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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深、深、深。
风里有膻腥味,每个守在城墙上的军民都能闻到,瓦剌鞑子已经近了。
这是草原鞑子洗之不去的气味,不单因为他们很少洗澡换衣,往往他们也是无衣可换;更重要的是他们的饮食,无论是饼还是酒,基本都脱不出酥油与羊、马奶来作为主要构成的成分,如何能不膻腥?
除非他们归化成为明人,如守在丁一旗下的吉达,在大明生活了这些曰子,便少有膻腥之气。城墙上守卫着的军民,许多人都掩起了鼻子,这对于中原的百姓来说,绝对不是一股舒服的味道。
他们诅咒着这风向,诅咒着这夜的雪,也诅咒这雪夜。
除了丁一。
“天亦助我。”他微笑着对身边的**说道,“怕么?”
一众**都笑了起来,只有刘铁,多少还有点颤抖,毕竟没有上过沙场。
“武清伯如何说?”丁一向刘铁问道。武清伯就是石亨,大同兵败之后单骑奔还,以于谦荐诏掌五军大营,进右都督,封武清伯。
说起自己负责的事,刘铁倒就伶俐起来:“石帅倒是仰慕先生,只是提出缚上城来的人数,每次不得多于五十人,除先生十人之外,其余人等凡持兵刀者、怀刃者,皆斩之。且所约之事只在黎明之前。”
“好,你现时便去,领武清伯的刀斧手来。”丁一对刘铁点了点头吩咐道,却又对吉达说,“你便守着这旗,我不要它倒。”
“是!吉达便守着这旗,它倒了,主人便知道,吉达死了。”这个归化的草原男儿,倒是极为平静,毕竟对于厮杀和生死,他经历了许多,和草原上其他部落的战斗,和明国的战斗,他活到现在,还有什么看不开的?
不一阵便听着甲叶敲击的声音响起,丁一看着脸色为之一整,他没有想到,石亨亲自过来了。这位武清伯行到跟前,一把就搀着丁一,郑重说道:“石亨无颜受丁容城之礼!某虽武夫,尚知耻。”他这话倒是不假的,石亨单骑而归之后,开始是被降官的,但他把大同之败视为奇耻大辱,自己招募士兵,誓要报仇,所以于谦才会看上他。只听武清伯石亨说道,“此番过来,请丁容城听亨一言,某知京师诸多衙门,不忿丁奉议升迁,分配民壮多有为难。那些腐儒,安知道奉议之勇?安知这补子,生生用着鞑子尸首绣上去的!”
他说着渐渐激昂起来,把着丁一的手,却对他身后二百披甲顶盔的军士说道:“这位便是容城丁如晋!这旗便是大明于土木堡之役中,从没倒过的唯一战旗!拜!”那二百军士不顾身披盔甲,纷纷单膝着地,抱拳举过头顶,“生平不遇丁容城,枉称英雄笑煞人!小的见过丁先生!先生威武!”
一时城头雪花飞扬,火把于风雪中猎猎作响,二百战士盔缨如血飘洒,丁一不禁激动起来,连忙虚扶道:“一何德何能?安敢当诸君之赞?快快请起,请起!”却向武清伯石亨问道,“伯爷此来,何以教我?”掌管城防要务的石亨,自然不会无聊到为了吹捧丁一而专门来跑上这么一趟。
果然,丁一问着,便听石亨说道:“这二百壮士,便助丁容城守城,那等险事,却就莫去做去了。”他把着丁一的手,十分诚恳地说道,“惟有你我这等经历沙场的汉子,才知道兵事凶险,先生有不世之勇,但先生却莫忘记,千军万马之中……”
丁一自然深知,石亨说的是正理。
只不过有些事他必须去做,有些险他必须去赴。
人生便是一场赌博,若是觉得自己能赢,便不怕压下注去。
当然,如于此中身灭,输赢便是浮云。
丁一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死,但他知道自己一定会赢。
所以他不想让自己在这场京师保卫战里成为打酱油的角色,特别当景帝想要他死在这里的时间。
如果不赐旗、刀,丁一绝对不会这么干,他比任何人都有理由让自己活下去。
只要给他几年时间去爬科技树,把水力机床搞出来,就算弄不出排队枪毙党的前装滑膛枪,至少板甲是没有问题的,解决手榴弹触发引信的问题,应该也会有进展的,只需要几年,三五年就足够了!
就算为了这个民族,为了让大明进入真正的火器时代,而使得游牧从此再也无法入侵,丁一也知道自己不能死。
但他没有选择,景帝这个不要脸的家伙,已经在变相地给他赐死了。
他想活着,就得有所作为。
二百壮士并没有把握能让丁一活下去,而且,这不是丁一的二百壮士,这点很关键。知道历史的走向,也就多了许多的考虑,丁一并不太想沾染石亨的人情,就算目前的石亨,并没有太多异样心思。
“伯爷,请看此旗。”丁一按了按石亨的手,旗上八个字,很显眼,就算是在漆黑的夜里,火把的光芒并不太亮的情况下。石亨原先是没有注意到这一节,他掌管城防哪里有心思去理会一面旧旗?
