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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近日来除了几次偷袭,并没有大规模的战事,伤兵逐渐减少,阿依趁此机会带领众药童们大肆清洗用过的绷带,沸水烫过之后晾在阳光下暴晒。
绷带老早之前就已经不够用了,据说帝都运送粮草的车已经出发正往这边来,然而路途遥远,即使是快马加鞭至少也需要两个月才能到,在这两个月里绷带自然要循环使用。
身为大夫,这样粗糙脏累的活计一般是不会去做的,但阿依无所谓,反正她又没有要紧事做,堆积如山的绷带多个人手药童们能省些事,再说有她这样的大夫参与,药童们心一暖也愿意去做。
这些日子其实最辛苦的不是大夫们,而是那些除了诊治重伤凡事都要亲力亲为的药童们,磨药、捣药、洗绷带、抬伤员、进行简单包扎、为伤员换药这些全部由药童来做,其实最最辛苦的是他们。偏某些大夫特别是御医院的御医们压根不体谅药童的辛苦,稍有不如意便会肆意辱骂,还仗着自己医术高明对药童们像对待下人似的颐指气使。
这些药童虽然不敢明面上反抗,但他们可不是那些大夫家里养的逆来顺受、畏首畏尾的仆童,阳奉阴违起来也够大夫们喝一壶的,于是大夫们与药童们的矛盾越积越深,看似平静的局面实则暗地里波涛汹涌.秦泊南嗔戒了几次效果甚微,让大夫们态度好一些,表面上应了,可趾高气昂惯了的人怎么可能一下子改。秦泊南为此相当头疼。
于是阿依为了改善大夫和药童的关系,只要手头上没事就帮药童们干些活,她一是本来就勤快,二是心里想为重伤的将士们多出一份力,三来也是想让秦泊南少头疼一些。因为她态度谦和又会体谅药童们的辛苦,时间久了她在药童里的人缘极好,倒也没人再介意她不爱笑又不怎么说话。
阳光明媚,微风和煦,碧空如洗。
阿依正在空地上晾晒洗完的一大盆绷带,身后一个黑漆漆的影子忽然遮住了她头顶的阳光,她微怔,回过头来,却见一个面色紫赯的小兵哥正站在她身后。
“小乙哥?”阿依站起来,疑惑地问,“你今天没有操练吗?”
“已、已经完了。”小乙腼腆一笑,露出两排黄牙。
来人正是上次被弯刀插腹的小乙,他已经拆线了,伤口愈合得还不错,才一拆线就回到校场继续操练去了。阿依也没有阻拦,虽然她觉得再静养一段时间会更好,但军人在战场上哪有时间静养,能捡回来一条命就算不错了。
“伤口还痛吗?”因为他的伤口用了棉线,棉线比丝线粗,虽然成本低,但与肌体的愈合度并不好,已经有了一些红肿感染的病例,好在并没有谁化脓导致溃烂。虽然那些人都很大度地说没事,反复红肿也总比创面过大死掉强,但阿依还是很忧虑,至少在缝合皮下组织时,她希望能找到一种可以与肉体完全融合的缝线。
小乙把头摇成拨浪鼓,笑道:
“依大夫的手艺好,我现在像没事人似的,早就不疼了。”
他是个粗人,不懂得“妙手回春、药到病除”这类文词,阿依听了却很高兴,一双大眼睛亮闪闪的。
“依大夫,这个给你!”小乙有些局促不安,瞧了她一眼,忽然将一条破旧发黄却洗得很干净的帕子快速塞进她手里,转身就跑。
阿依愣住了,待她回过神来,小乙早就跑得不见了踪影。
她狐疑地将掌心里的帕子打开,讶然地望着里面十来块硬邦邦黑漆漆已经风干了所有水分的猪肉干,心脏里忽然涌起一股如海浪一般澎湃的暖泉,是惊讶是喜悦是欢欣,眼眸微涩,也许这就是书中所说的“感动”,她不甚明白这个词的意思,但若说要用一个词来形容她此时的心理活动的话,这个词是下意识出现在她脑海里的。
“这都是第几个了,被小大夫治过伤的是不是全把养伤期间得的肉干送过来了?”冯二是附近城镇的药铺活计,今年十七岁,战起时被临时征来做药童,长得很像皮影戏里的瘦皮猴,爱说爱笑,在药童里人缘很好。
“这一包一包的,小大夫只要从每包里拿出来两块就能凑一大包,偏每次又都给送回去了。咱们在这里还不定呆多久,天天白饭加黑豆,好不容易有肉干,小大夫你不吃白不吃。”唐三儿抱了一大盆绷带从溪边回来,在远处刚好看见刚才的事,走过来笑说。
“那怎么行,他们都受伤了,好不容易有肉干吃,吃了好得才快,我又没受伤。”阿依认真地说。
“小大夫,你就是心太好了,要是我不吃白不吃。”唐三儿只比阿依大一岁,他家是开药铺的,他父亲是惠州大夫,父子俩一起被征来,男孩子在这个年纪都馋嘴,对他的话阿依只是友好地眨眨眼睛。
