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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他全副精神与力量都集中在玉剑的剑柄之上,用以抗衡大将军凝聚毕生修为的剑指,而且他隐隐感觉到身体内有某种很珍贵的东西,正顺着伞柄不断流失,不断流进那黑色的火焰之中,所以他右手根本无法举起拖在身后的朴刀。
指在火焰之上,人在火焰之内,绝命的僵持不知道持续了多长时间,天地元气在临湖小屋间汹涌而至,凝于大将军指前化为极短而利的剑意猛刺。
无论是飘舞的竹叶还是渐冷的水雾,仿佛都感受到了场间紧张的气氛。
大将军轻哼一声,苍白的脸庞上青筋一现即隐。
黑色的火焰向后退了一分。
剑柄滑离许尘左手虎口,狠狠击中他的脑口,锋利至极的剑意终于有一丝成功穿透了火焰形成的护盾,从伞柄碰撞处狠狠扎了进去。
噗的一声,血水从许尘的口鼻间喷了出来,顺着口罩边缘散开,染红了稚嫩的脸。
火焰那头,大将军的眼角也开始淌落血滴,眼中精芒渐趋黯淡,他将念力压榨的太多,也已经快要油尽灯枯。
现在就看谁能支撑更长的时间。
剑柄就像座大山般不停辗压着许尘的胸口,鲜血不停从他的口鼻处涌出来,口罩已经完全被血打湿,血水顺着口罩边缘不停滴落,滴他的鞋上。
他极为艰难地抬起头来,有些无神的目光擦过黑色火焰边缘,望向那边的大将军,发现大将军削瘦的脸颊此时已经变得更加削瘦,眼窝深陷,想必也快撑不住了。
忽然间,许尘感觉伞剑柄处传来的力量弱了一分!
他霍然抬首,左手紧握着伞柄,用胸口顶着伞柄,强行向前踏了一步!
黑色的,闪烁着诡异光芒的,就像是块坚不可破的大盾牌,把大将军向后推退一步!
一声草原猛兽残酷搏杀时的厉嚎自少年口中吼出,他调动身体内最后残余的那丝力量,提起拖在地面上制式的军刀,狠狠一刀斩了过去!
喀的一声,刀锋深深锲进大将军的脖颈深处,然后伴着一阵极为难听恐怖的破骨断肉声继续前行,直至从另一边劈了出来。
大将军头颅上的那双眼睛不可思议地瞪着黑色火焰后的少年,然后头颅一歪从颈口上掉落,在地面上啪啪嗒嗒弹动两下,滚进犹有余温冒着热气的茶水之中。
黑色的火焰瞬间消散,仿佛从未出现过,玉剑稳稳的抓在手中。
许尘瞪着眼睛,看着地面上那颗头颅,急促地喘息着,说道:“在这个地方死去,那也应该算是一种享受了。”
可是,许尘只见那颗头颅上的嘴巴却是微微的上翘起来,那不是在微笑,而是在不屑,是什么让这位大将军如此的不屑呢?
