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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新雨轻轻松了口气,虽然担心,但并不怎么害怕紧张。白晴云的病是心病,发作起来骇人,却不致命。
白新雨心里想着不急,可还是加快了脚步。
刚迈进大厅,就见白晴云披头散发,衣衫不整,四处找地方躲藏。见到沈易等人,她不去找自己的妹子,却跌跌撞撞地冲到沈易面前,一把拉住他的衣袖,圆瞪着双眼,快速地四处偷瞧,似乎前后左右有着无数的凶神恶煞在追杀她一般。她消瘦憔悴的脸上都是冷汗泪水,眼中充满了惊恐,声音颤抖而又尖锐刺耳,“沈大侠,快拦住他们,他们来杀我了,他们来杀我了……”
白新雨扶住她,连声安慰道:“二姐姐,不会有人来杀你的,不要怕,没人要杀你……”
白晴云挣脱白新雨的手,又紧紧拉住沈易,苦苦哀求道:“沈大侠,救救我,救救我,他们就要来了,你一定抓住他们啊……”
沈易扶住她的手臂,放缓和了声音,说道:“祝夫人,请安心,你认为是谁要杀你?”
白晴云泪如泉涌,泣不成声,断断续续地说道:“沈大侠,救救我,我不想死……”
话未说完,她突然面色大变,身体滑到地上,几乎缩成了一团,睁着惊恐的眼睛,不敢回头,却又控制不住地往身后望去,厉声尖叫道:“他来了,他来了,他来杀我了……”
沈易抬头看去,在白晴云的身后并没有人,只得轻轻叹口气,拉住她的手,缓缓输入内力,助她平稳心绪。
片刻之后,白晴云的喉咙里发出深深的一声呻吟,撩起眼睛,悲切地看着沈易,说道:“沈大侠,你一定要相信我,祝天威来杀我了,我知道,我知道,我看见他正拿了一把刀,就来杀我了,求求你,救救我吧……”
众人听了这话,都是悚然动容,虽然曾经亲眼看到祝天威惨死在毒针之下,又亲眼见到他被装殓进棺木,可背后也不禁窜起森森的凉意。
沈易目光如电,仔细看着白晴云,不知道她说的话是否有几分真实,还只是完全的狂乱妄想。
白晴云却又突然整肃脸色,抹一把脸上的泪水,站直身体,拉拉自己的衣衫,对白新雨说道:“三妹,别担心,我没事。”
在那一瞬间,她似乎又恢复了神智,虽然脸上还有些许羞愧之色,却端庄自持。她转眼看看众人,回身就走。走出几步,她又在门口停住,低头想了想,回过头来,眼定定看着沈易,说道:“方才失态,还望沈大侠勿怪。”
沈易看着她,眼中疑问未解,却柔声说道:“祝夫人安心养病,如有需要,只管告知在下。”
白晴云惨然一笑,说道:“谢谢沈大侠关心。”她停顿片刻,又似自言自语,低声说道:“与其活着不快乐,担惊受怕,还不如死了干净。”说完,她再也不回头,由着白新雨搀扶自己回房。
白新雨安顿好白晴云,垂头走出来。她神色不像平时安详,眼圈发红,脸上留着泪痕。
华素苏拉住她的手,刚安慰了几句,白新雨的眼泪已扑簌簌地流下。
盛东来一见,也不说话,自去倒了杯茶,默默地放在白新雨的桌边。
白新雨抬头感激得看了她一眼,盛东来的心猛得一跳,只觉得这双泪水婆娑的美丽眼睛,其刺穿人心的功力实在是比剑术高手还厉害。
华素苏说道:“祝夫人怎样了?”
白新雨摇摇头,说道:“还好,吃过药,已睡了。”
华素苏拍拍白新雨的手,说道:“还能睡觉就说明好多了,要是我不舒服,就会睡不着的。”
白新雨目中带泪,却忍不住笑了笑,说道:“你也有睡不着的时候吗?”
华素苏很认真地看着她说道:“我当然有睡不着的时候了。”她轻轻叹了口气,接着说道:“有心事的时候就会睡不着啊。”
白新雨瞅一眼沈易,微笑道:“你也有心事?什么心事,说出来听听?难道是为了什么人而起的心事?”
华素苏已知自己失言,推了推白新雨,嗔怪道:“你说什么呢?”
白新雨见她面颊羞红,心里暗笑,嘴上也不再多说。她转念想起姐姐婚事的不快乐,如今又心病难医,不禁悲伤,又掉下眼泪来。
华素苏忙说道:“祝夫人病情缓和了,你也小心身体,不要这么发愁。我大哥认的一位好大夫,我可以叫大哥请那大夫赶来为祝夫人医治。”
白新雨却还是愁眉不沈,说道:“二姐姐得的是心病,即使身体治好了,心里的伤痛也不会好。”
华素苏知道其中的故事,也只能跟着叹口气,不知道该如何安慰。
沈易突然问道:“为何方才祝夫人说日子过得提心吊胆?”
白新雨说道:“二姐姐一直与祝大哥不睦,心里不快乐。”
华素苏看了沈易一眼,帮着问道:“沈大哥的意思是,即使祝夫人与丈夫不和睦,也只是悲伤失望,怎会是提心吊胆?”
沈易对华素苏微笑点点头,也问道:“不错,白姑娘可知,祝夫人是否真有什么惧怕之事?”
