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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外风波恶,几乎从不分春夏秋冬,秋风爽,不度古北口,出得铁门外,便是凛冽的秋扑而来;春夏不冷,出得关,更是闷热,教人只能骑着马奔驰,方才能偷得一点凉意,这便是关外,无数大明儿男热血抛洒的关外。
丁一这一行人便出了关外,于天色渐墨关门将闭的时刻。那运粮的千户是行伍里出身的世代军户,他是听说过丁一的,却没朝廷里那些大佬众多的谋划,他只知道丁容城是好汉子,却不能使他丢了性命,看着这边出关,他便交代了副手,自己快马飞奔了过来。
还没近身便纵身下马,身手如何不说,这马术极是看得过去,却对丁一抱拳道:“丁先生,这天色将黑,这时分向来可是不敢出关的!下官那边带有干粮还有一些帐篷,可以分一些给那小先生们……”
想不到这武人倒是好心,丁一摇了摇头,虽说军旅之中也不乏坏人,但相对来说,热血的汉子还是多一些。要知道这千户可没有护卫丁一的责任,便是丁某人出了什么事,也无他的关系,倒是若是丁一出了事,他便可以推说鞑子犯关,也就不用领着五百兄弟去关外卖命了。
但他还是来劝丁一,也许他同样是喝兵血吃空饷的,但至少在这铁门关外的此时,丁一听着他这话,心头却总是暖和了些。只不过丁一却不算接受他的好意,只是笑道:“有劳挂心。领受了。”又教杜子腾取了两袋酒过来,交给这施千户,与他说道,“这烧酒千万喝不得,会死人的,不信捉条狗试试便是,这是用来洗伤口,受创之后以这高烈烧酒清洗了。化脓肿起等等,或会少上许多,切记,若是清洗,一定不能省,要把伤创洗干净。”
施剑飞是行伍长大的军户,一听便知道是救命的物件,这东西在沙场上就是一条命啊!他激动得就是翻身拜落,却被丁一示意杜子腾生生架住了他。却听丁一对他说道:“学生是敬千户敢出关的义气,你可明白?披甲顶盔,吃空饷也好。平日里耍奸偷滑也好。上了沙场,敢拼命才当得起一个兵字。”
“先生放心,施某是个粗人,不会说好听话,俺这百来斤倒下去之前,定要教这粮食运到密云前卫!”为的可不是两袋救命的烧酒了。再值当能有自己的命值钱?这是一口气,当兵的气,换了哪个文官来,不见得就能唤起施千户这口气,这不是上峰的命令。而是行伍之中最粗俗,最本能的东西——他娘的老子也是有卵蛋的!
没从军队底层爬起的文官。哪里懂得这种戾气?丁一便懂,文官集团之中,可以说便只有他懂。而且丁一还再按了按:“今晚,你们便在关内吧,明日再出关不迟。”却对杜子腾说道,“问问学生们,他们若愿意,也可在关内过夜。”
杜子腾便开口传了话,施剑飞目口瞪呆地听着那八百学生,如狼一般的决绝:“我生国死,我死国生,赴死!赴死!”施剑飞当然知道这是平日里练习惯了的口号,否则哪里能这么齐整划一?
只不过这些着儒衫、持论语的孩子,为何会习惯从容面对生死?
他哪里懂得,在这个三日一小操,五日一大操便已算精锐的年代,这一年多来,这些孩子每日除了识字课,他们就是从早操练到睡觉;他又哪里知道,除了体力上、爆发力上不及成人的缺陷之外,就算在耐力和忍受性上,这些孩子要比起他手下的军兵,更接近于职业军人。
“明朝再会。”丁一冲着施剑飞微微点头致意,便在二十骑亲卫的拥簇之下率先出关而去。施剑飞就郁闷了,他是行伍中人,当然知道丁一这么做,明摆着就是担心自己手下这五百军兵的作战力。
要说丁一看不起他,施剑飞真没这感觉。
听着就是军伍里汉子的口吻,那是装备比别的兄弟好,所以争着冲头一阵的架势。
但丁容城就八百娃子,身边带着二三十个成人,个个都会飞又如何?凭啥就觉自己手下五百儿郎不如他那二三十人?施剑飞带着两皮袋烧酒返回他自己押送的车队那边,千户大人的帐篷早就搭好了,便有亲兵过来巴结,还没等说上两句,就被施剑飞一脚踹了个跟斗:“滚你娘的蛋!他奶奶的你也是条汉子,整天这么低三下四干卵?怪不得几百个娃娃都瞧不起你!去,把总旗和百户、试百户都唤过来!”