黎明前的黑暗是那样的深沉,此时的无仙镇是那样的安静,街巷之上没有任何行人,就连习惯夜行的猫儿都看不到一只。在某处偏僻的巷口奔出一个浑身是血的少年,他踉踉跄跄地奔跑着,虚弱的双腿有时难以支撑一软,他便会重重地摔在地面上。
鲜血从口罩边缘不停滴落,他觉得自己视线有些模糊,甚至思维都有些混乱,竟是不知道自己跑到了何处,不知道是失血过多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我要取你的命,那就一定会取你的命,为了楚阳,为了陆隐师傅,为了曾经的一切。”
他下意识里喃喃念着,寻找着道路,寻找着可能藏匿着太子的地方。
声音从被血染透然后粘住的口罩内传出来,显得有些变形。
先前已经听到了警笛,残存不多的理智让他知道必须尽快离开这里,镇内的兵卒大概已经被惊动,如果等会全镇的兵卒都起来,那他就只有死路一条。
于是他继续狂奔,狂奔在他没有来过的大街上。
系在身后的玉剑被不时弹起,然后张开,一蓬一蓬。
浑身是血的复仇少年。
许尘奔跑在夜色里,奔跑在大街上,不时抬起右臂抹掉下颌处的血水,玉剑不时击打他的背部上啪啪作响。随着时间流逝,他眼眸里的光泽越来越黯淡,露在口罩外的眉眼皱得越来越紧,显得非常痛苦。
他的视线越来越模糊,街畔的拴马柱、坊市口里的门坊,在眼中逐渐变形扭曲,变成张牙舞爪的怪物;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肺叶挤压出来的气息像岩浆般滚烫,拼命吸进来的气息却像冰川般酷寒;他的脚步越来越虚浮缓慢,时常被地面突起的青石板绊住;他的思维越来越紊乱,竟渐渐忘了自己当下的处境。
他只记得自己应该奔跑,跑的越远越好,逃,这是此刻唯一的愿望,去救太子?那还要等他的上市好转一下,不然,现在只是自投罗网,西门望已死,但是,他手下的那些大将可是依旧活着。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眼前总是回忆着那个“大将军”的头颅,和那翘起的嘴角,那是在蔑视,他在蔑视什么呢?
口罩边缘滴落的血水可以被臂袖擦去,身上那无数道剑口渗出的血水则是缓慢地流到了大黑伞上,被那玉剑缓缓吸附再缓缓释出,缓慢地向地面滴落,然后在地面上绽开一粒极小的血花,润进石缝之间。
尚未至晨,便有晨风起,拂动不知谁家檐下晾晒的衣裳,吹得大街远处高耸入云的龙云旗猎猎作响,晨风中的脚步声和淡淡血腥味,融在一处,渐渐惊醒了隐藏在千年石缝间的某些生命。
军镇这普通的街道,忽然间变成一条漫漫无尽头的地狱火道,许尘觉得自己的双脚仿佛踩在极为滚烫的烧红卵石之上,每步踏下时鞋底便会被烧穿,那些蓬然而起的火苗瞬间蔓延烧掉他的血肉,烧枯他的白骨,异常痛苦。
他还在奔跑,踏了一步一步又一步,每一步都感觉是那样的痛苦,每一步都觉得自己的的脚便被无数把刀同时砍成了肉泥。
忽然间他身体忽然僵在了原地,痛苦地捂住了胸口!
他感觉仿佛有一把无形的利剑从极高的夜空里落了下来,破开他的肉骨腑脏,直接贯穿他的身躯,把他狠狠钉在了地面!
来自地面火灼痛苦瞬间消失,因为和胸口处传来的那股痛苦——那股仿佛要撕裂一切,毁灭一切的痛苦相比,世间任何苦楚都不值一提。
许尘眉头痛苦地蹙了起来,看着空无一物的胸口,看着已经变形成某种弯曲甬道的大街,看着与真实没有任何关系的无仙镇,发现眼中所有事物都有无数个影子,真实的虚妄的伪造的解构的影子,而他的人就站在这些事物的实虚幻影之间。
忽然,他听到耳畔有人在轻轻喘息。
用尽最后的力量他转过头去,血手紧紧握住腰畔的剑柄,却没有看到任何人的踪迹,身周依然还是那些诡异的变形世界。
脸色惨白的如同雪山,他惘然四顾,下意识里寻找到那声喘息的来处。
街畔那些仿佛快要倾倒在地面的拴马石柱在喘息,诉说着日日被系颈的痛苦与烦躁;坊市酒肆的黄布幌子在晨风中喘息,诉说着夜夜被酒鬼调戏的不悦与不安;某座宅院里探出腰身来的槐树在喘息,诉说着自己看了太多的家族阴私快要被薰的干枯;落在石狮座下的青叶在喘息,诉说自己没有应时而落的原因。
石头雕成的狮子在喘息,木头搭成的楼宇在喘息,脚下的路面在喘息,晨风在喘息,远处的皇宫在喘息,近处的灰墙在喘息,无仙镇在喘息,整个天地都在喘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