“惧怕之事?”白新雨看看沈易,再看看华素苏,神情茫然,说道:“我不知道,她也从未说过。我只知道,她嫁给祝大哥是万分不情愿,不过最初的两年也还算相安无事,可近这半年来,她突然性情大变,整日疯疯癫癫,时常发病,总说有人要杀她,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而且见到祝大哥就如老鼠见到猫,怕得要死。以我看,虽然祝大哥对二姐姐不好,可也决不会杀她啊,否则我大哥也不会罢休。”
沈易不再说话,只觉得心头沉重如担了巨石。
天黑了,众人也都散去,沈易却走出祝家庄,信步来到山边,站住了,放眼四望。
夜色浓重,漫天的繁星似乎都有些沉甸甸的悬挂不住。惨淡的月光下,雨雾山左右双峰黑黝黝的,失去了白日里的钟灵俊秀,就像两个独孤矗立在天地间的丑怪巨人。茂密的树木好象巨人身上的毛发,也是黑压压的一片,让人看了心情沉重而阴郁。
他缓缓转过身,看着灯光黯淡的祝家庄,不由得感慨。这曾经辉煌的祝家庄只在一夜之间,就从高峰跌到了低谷,用不了多少时候,祝家几代人辛苦经营下的诺大家业,很可能就会这样无声无息地从人们的视野中淡去。
人心不足,可费尽心机建起的名声财富,又能维持多久呢?祝天威精明英武,如日中天,却在生辰之日,瞬间惨死在毒针之下,白白落得一场空。
为什么总有些人,耗费心机,不但想要操纵自己的命运,还要想----操纵他人的命运?到最后,他们真的就可以改变自己的命运吗?
究竟是谁杀了祝天威?目的是什么?那个杀手组织又是什么来路?背后的主谋又是谁?
沈易抬头望天,轻轻叹口气。虽然他奔波江湖,锄奸惩恶,从不惧辛苦,似乎尽意其中,可谁又能知道,在他的心底深处,一直怀着一个深深的渴望。他多么希望这人世不再有任何奸恶诡计,也不再有凶杀仇恨,从而每一个人都能快乐而平安地度过一生……
可他也很清楚,这只是他的希望,是个甚至可以说是一厢情愿的希望,只要人心充满了各种欲望,就永远存在着诡计与谋杀。
盛东来跟在沈易身后,也来到了顶峰。他没有说话,在旁边找一块巨石,重重地坐下。他解下背后的长剑,横在膝上,一边伸手抚摸着长剑,一边瞪大眼睛望着对面的右峰,努力地想看清楚,似乎想望穿如墨的夜色,看进白新雨出生成长的那个修篁寨。他一点也不隐瞒自己对白新雨的好感,也不觉得有什么难为情的。他对感情的追求,就像对剑术的追求一样,执着而又热烈。
他收回目光,看着沈易,看这个人和这人腰间的宝剑。一个身佩霄龙的剑客,一定也像这上古名锋一般沉稳而锋利吧?
盛东来突然说道:“沈大侠,你为什么不与我比剑?”
沈易没有说话。
盛东来又说道:“虽然你是官府中人,可你也是一名剑客。剑客一生最大的追求,就是永不止歇地攀登剑术的高峰,我就不相信你对剑法没有热情。”
沈易沉默半晌,才点点头,说道:“你说的对,每一个剑客都渴望能够求得剑术的最高境界。”
他只说了一句话,又变得沉默。他怎能忘记学剑时的艰苦?他更无法忘记,每当剑法进步时,心中产生的巨大喜悦。还有每次遇到高强的对手时,每当握住霄龙时,心里澎湃的激情也同样让人无法忘怀。
盛东来一拍横在膝上的长剑,说道:“既然你知道剑客的追求,你为什么不与我比剑?”
沈易扭头看他一眼,又转眼望着远处苍茫的天际,良久,才缓缓说道:“我不知道。”
他不是在随口应付盛东来,他说的是真心话。他真的不知道,也说不清楚。
这十年来,出道江湖,投身官府,他从一个热血沸腾的少年,直到效值青天府,已经经历了太多,经历过人心的温暖和美好,也经历过人心的险恶和阴毒。
他突然觉得有些累了。
看得太多,经历得太多,有的时候,他一贯稳定坚强的心也起了波澜,有了犹豫,会生出疑问,如此执着以求,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做事的经验越丰富,亲手抓获的奸人越多,侦破的案子也数不清,可这世上的凶残之徒何曾有减少?
他苦心钻研剑法,武功越来越高,又是为了什么?只是为了打败对手?
他真的不知道。
多少年了,他名声日隆,就像被一股意念推动着,不停地往前走,一旦停住脚步,低头思想,突然就发现自己其实只是一个人,孤独地站在黑暗而望不到尽头的漫漫长路之上,何处能是安歇之处呢?
盛东来却不明白,惊讶地问道:“你说你不知道?一个剑客是为剑而活,难道威震江湖的江南大侠沈易都不知道自己是为何而活吗?”
“我不知道。”沈易又说了一遍,稍有犹豫,双眼中突然射出闪亮的光芒,接着缓缓说道:“也许我知道。”他知道自己不只是为了高超的剑术而活,也不是为了侠义的名声而活,可他到底是为什么而活呢?是为了一个永不磨灭的信念吗?
盛东来目不转睛地看着沈易,看见他浑身都似散发出耀眼的光芒。
盛东来又低头看看膝上的长剑,再抬头看看那柄深深地隐匿在剑匣中的霄龙,心里似有一点亮光通透,似乎明白了什么,又似乎还在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