这施剑飞是大明土著可没学过什么文明带兵,人到齐了他那脾气就开始发作,要知道这军户世家长大的人,行伍里那点东西,又是带熟的兵,要找点儿刺出来骂人,那真是再简单不过,一大堆粗口骂到乏了,施剑飞冷着脸道:“看你们这孬样!丁容城只有三十来人,护着八百娃娃和那些民夫,都觉得比咱们能扛能冲!当赤佬当成这样,老子真觉没脸见人!”
那些军官听着,终于知道千户发火的根源,当下有血性男儿立时起身道:“大人,末将领手下的总旗,这就跟着他们出关,怕个球,该死鸟朝天,不死万万年!不过末将的家小,就托付给大人了……”
“坐下!”施剑飞没好气喝止了这厮,“唱戏么?都不死万万年了,还玩什么托妻付子的鬼把戏?”这哪里是不怕?这是怕到了极点,觉得出关就是一个字,死。这不过是应景表个态罢了。
别看施剑飞名为千户,其实这年头吃空饷已是常态,他这个千户所算是好的了,还能抽出五百战兵,百来老弱病残留在家里看家,要换个黑心点的千户所,连五百人都凑不起来。施剑飞知道这部队就是武将的命根,他生气归生气,无论如何也不拿自己的部队去赌气的。
“早点睡,明早出发拿出点精神气来。”施剑飞挥了挥手,算了下了结论,“看那些娃娃走在路上,都比咱们的兄弟精神!”
边上有总旗压低声音神秘地说道:“俺听说啊,那些娃娃,全被丁容城练成了……”
“滚!整天和下面的军兵赌钱打屁,一点见识也没有,人家是读书人,懂礼。”那总旗的该管百户就听不下去了,说丁某人干出这等事,谁信啊?说揣个平安符求个安心是有,什么鬼啊神啊,老行伍都知道,一上了阵,全都是废的,白莲教玩这套是最拿手,唐赛儿这圣母不也灰溜溜地遁逃么?他们这个千户所,大我数人是打过白莲教,这些东西没谁会当真。
倒是刚才做壮怀激烈状的那个军将,低声说了一句:“若是明天丁容城他们都不在了呢?”边上人听了竟都微微点头望向施剑飞,其实,这才是这些军官心里的想法,他们觉得丁一是必定完蛋了,如果没有带着那些小娃子倒也罢了,带着这么八百个孩子,丁一的性子要是跟传闻中一样,不抛弃不放弃的话,那必定会被拖死的。
施剑飞听着便又狂燥起来,挥手道:“丁容城死不死,关你鸟事啊?都散了吧,看好手中的儿郎,要今晚上真出事,咱们自己得扎稳了根脚,千万别出营啸,那些粮草不要去理会,总归没有命重要……至于丁容城,谁也别他妈地提起,这人是条好汉,就是倔,唉,都是命啊!”
关内这些军官,都纷纷在为着丁某人将要到来的死亡而悲叹,而守关的官兵,却就松了一口气,因为他们是知道丁一与草原上鞑子的深怨,谁都害怕丁一宿在这里,引得那些鞑子来打,不是人人都是施剑飞。
城墙上的守军都在张望着外面,可惜丁一出了关,又向前行了一箭有余的路程,方才停下来扎营,一个是铁门关的地势,就是一人一马通过,想在关口扎营也不可能,另外一个,就是丁某人信不过这些守军。
于谦在他出发之后开文会募款的事,丁一是知道的,因为文会不可能说开就开,得事先定下日期来。于谦也早就把时间告诉了丁一,于大司马的控制欲虽然极强,但吃相也不至于王骥所想的那么难看。
而是丁一不愿等。
因为他要出关的时间,于谦并非不知道,为什么一定要定在这个时间点呢?
于谦想去出面募款,就让他去,丁一有绝对的信心,在教学之中可以让这些学子认同自己的理念与信仰。退一万步说,黄埔军校也不是蒋某人自己出钱去办的吧?出钱就能左右得了书院学子的走向?这也未免太过小看丁一了。
“挑过来的学生,都试过十发子弹的,按报告,没有人发生在射击时闭上眼睛的问题。”杜子腾看着仍在按操典进行土木作业的那些孩子,低声对丁一汇报着,“试验的四十支枪,平均每枪射击五十发,都没有出现炸膛的现象;哑火率大约稍低于百分之十五……”
丁一点了点头,对于刚起步的热武器来说,这是一个应该承受的范围,在丁一的记忆里,遂发枪到后期的哑火率,保持在百分之三到百分之五的范围里,现在这百分之十五有点高,但也可以接受了。
这是一个时代的开始,排队枪毙党的时代,已经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