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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尘心想果然如此,能和武道巅峰强者西门望如此不讲道理蛮拼的人,也只有那位魔宗的天下行走,接着问道:“你们家的人怎么都喜欢从天上跳下来?”
叶瑶神情紧张地关注着战斗,随口答道:“很难摔出问题,所以就懒得走路。”
许尘身体微僵,心想这对魔宗兄妹倒也真是一对懒到奇处的妙人。
便在此时,场间那两道呼啸的身影终于静止下来。
战斗中慎身上的皮袄早已在西门望的铁拳之下如蝶般纷飞,然后像挂了铅块一般啪啪砸到地面,上半身赤裸,肌肉坚硬如岩石,面部和身上的肌肤表面凝着层极薄淡的铁意,尤其是眸子里更是隐隐透着股不祥的铁锈之意。
西门望浓若墨蚕的眉毛尾部已然尽焦,失去了所有的生机,看上去就像是一只无神的黑虫子,眼眸里满是浓郁的燥意,仿佛有个秋天藏在在里面。
慎神情冷漠看着他说道:“你要抢天书,我便要抢你的命。”
西门望缓缓扯掉身上那件残破的衣衫,露出里面那件盔甲,看着他漠然说道:“这个世界上想杀我的人很多,但至少现在还没有人成功过。”
今日魔宗两代强者之间的战争,起始发端于慎的无上杀意,他一路沉默跟随在许尘等人身后,就等着西门望出现抢夺天书,这场偷袭或者说狙杀他已经默默等待了很多年,才等到这个机会,无论天时地利人都占着优势,所以西门望受的伤明显要比他更重,但是西门望毕竟没有死。
哪怕西门望的胸腹挨了无数记重拳,身上那件棉皮袄到处是洞,气势燥焦黯淡到了极点,但他依然像座不可动摇的山一般站在那里。
慎沉默片刻后说道:“你的伤比我重很多,我还有机会。”
西门望摇了摇头,说道:“你终究不是你那位老师,所以我伤再重,你也没有办法当场击杀我,而你是魔宗的妖孽,我是道门客卿,帝国大将,朗朗乾坤之中,煌煌昊天之下,你怎么可能有机会再杀死我?”
慎转身望向众人中那名道人,认真问道:“大先生何以指教?”
师兄摇了摇头,老实说道:“你们的事情和我飞云道无关,我只是奉老师之命,顺路来荒原接小师弟回家的。”
老实人不见得说的都是老实话,到荒原接许尘无论怎么看都没有办法顺路。
慎点头致意。
师兄忽然用手指向雪峰,说道:“我只是路过,但不知道那个人如何想。”
一道剑意自雪峰之上袭来,瞬间跨冰碾雪而至。
片刻后,那名孤单的、不再骄傲的负木剑者在远处的雪崖上现出身影。
山脉脚下,两代魔宗强者对峙,遥远的雪崖上,道门的负剑行走正飘然而来,与这些真正了不起的人物相比,如今的许尘自然是个无足轻重的小角色,虽说他现在身上有着特殊的身份,但此时有资格说话的只能是沉默平静站在场间的师兄,所以没有人注意他,只是把他当成一个路人。
许尘没有什么被忽视的黯然情绪,相反他很高兴自己被场间众人遗忘,唯如此他才能专注认真看着那个中年男人,而不担心被众人发现自己的真实情绪。
看着那个中年男人渐焦的浓眉,眼瞳里的肃杀秋意,他脸上的神情没有任何异常,负在身后的双手却渐渐握紧,觉得咽喉里有些干涩,想饮些血水润润。
他的人生就是被这个叫西门望的中年男人直接改变,他幸福的家庭就是因为这个男人变成血泊时原过往,因为这个男人他在黑暗的人间地狱里生活了很多年。
复仇是人类最原始最本能的情绪,许尘也不例外,自从知道这个男人的姓名和身份之后,他暗中查了这个男人很多年,暗中看了这个男人很多年,对对方的一切都无比熟悉,包括对方最不起眼的容貌特征以及生活习惯。
但今天他才第一次亲眼看见对方。
那个叫慎的魔宗天下行走如此强大,杀意十足的伏袭,都没能把对方当场击杀,看过这场动天撼地的战斗,许尘对于西门望的强大终于有了最真切的认知,愈发清醒地认识到自己如果想要复仇还要走很长的一段路。
不过他的心中却没有任何惧意或沮丧,反而愈发自信冷静,坚信自己总有一天能亲手杀死对方——因为西门望再如何强大,面对师兄还是没有出手。自己就算一辈子都修行不到师兄的境界,但只要在,便有无限可能。
慎面无表情看着西门望,说道:“你如果在无仙镇我还真不知道该如何杀你,但你既然离了无仙镇,藏在堂海北意图杀人抢夺天书,那么我怎能错过这个杀你的机会?大概你自己已经忘记,当年圣宗并不只有你一个人活了下来。”
西门望说道:“想杀我的人很多。”
慎说道:“清理师门,没有谁比我要杀死你的理由更充分。”
西门望说道:“但你没能杀死我。”
慎说道:“我圣宗修行讲究的便是横亘天地一往无前,我雪国人部族从不畏怯任何强敌,你先前不敢击出那一拳,说明你已经老了,老了便是废了。”
他看着西门望继续漠然说道:“就算今天我不能当场击杀你,但至少我知道了一些事情……当年明宗最强大的那个男人,如今变成一个胆小如鼠的废物,一个只敢藏在盔甲里的老废王八,像这样的人还能在我的拳下苟延残喘几天?”
