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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督广西之后丁一便在新军里立了规矩,基本都按着操典来规范的,于座间的众人都是分腿而坐,两手按在膝上,哪怕在此时问着丁某人要不要造反?也是一样严正的姿态。于是便教这座间,肃杀之气颇为深重,真的要是丁某人做了大家都热切的那个决定,几乎可以确定,各人便将杀气腾领命而去,大抵那钦差,是回不了京师的。
这个时候一直当着锯嘴葫芦的胡山,却是开了口,缓缓说道:“展之,你也不小了,怎的还这般胡闹?你当师兄的,怎么能这样?君玥也好,全义、剑南都好,都看着你的榜样,把他们带坏了,如何是好?”
然后胡山站了起来,用力一并脚后跟,冲着丁一行了一个举手礼:“报告先生,在座的师弟师妹,久未考校,山想看看彼等平日可有精于学业,请求先生允许,报告完毕。”丁一端着茶杯,微笑地点了点头,示意胡山放手去做便是。
胡山再次行了举手礼,然后一个标准地向后转,跨立于堂中,冷冷开口道:“都有了,起立!稍息,立正,以杜子腾为基准,向右看齐,向前看。稍息,整理作装!”下达的口令是整理作装,但他做的是把自己身上的官袍,一个扣子、一个扣子解了下来,然后把它脱下甩在地上,露出了一身黑色笔挺的现代制式军服。
本来丁君玥对胡山是不太感冒的,不过在丁一面前,胡山要拿出大师兄的架子,她也不敢作怪,只是见着胡山甩下官袍之后露出那身军服,她脸上却就有着欢快的表情,因为扯下官袍之后,她也一样身着黑色军服——在场列队人等,莫不如是。
“都有了。听口令,验枪。”胡山下达口令之后,拔出腰侧的左轮手枪,打开轮巢。取下子弹,拔动弹巢,再合上轮巢,空枪击发,然后再次装上子弹,收枪。不论杜子腾还是丁君玥等人,这些动作做起来,全无半点拖滞。
胡山点了点头,其实从大家官袍下那条子弹带和那身军服,已足够说明问题了。他再次下达口令:“立正,解散。”然后一个向后转的队列动作,向丁一举手行礼,禀报道:“先生,考校完毕。诸位师弟师妹,皆不敢有松懈之念。完毕!”
丁一放下茶碗,笑着摇了摇头道:“把官袍捡起来。”又对杜子腾他们说道,“你们也一样,穿好,成什么体统?让人见到了,岂不是要笑话为师教导无方。斯文扫地么?怎么?为师的话,你们也不听了么?”
众人无奈,只好听从丁一的话,把那扔在地上的官袍捡起穿了回去,却听丁一又说道:“都坐下吧,站着做什么?”等得众人落了座。他又对朱永说道,“为师收着个口信,你母亲略有微恙,虽无大碍,但想来多是思念儿子所致。你回去一趟,让她看看也好安心,现在就出发吧,住上几天吧,不急着往回赶。”又对文胖子说道,“你多久没捎钱回家了?你媳妇在家整天骂你,说都没钱送小孩去私塾了,你也回去看看吧。”
“回先生的话,学生是不会走的!便是先父在世,也是绝对不会让学生在这个时候离开。”朱永起身冲着丁一举手行礼,毫不犹豫地这么说道。别说朱永身上只是一个抚宁伯,就是英国公此时要在场,也是决计不会走的。
一旦被划归到某一个团体,便会渐渐生出归属感,而且将门世家的朱动,亲历了战事之后,更加对于按丁一的办法训练出来士兵,觉得指挥起来极为顺手,便是他父亲留下的亲卫,勇虽勇哉,却远没这么如手使臂一般顺畅。
文胖子则就笑嘻嘻地道:“怕啥?没钱送私塾不正好,到时送容城书院,侄少爷可得给行个方便……侄少爷,您别说了,胖子撇得清么?除了小胡他们五个,其他不论是三儿还是展之,都还是胖子带您去卫所,方才把他们招入门下的啊!”的确当初招那批大力士出身的学生,还真是当其时还在东缉事厂任颗管事的文胖子,带着丁一去选拔的。
丁一听着微笑点了点头,却也就没再说什么。因为的确是丁一要有事,文胖子绝对是撇不清干系的。文胖子见丁一不再劝他离开,却就得意起来,对着胡山他们说道:“你们得意个屁?都是一群懒鬼,展之也不例外,哼,教你们看看咱家这勤快人!”说着解开外袍,在座众人看着无不惊叹。
因为文胖子不单穿着黑色军服,在外面还套着鸡胸甲、臂甲、股甲、小臂护肘甲、胫甲,反正他本来就胖,谁也没有这厮穿得混圆,谁知他里面居然披了三重甲!文胖子得意洋洋地合上官袍笑道:“看见没?”
