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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卫军进攻成都、即将破城之际,急中生智的大蜀王李顺其实早就想好了逃生的办法,他招来众多到成都府避难的流浪僧人,以菜饭招待,以念经祈福。早晨天微亮之际,僧人们分东西两门出去,李顺也在混乱中不知去向。第二天,卫军入城,逮得戴着王冠、相貌颇似李顺的壮士,遂当作李顺杀之,其实那人根本不是李顺。川人传言,李顺剃度后混在僧人队伍中逃遁。此后数百年,再也没有大蜀王李顺的任何一点消息,有人说他死了,有人说他还活着,成了神仙,至于为什么没有降罪于带给他那段不堪往事的朝廷,可能是他在天上遇到了不错的温柔乡,早已乐不思蜀了。
也有人说在绵州的报恩寺见过他,或者说是他的后人,那里的和尚也娶媳妇,报恩寺的淡季,总能看见里面有女客会逗留很长的时间。那里的和尚吃肉不瞒人。年关也杀猪。杀猪就在大殿上。一切都和在家人一样,开水、木桶、尖刀。捆猪的时候,猪也是没命地叫。跟在家人不同的,是多一道仪式,要给即将升天的猪念一道“往生咒”,并且总是老师叔念,神情很庄重:“……一切胎生、卵生、息生,来从虚空来,还归虚空去。往生再世,皆当欢喜。南无阿弥陀佛!”
听说那里的和尚有数百亩良田,他们用它来收租,听说放出去的租子很少有收不回来的,因为他们怕菩萨不高兴。
檀道济从没想到做假和尚也这么不容易,国家有皇帝,三省六部,枢密院与三衙,三司使,监察御史,诸寺监,内侍省,翰林学士,馆阁学士,殿学士。
寺庙里则以主持为整个十方丛林的核心,下有四大班首和八大执事辅佐。四大班首即首座、西堂、后堂和堂主,八大执事为监院、知客、僧职(又叫纠察)、维那、典座、寮元、衣钵、书记。以承担的职责轻重又可分为列职与序职两部分。列职相当于职务,侧重按办事能力和工作需要列其职别;序职相当于职称,侧重按出家资历和修持功夫定其位次。列职和序职又可分为东序和西序。东序为主位,西序为宾位,故将直接为住持工作的丛林执事待以主礼,列于东序;将辅助住持工作的待以宾礼,列在西序,听说这是仿照宫廷中文武两班朝见圣上的威仪而设。
十方丛林中,比较典型的是设四十八单执事,依东、西两序排列为:
列职东序:都监、监院、副寺、库头、监收、庄主、磨头、寮元、殿主、钟头、鼓头、夜巡;西序:典座、贴案、饭头、菜头、水头、火头、茶头、行头、门头、园头、圊头、照客;
序职东序:维那、悦众、祖侍、烧香、记录、衣钵、汤药、侍者、清众、请客、行者、香灯;西序:座元、首座、西堂、后堂、堂主、书记、藏主、僧值、知藏、知客、参头、司水。
十方丛林,一般有比较完备的组织和齐全的执事。基本设置五个部分,即禅堂、客堂、库房、大寮、衣钵寮,合称为“五大堂口”;其中后四者又称为“四堂口”。重要寺务由住持会同首座等班首与四堂口主事共议决定。此外,尚有首座寮以款待上座名宿,有侍者寮以待初学新参,有行者寮以处务行者和童行,有众寮(云水堂)以接待过往僧众。又有蒙堂以待知事、僧值以上退职人员,有单寮以待副寺以下退职人员,有延寿堂以待老、病僧人,有庄田以供禅众从事生产。各堂又各立规约以资遵守约束。
比如:知客,只理会管待往来客官僧众。维那,侍者,书记,首座;这都是清职。都寺,监寺,提点,院主;这个都是掌管常住财物。管藏的,唤做藏主;管殿的唤做殿主;管阁的,唤做阁主;管化缘的,唤做化主;管浴堂的,唤做浴主;这个都是主事人员,中等职事。还有那管塔的塔头,管饭的饭头,管茶的茶头,管东厕的净头与这管菜园的菜头;这个都是头事人员,末等职事。