“那边的绷带已经干了,把那边的收起来,好把这些洗好的赶紧晾上,别等到晚上风一大再吹没了。”
“好!”冯二和唐三儿笑着答应,三个人也没招呼还在远处晾绷带的几个药童,过去空地西边将先前晒下的已经干了的绷带收拾起来。
哪知道才刚把压着绷带的石头拿开,一阵大风吹来,不仅才晒干的绷带被吹走,就连正在铺平准备晾晒的绷带亦被大风卷走,四处乱飘。众药童惊得哇呀一声,又是蹦又是跳又是扑地去抓那些漫天飞舞的绷带,时不时还有三两个人共同盯上了一个目标,一个蹿跃,结果咚地撞在一起。
空地上乱成一团,有绷带吹到了驻守在四角的小兵的头上,几个小兵不能离岗,却也站在原地帮他们抓吹向自己的绷带,混乱还惊动了医帐里无所事事的众军医。
阿依追着一条绷带跑到空场边,绷带刚好挂在一根不高的竹竿上,她摇晃了两下竹竿没有掉下来,她扁扁嘴,又跳着去够,只差那么一丁点,她却就是跳不上去。正在这时,一双粗黑的大手从后面握住她的腰一把将她举起来,阿依吓了一跳,顺手摘了绷带,回过头,映入眼帘的竟是胡大那张黑漆漆牙却特白的脸。
“胡大哥!”阿依意外地眨眨眼睛。
“小大夫,你哪儿都好,就是太瘦了,一个男人身子骨像个姑娘似的那怎么行!”胡大哈哈笑又极度惋惜地说。
阿依的眼角抽了抽。
“胡大,你说什么呢?”瓮声瓮气的声音响起,高都头也拆了线,但因为右臂伤了肌腱还是抬不起来,秦泊南也给他看过了,说他半年内不能再拿刀,后期需要相当艰苦的复建,本意是想让他退役回家去,哪知他却不以为然,声称右手不能用他还有左手。
“高都头,不是说了没事就呆在帐子里别出来吹风么。”他是阿依缝针数最多的人,也是排异反应出现得最严重的人,当时伤口肿得极可怕,好在他身体底子好,只喝了几碗汤药硬是熬过去了。
“哪那么娇贵,又不是个娘们儿,早就没事了,回头我就去攻城,到时候多杀几个越夏国兵带回来给你看看!”
阿依一点不想看。
“对了,我给你的那包肉**怎么又给送回来了?”
“受伤的是高都头,好不容易得的肉干当然要高都头吃,吃了才能好得快,我又没有受伤。”
胡大微怔,他之前本以为她是嫌脏,他知道那些军医虽然来做军医,却一水儿的是读书人,读书人矫情毛病多,看不上他们这种粗人,自然也看不上他们用撕了一块衣料包裹的吃食。虽然心里不舒服,但因为阿依救了都头的命,他还是很感激她,哪成想她送回来不是嫌弃肮脏,而是为了都头着想,眼里划过一抹感动,还为自己先头的胡思乱想有些愧疚。
高都头一愣,哈哈笑道:
“你小子,那是送给你的谢礼,你怎么像个娘们儿似的磨磨唧唧的!”
“肉干不易得,多吃肉才能多长肉,高都头你是要去攻城的,你若真想谢我,等回帝都时请我吃石记包子吧。”阿依弯着眉眼说,高都头他也是帝都人。
“包子哪够,回头哥带你去吃醉仙楼,让你把菜牌子从第一道点到最后一道!”高都头大方地说。
“真的?说定了?”
“说定了!”高都头豪迈地笑说。
两人在竹竿下相谈甚欢,不远处的医帐,石冉青看着从早上就陆续有将士过来拜谢的阿依,不屑地撇撇嘴:
“小小年纪就会收买人心,长大了还了得!”同样是大夫同样是医伤,怎么就没人过来给他送谢礼,全都去讨好那个小子,明明是他的医术更高,谢礼是小,丢了面子是大。他狠狠地瞪了阿依一眼,气呼呼地走。
顾源堂少东家顾顺和紫苏站在一起,听见他小声的抱怨,嗤笑了一声,望了望不远处还在与高都头交谈的阿依,含笑捅了捅紫苏,小声说:
“哎,你那个小师妹挺有趣的,若是别的姑娘早就哭着喊着要回去了,她真能撑,居然还把那群凶神恶煞的大兵也给降服了,那姑娘除了脸蛋还真没一处像姑娘。”
顾顺在帝都是见过阿依的,紫苏瞅了他一眼:
“这话你别在她面前说,小心她给你下泻药。”
顾顺哧哧地笑。
远处的日影里,身穿一袭宝蓝色江崖海水云纹蟒袍的景澄遥遥地望着热闹的空场,轻轻一笑:
“原以为解颐姑娘会不适应,看来她在这里呆得还不错。”
秦泊南哂然一笑,目不转睛地望着眉眼亮晶晶仿佛正在发光的阿依。
景澄望着他异常柔和的眼神,微微诧异,看了看远处的阿依,又转眼看了看秦泊南,眼里掠过一抹了然。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