西门望沉默片刻,看着慎微讽说道:“你才刚刚调息完?”
慎说道:“你也差不多,叶天明过来还需要一些时间。”
“如此甚好。”
西门望伸手把身上那件挂着无数洞的破烂外衣撕了下来,露出里面一身明亮的灰甲,甲片上镌刻着繁密的黑色符文,流淌着肃杀而强大的意味。
许尘站在师兄身侧,注意到西门望露甲之后身上的气息骤然再涨,不由心头微凛,他看着明亮盔甲上的符文。
慎沉默看着西门望身上的盔甲,忽然伸手至身畔空中,握住了一把血色巨刀。
刀是叶瑶递过去的。
慎说道:“我本不想动刀,因为你这种怯懦的叛徒不配死在这把刀下,但既然你穿的盔甲来自书院,我不用刀未免有些不敬。”
西门望看着这把血色的巨大弯刀,很自然地想起很多年前的很多画面,声音略显沙哑说道:“没想到修到巅峰果然能抛弃世间一切,他竟把这刀也留给了你。”
慎已经调息完毕,再也没有与他多说一个字,小腿间灼热红艳的火苗骤然喷吐,如小山般的身躯以恐怖的速度向对方所在轰了过去。
两代魔宗强者,对彼此的修行功法战斗技法熟悉到不能再熟悉,正因为熟悉所以无法使用任何诱敌之类的手段也无法闪避,只能像最开始那如钟般的万拳对轰一般,实实在在地撞到了一起。
这一次的战斗不像先前那般声势恐怖。
两道身影一触即分,然而凶险处却犹有过之。
只见风沙落时,慎的左肩仿佛塌陷了下去,鲜血横流。
而西门望那件盔甲上多出了一道极深刻的刀口,繁复符文之意滞碍,再也不复先前的明亮,而是变得无比黯淡,似乎在库房里放了数百年时间,快要散落。
西门望缓缓眯起双眼,右手轻抚腰间那个冰冷的铁匣子,手指过处锈迹尽褪。
作为魔宗如今遗落在世间寥寥无几的强者,慎很清楚这个叛徒是多么的强大,整个堂口里除了他那位消失无踪很多年的老师,谁也不敢说一定能击败对方。
失去盔甲,或许当年那个叱咤荒原的明宗强者真的会回来,这一刻在生死之际决意拿出全数精神与力量的西门望,要比先前更加危险。
但慎在极北寒域沉默等待了十余年,终于有机会南下杀死这个叛徒,他当然不会错过这个机会,于是他握紧刀柄,想要斩出第二刀。
然而他的第二刀便没有斩下去。
因为有一柄木质道剑破空而至,嗤的一声落在他与西门望之间的坚实地面上,无柄的剑尾轻轻颤抖摆动,发出嗡嗡轻鸣。
一道极孤独萧索的气息,顺着那柄木剑向着四面八方蔓延,仿佛那不是一根木剑,而是一株在荒原上生活了很多年的老树,时刻可能倒下塌坍。
看着那柄木剑,慎微微皱眉,发现那个骄傲孤单的家伙下雪峰的速度比自己想像的要快了几分,不禁有些疑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竟让已经站在修行五境巅峰的那人在短短时日内竟向上再攀行了一段距离。
看着那柄如老树般萧索黯然的木剑,他知道因为对那人速度的细微失算,自己今天失去了与西门望决一生死的机会,稍一沉默后把刀递给了身后的妹妹。
叶瑶收刀,场间竟是无人能看出她把刀收在了何处。
西门望神情漠然看了叶瑶一眼,缓缓释去身上那道时而如铁锈沧桑时而如钢水灼烈的气息,然后沉默向场外退了十几丈。
退是要给场间留出一个位置。
世间有资格让西门望让位置的人非常少,不过今天堂海北的山脚下却来了很多。
浅素色的薄衫在寒风中微飘,叶天明不知何时站到了那柄木剑旁。
他从地面抽出木剑负回身后,木剑上那股萧索孤单的气息似乎也随之一道回到了他身上,他的身躯变成了一株萧索的老树。
这是许尘第一次看见知守观传人叶天明。
他这时候还不知道对方的身份,只是猜到对方肯定也是一个了不起的人。
很多年之后,在那场决战之前,他对叶天明提起了当年在山脚下的相遇,多年后的叶天明对当时的许尘根本没有任何印象,而许尘则是印象深刻。
“我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人能那么孤单,好像他的双脚站立的不是人间的地面,而是另外一个世界,而且他明明是活着的,却感觉已经死了很多年,这个说法也不准确,应该说当时我眼中的你似乎是活人又似乎是死人,我觉得你很可怜。”
叶天明并不知道一个被自己当作路人的家伙,此时正在同情可怜自己,他的眼中只有那名穿着旧袄破鞋、看上去很没有存在感的道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