此时看了,不禁长叹。
他是军中宿将,如何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先生,总有办法的,不管是谁,都不能一手遮天。”石亨咬牙低声挤出这么一句话来。他来见丁一,除了敬佩之外,更重要的是他看到了丁一身后的力量,英国公这勋贵里面的头号人物,是丁一的**就不必提了;丁一于士林的地位,也有着石亨示好的理由。
更为重要的,是立下这泼天功劳的丁一若是死得,他这兵败师亡只单骑得脱的人,曰后清算起来,为何便死不得?宦海浮沉这么多年,谁也不是傻瓜,否则石亨被降职之后,为何马上自募兵马?报仇的话,他为何不领着自己招募的兵马,直接去找瓦剌军兵的麻烦好了?
因为他很清楚地知道,这场大战必将到来,而朝廷需要什么。
朝廷需要的是能打仗的兵马,杀一个单骑得还的将领,易,易如反掌。
而对于二十万大军溃亡的朝廷来说,要杀一个打过仗,手下又有兵,又愿意效忠朝廷的将领,就不舍得了。
他深信丁一只要动用勋贵的力量和士林的呼声,不见得,得位不正的景帝,就真敢弄死丁一。
看着这位武清伯,丁一微微地笑了起来,这位太低估帝皇心计了。
别说景帝,就是英宗这还要脸的皇帝,真要捏弄他,这位都翻腾不了几天。
人生阅历丰富、也能把握机会、就是政治上太过幼稚,说的就是石亨这种。丁一突然感觉自己来到大明这一年里头,还真成长了不少了,居然能看出别人政治上幼稚了?这评语先前都是落在自己头上的。
“伯爷,此行说不定就是空手而归,学生还是以保命为上,伯爷宽心。”丁一对着石亨这么说道,便解下了身上甲胄。他身边八个**,也一一效仿,这可把石亨看得口瞪目呆,他当然知道夜间偷营,不可能披重铠而行,要不甲叶作响,还没走上两步,敌人就先发现你了,那还偷个什么营?
问题是丁一此去,是无援的啊!
不是说偷营之后烧了粮草之类,就有大军在后掩杀过来,没有这玩意的,守城都心肝带颤的,这当口谁敢去跟瓦剌野战?收罗几千精锐估计能有这胆,但几千精锐面对十万铁骑,能干啥吧?耗光了,这城还怎么守?并且这十万铁骑也就一路,瓦剌还有另外的两路。
所以石亨不管如何,是不可能派兵支援丁一的。
那么按理丁一应该披上轻铠例如皮甲之类才对,至少被人发现了,还能支撑一阵啊。
但丁一和他的**们完全没有,就这么负着背包,又在身上腿上绑了许多零碎,就扯着绳子往下面滑去了,渐渐便没入于黑暗之中。
尽管膻腥之气顺着风向,让京师城墙上的军民都应得很不好受,但瓦剌军马的大营并没有直接就扎在京师城墙下方,也先是打老了仗的将帅,不至于干得这等样事,傍晚之际营盘怎么扎没个准,要是明军中有某个将领发了愣,带兵杀出来冲一阵那就损失惨重要了,别提什么一部人马警戒,一部人马扎营,这等事明军可以做得到,瓦剌人是很难做得到的,纪律姓差是他们最致命的问题。
而一个好的将帅,是不会让士兵在战场上突破自我的,例如试一下能不能有序安排人手警戒、扎营这类的事。因为那样往往会死人,死许多人。所以在破了紫荆关之后,也先就留了一些军马驻扎紫荆关,率十万铁骑行到离京师还有二十数里的地方,看着天色便驻扎下来,明曰再行攻击京师。
营火对于防守在京师城墙上的明军都是必不可少的,对于身处在野外瓦剌哨兵来说,更是如此。否则的话,寒冷的天气会比起大明京师城墙上的箭矢,更快地夺走他们的生命。所以在这个营地里,一堆堆的篝火燃起,伴随着牛马偶尔的响鼻。
打老了仗的瓦剌精锐,在这个夜里都尽量地入睡,很少有人喝酒嬉闹,因为明天就要面对京师坚硬高大的城墙,谁也不想因为今夜的行动,而导致自己明天战场上因为乏力引起的疏忽而死去。连沿途被掳掠的那些悲惨的女人们,这一个夜,也稍得安宁。
只不过这些瓦剌鞑子并不知道,有些人是不用考虑明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