众人纷纷赞叹文胖子硬是要得,要知道这是初夏了,里面穿一身黑色军服,外面再罩上官袍,都已极热,这胖厮里面披着三重甲,真不知道他是坚持下来的。只是丁君玥低声说了一句:“文叔,您想清瘦些减些肥膘,也不敢这么狠啊!”众人一时不禁哄堂大笑,连文胖子也板不住脸笑了起来。
丁一清了清嗓子,众人方才消停,却听丁一慢条斯理地说道:“为师腰腿有疾,只怕领旨之时,是跪不下去的。这时节若要为师长途跋涉回京师去,怕这身体却也是支撑不住啊,汝等可明白么?”
“是!先生!”一众学生起立应道。
这两条,一是宣旨时,没有如往常一般,特赦丁一免跪;一是要让丁一回京师去。
那就是动手的征兆了。
宣旨钦差也不过二三十人的模样,别说在场十数把左轮,还有文胖子这个披着三层甲的变态家伙,单是丁一和丁君玥两人,凭着这两个射击水平顶尖的射手,两人手中四把左轮,就足以让这二三十人躺下了。
只不过事态的发展,并没有到达这一步。
在摆了香案之后,宣旨太监依然如先前一样,宣读了景帝的口喻,赦丁一免跪,也并没有要求丁一入京,只是改由石璞来总督广西承宣布政使司的军务事,而丁一则还担着一个兼知军务的空职,以及根本就不存在的四海大都督府总理的虚职。
至于去南京监造船只,旨意里也缩掉了,只是说:总理四海大都督府应筹备水文、船舶等文书,以供日后监造舟师、抚夷海外……
也就是说,全是空话和屁话,唯一留在实处的,就是丁一无旨不得擅离怀集。
丁一微笑着谢恩领了旨,不过那来宣旨的太监,交了圣旨给丁一,连客套一下的恭贺话都没说,就如同避瘟疫一般,匆匆而去。然后才是兵部的官员,来给杜子腾他们递交公文,大约也就是约定了石璞率军前来的日期,要求在石璞到来之前,必须保证梧州府仍在大明控制之中,以及石璞所部到达之后的接防换防:“至于大明第一师,二万人的粮饷过多了,兵部那边的意思,最好裁减到八千人,不过容城先生是知兵的,所以大司马的意思,是听听先生怎么个章程。”
那宣旨太监若不是依然有着口喻赐丁一免跪的话,看那做派、调腔,不知道得怎么摆架子。兵部的主事,倒还是陪着笑脸与丁一述话,大抵是因为丁一的老师于谦于大人毕竟是兵部尚书,所以这主事不敢做得太过。
丁一笑了笑也不为意,倒是极和善地与那兵部主事说道:“若有边镇强兵归石太保来,大明第一师留八千人只怕都是多余的,依丁某看,留个三五千人也就是了,都是民脂民膏,能省则省啊。不过遣散却是需要时间的,只怕朝廷还得拔上三到四个月的饷粮过来,每人再给一些安置银子,好让学生有个时间来劝说遣赴原籍,不然别闹出兵变或是散去聚啸山林、流窜州府为祸,那真的就是罪过了!”
兵部的主事倒是没有料到丁一这么好说话,连派他来的于谦都交待了,丁某人好不容易招募齐了士卒,又练了数月,中间还打了一场胜仗,就这么无缘故地要人家裁掉兵员,若是丁某人发起性,教这主事一定要尽量忍让的。
但没想到丁一开口就主动减到三五千人,那主事硬是当场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
却听丁一又继续说道:“留下的人等,必定是挑新军里体魄强健的,到时看分批填入这附近的卫所,或是到石太保麾下听命,毕竟这几月,他们也很吃了一番苦头,里面有些儿郎的身手是很看得过去,就这么散了,颇有些可惜。”
于是主事对丁一长揖及地,感叹道:“晋公真贤人!学生不及也!”
待得这兵部的主事和宣旨的钦差都离去了,丁君玥气得一把扯下乌纱帽扔在椅子上,气鼓鼓地对丁一说道:“先生!连兵也来裁了,那姓石的,看着咱们打出局面,便来争功!您怎么也不争上一争!”她毕竟还是略小了些,看不懂这事是争不得,这种政治斗争,根本就不是谁有理谁没理的问题。
“有什么好争?”这时胡山竟和杜子腾、朱永异口同声这么说道。
丁一也笑着开口:“他要争功劳,就让他去争嘛,这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