檀道济如果从一个伙头僧开始,火烧的不错,饭也做的不赖,一年后便升做个饭头,又管一年,好,升为浴主;又一年,好,才能混上一个监寺,至于当时主持,必须得祖坟上冒青烟才行。天下的寺庙都这规矩,哪怕‘三皈’‘五戒’不忌,只有十多个和尚的报恩寺也不例外,或许他们怕被雷劈。檀道济原本想通过金钱收买他们,让自己再怎么也在里面混个中等职事当当,报恩寺的和尚不缺钱,人家死活不干,原来吃肉的和尚也有原则。当某一天报恩寺里来了几个眨着风流眼,扭着水蛇腰,打扮得分外妖娆的女人,这些和尚们一个个动心了,通过这些打入和尚内部的女人,檀道济总算获得了一个快速升迁到主持的不二途径---找一间大寺庙去烧戒疤,这一堂戒,会选出一个沙弥头,一个沙弥尾。沙弥头只要老成,会念经文。沙弥尾要年轻,聪明,相貌好。沙弥头,沙弥尾,将来都能当方丈。等现在的方丈退居了,嗝屁了,他们就当。烧了戒疤后,可以到处云游,逢寺挂褡。就是在庙里住。有斋就吃。不用给钱,有法事,还得先尽外来的师父。常说‘外来的和尚会念经’,就是这个意思。而且还会发一份戒牒,通行天下,畅游无阻,檀道济想起这些好处,自然就动心了,何况他现在早已上了吴檗通缉的乱党名单。
檀道济从来没觉得被人单独剃光头是这么的恐怖,那把带着寒光的剃刀在头顶晃来晃去,要不是大脑壳一直被对方用一只有力的手压着,让他动弹不得,估计他早就逃开了。原来烧戒疤是不许人看的,此刻他头上的烦恼丝哗啦啦已尽数被那个老师傅用那把锋利的剃刀剃去,头顶明光可鉴,亮堂堂的,直到横摸顺摸都摸不出头发茬子。如果不这样,等会一烧,就会‘走’了戒,烧成一大片。此刻他头顶先被点了一些黏糊糊的东西,闻起来还挺香,老师傅告诉他这东西是枣泥做的,然后开始用香头子开点。
一股毫无准备的巨大的疼痛感由头顶传到全身,杀猪般嚎叫的檀道济忍不住高声骂道:“日你奶奶!老子不烧了。”
那股熟悉的力道像钳子一样箍住他颤抖的身体,檀道济这才知道,他已经骑虎难下,已经没有回头路了,虽然他在这间大寺庙了用尽了钱财,主持也交代了,务必帮这位内定的沙弥尾完成心愿,多么泼辣爽利。此后,这里面依次又传来七次撕心裂肺的嚎叫,等檀道济半死不活的由两个壮硕的和尚被夹着腋下拖出来的时候,佛堂里原本等着烧戒的和尚至少跑了一半。
檀道济此刻多么想躺下去,这完全是花钱买罪受,但绝对不行,烧了戒还得“散戒”。照例烧了戒的他们会喝一碗蘑菇汤,让它“发”,接下来他们会一个一个不停的在荒地里走动,此刻光光的头皮上都有八个黑点子。等这黑疤掉了,才会露出白白的、圆圆的“戒疤”。除了愁眉苦脸的檀道济,其他和尚都笑嘻嘻的,都很高兴,因为他们看见了自己的前程,看到了一份永久的饭碗。檀道济心里却早已日了报恩寺那些和尚的奶奶不知道多少遍,他妈的谁告诉他们头顶上只需要用白灰画几个点就完事了的,难怪他们“五不戒”,原来这帮秃驴是真正的假和尚,自己这个只是想和他们一起当假和尚的外来人却没想到当上了真和尚。
郁闷了很长的一段时间,檀道济才从这段不堪回首的记忆中挣扎着再次活过来,只因为他在一次给一户人家做完法事回来的途中见到了一尊掩映在荒草丛中,露出半个头几乎已经面目全非的破败石像。
“嘿,瞧,那是谁?”
这个跟来的知客僧前后左右到处瞧了瞧,确定周围没人之后,才附在檀道济的耳边轻声的说道:“这是一百多年前横扫成都全境的大蜀王张顺,听说成都被宦官王继恩攻破的当日,他化成一个僧人混在里面逃了。”
“后面再没被抓到?”
“谁知道呢?”
