乎就……轻了一点,薄了一点,由这一身脏兮兮的白衣一衬,更有了落迫意味。
站在予聆的角度来看,她似乎瘦了不少。站在村民们的角度来看,这有点楚楚可怜。
卫嫤走到那个满脸是痘的少年面前停住,转过来一双沉静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直到他涨脸了脸,低下头去。
“你打我一拳!”她扬了扬好看的眉毛。
予聆就忍不住低头笑了,他的笑很清晰,但看在众人眼里却极度不是滋味。
少年十分震惊地抬起头来,仿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张口,还没出声,便又被卫嫤打断了话由:“你不是想一直跟着我么?你不是很喜欢我么?你若是连我都打不过,却又是凭什么说喜欢?来啊,别说你不敢!”
齐思南皱紧了眉头,想出言制止,却先箫琰伸手拦住,他低笑道:“南禹不打女人的先例,似乎在断送在她手里了。”言罢,却懒洋洋地看了予聆一眼。
予聆也是同样好似整瑕地耸了耸肩。
这样的法子,予聆以前就用过了,简单粗暴。
目的也很显而易见,就是立威。
不算那商股天下的梅家,卫嫤现在手上有三支力量,一支是由梅家主母为她准备的贴身护卫,一共十六名,以箫琰和小枇杷为主,平时就负责一些日常杂务;一支是由卫嫤亲手教出来的少年军,以小魂和小鞍为主,很长一段时间里是由老张在照顾,现在已经整编入伍,准备随军北上;碧水坞是第三支,也是最强大的一支,可是在目前,也是看想来最不可思议的一支。
巫族以预言立世,相信鬼神之说,几百年未尝变,他们各自在心间都上了一把锁,将野心,欲望,甚至于对简单生活的美好向往都关在了里边,他们从来不敢怀疑凤王的力量,他们基本不会独立思考,至少不会为了某一个目的,而自主整理行动方案。
他们喜欢等,等神主的暗示,等首领的命令。
这样的人放在沙场上,只能是死士,却不能算作战士。他们武功再好也没用,从现在来看,他们甚至连北营的一个小兵喽罗都当不得。
因为他们忠于的不是信念,不是同伴,而是神祇。
卫嫤需要的,却是一支绝对忠于自己的队伍。
“我……确是不敢。”少年犹豫了一下,话未说完,猛觉劲风扑面,他本能地后退一步,让开了卫嫤的正面突袭,尔后,卫嫤的第二拳结结实实地打在了他胸口。
他踉跄两步,捂住了胸口,自口溢出一丝血迹。
“你能躲,为何不躲!”卫嫤彻底怒了,她最恨有人把自己当弱者,让着自己!
“属下不敢!”少年单腿跪了下来,却被卫嫤一脚掀翻在地。
“你是谁的属下?你再称一声属下试试,我现在就让你滚回地面上去!”
卫嫤的心情从来没像今天这么糟糕。
碧水坞的村民口中的“属下”与将军府隐卫所称有着本质的不同。这种蛮横的上下属关系,基本只是承认了她的地位,却未承认她的实力。她不知道南禹历代宗主是怎么管理自己的部众的,但有一点她却清楚明白得很,南禹历任宗主,没有一个能记得住部下的特征和能力,他们之间就像是隔阻着一道无形的墙,永远无法逾越。
相互的不了解都意味着什么?错误的判断,自以为是的人物布置,还有不负责任的结果。
南禹宗族的女子是根本不需要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代价的,例如她见的,无法无天的柳沁。
卫嫤生气的模样,令所有村民都分外不解,在他们根深蒂固的观念里,完全想不到自己错在哪里,更弄不清她为什么会动怒。他们以为自己做的不够好,竟又哗啦啦地跪下了一片。
卫嫤立时就抓狂了。
“姑娘,他们是不会对女人动粗的,你放过他们。”蔡大妈一直没怎么说话,但看到这里,已经很不忍心。村子里的孩子,都是她看着长大的,而村子里的同辈的女人,也是她看着一个个死去的,这群没有了娘亲疼爱的少年,都把她当成亲娘来侍奉,她委实看不过去。
“他们不对女人动粗,并不意味着别人不会。”箫琰在一旁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接着道,“因为你们的过度保护,族中的女人或者会比你们想象中还要弱,一个不能自保的人,又何可托大,统领全族?”他身形一晃,如鬼魅般站在了卫嫤对面,突然一抬手,切向了她的手肘,接下来便是夺剑的动作。
卫嫤抓住剑身,迅速后退,身后的村民便像潮水般涌上来,护在了她身边。箫琰刹住身形,收回了招式,冷冷地看着他们,他摊开掌心,露出了里边一小支发簪。卫嫤懊恼地摸了摸头发,挽好的发髻莫明其妙的散下来一绺,垂在了脸旁。
村民们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相当难看。
这一招只是夺簪,如果再狠一点,很有可能便是夺人性命了。
他出手太快,快得根本就看不清,他们只当是卫嫤能够避开那当腰的一抓,却不想,他的目标却是她头上的发饰。
卫嫤瞥向他,轻轻一笑,指了指松散的发髻,箫琰释然含笑,上前为她重新整理好发丝。
梳头发谁都会,但能用这样的速度在虚晃一招之后再使出杀招,相信在场的没有几个能做到,卫嫤板起脸看向他们:“刚才若是他要杀我,你们谁也救不着!是不是?我说了这么久,你们还不明白?世间事只循一理,便是成者王,败者寇,你们就从来没有想过,悉心保护的东西,根本就不值得拿性命去拼,就好像这‘凤点头’,你们为了它一代一代地守在这里,不无聊吗?你们真的没有想过离开?还是根本就不敢跨出这一步?你们不愿也承担起叛者的污名,不敢以下犯上……那你们活着又是为了什么?你们真没想过,让你信服的人,应该会是什么样的?会不会比你们强?能不能给你们带来希望?我换句话再问,若是有幸让你们回到了南禹圣地,你们又该过上什么样的日子?还是像这样把女人捧在天上?低眉顺目?”
“我们也不知道。我们自出生起,就注定是为宗族而活,这些问题我们不能想,也不敢想。”有村民悻悻开口,“我们甚至连活着要做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这山这水不是自己的,我们要回去。可是回到了族中又能做什么……我们真的没有想过。”
好像回去了,这一生的使命就结束了。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