檀道济猛然记起报恩寺中的主持也姓张,难道?他脸上露出一抹狡黠的笑容,接下来的一切,就由不得这位张主持了。
没隔多久,报恩寺周围有一个惊天的消息像瘟疫一样向四面传播开来---大蜀王张顺的后人还活着,这些年大家活得并不痛快,不如揭竿而起吧,一时间响应者甚众。只不过让人诡异的是,这些造反队伍的最前面,要么用人抬,要么用几头牛拉着的大车上,有一尊几丈高,数尺宽的金光闪闪的佛像,佛像的背后则跟着一俩高大华盖的辇车,上面正襟危坐着一位一手捏着一副大檀木珠,一手敲着木鱼,口中念着经文,似乎为世人超度、普度众生的高僧,他的一旁则跟着一个空了一条袖子,头上同样有八个白点的檀道济。他们凭着这尊佛像几乎兵不血刃的拿下了周围几个县城,官兵见到他们几乎望风而逃,而且他们由原来的几十人发展到现在浩浩荡荡的数千人,只要这些人愿意剃头,他们便会被接纳,由于这支僧兵‘五不戒’,原本加入进来的那些真和尚也变成了假和尚。他们的下一个目标,便是绵州。
就在檀道济鼓动这些人造反的前一个月,绵州城里出现了一批特别的大胡子,每天那些人都会架着一辆牛车,在街头巷尾大声吆喝:“收铜钱咯,收铜钱咯。”
一开始城里的人都觉得这些人疯了,直到大蜀王造反的消息传到绵州城后,那些修养生息,好不容易积攒出一份家私的商贾人家慌了,大蜀王张顺当年像犁一样把自己的先辈们犁了个干干净净,正所谓一脉相承,他的后人自然也不会放过自己,更何况周边的县城里早已传来了一些不太妙的消息......
一个穿着长衫的男人在房子里焦躁的踱来踱去,和自己最要好的堂兄弟,住在离报恩寺最近的平武县的他现在也不知道是生是死,他派人打听了好多回,音信全无,眼看绵州也似乎不便再久留,他掐着指头一点一点的在算着时间,如果实在没有堂兄弟的消息,他也准备带着一家人和自己积攒下来的财富逃到成都府去。
“堂兄。”一声爽朗而熟悉的喊叫如一阵清风般吹走了原本笼罩在他头顶的那层阴霾,他几乎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切是真的,大大小小不下二十多刚刚挤进院子里的这帮逃避兵灾的亲戚,脸上哪有一点点愁容,反而一个个笑嘻嘻的,这个男人被眼前的这一切完全弄懵了。
“这...”这位许老爷完全不知道如何接话了。
“堂兄,此地不宜久留,绵州我看过不了几日便会被攻破,你让嫂子和孩子们准备准备,我们一起上成都去避难。”
“只是这么大的家业,怎么能说走就走,至少得安顿好了一切再说。”许老爷知道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不太方便说出转移财产这档私话,而他的表兄早已读懂了他的难处,他不急于给对方支招,要不然那显得王婆卖瓜--自吹自擂的嫌疑了,更何况这事说出去谁又能信。他刚准备转身离开,便被后面的许老爷叫住了:“堂弟,这是干嘛?才来就要离开?不吃顿饭再走?”
许老爷自然是真心的,也有打听兵灾最新消息的想法。只不过对方却笑嘻嘻的答道:“堂兄,我这空手来,没给嫂子和孩子们带任何东西,我现在去换点钱,把这番礼备上。”
“堂弟,瞧你这话说的,这就有些见外了。”
许老爷看见堂弟从怀中掏出一枚被一分为二的铜钱,好奇顿生,当堂弟说去钱庄兑换银钱的时候,他找了个由头,与这位堂弟结伴而行。
两人一行人走入一间不起眼的铺子时,眼前的一切让许老爷有些目眩神离,原先被他们戏谑为疯子的大胡子,此刻正在长按头上忙碌的噼里啪啦的打着算盘,他们此刻真的在收铜钱,收银子,收金子,收一切值钱的玩意,这些刚刚送出去钱的人会被带入一个与外面分开的密闭隔间,等他们出来的时候,他们会和他堂弟一样,脖子上会挂着一个被破开的铜钱,脸上挂着一抹掩饰不住的笑意,至于双方在里面谈了些什么,外人一无所知。至于好些和他堂弟一样来换钱的人,同样也会被带入和那个差不多的密闭小房间,当他们出来时,手上早已嘻嘻哈哈的拿着数吊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