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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84年2月1日,一场出乎意料的大雪笼罩了整个山东半岛。
在这种恶劣天气的影响下,原本繁荣无比的短途运输业顿时偃旗息鼓,很多马车夫都不再接这种可能会损坏他们的车辆却所获甚少的业务,船只也因为河面封冻而不得不停在岸上或者船坞内,传统的交通运输从业者在天灾面前一下子就闲了下来,进入了猫冬状态。
不过,传统的交通运输业沉寂了下来,现代化的交通运输业却顶了上来。就在今天上午,一列吞吐着黑烟的蒸汽列车从北方的桃村、莱阳一线驶来,然后停靠在了即墨县火车站内。在这里,列车卸下了大量采买自北方的皮货、日用品、葡萄酒、牲畜及其他商品,然后装载了整个五十吨面粉,打算输往终点站胶州港。那是一个纯消费型城市,驻扎着大量的军队、官员、技术人员和商人,日常生活所需几乎全靠从周边——主要是即墨县和莱阳县——进口,无论是粮食、水果、肉类、蔬菜还是其他什么的,均是如此。
若搁在以往,胶州早两个月便开始大量囤积物资了,粮食、鱼肉、布匹、日用品乃至武器弹药等大宗物资,通过骡马、大车或小船次第输往胶州城。每每这个时候,胶州要塞外的商业区便会迎来一波爆发式的繁荣期,各种商人、车夫、力工络绎不绝地赶来,在这里交易、消费,狠狠刺激了一波地方经济,税务官们往往收税收到手软,嘴笑得合不拢嘴。
而胶州城提前两个月就开始大量囤积物资的缘故,其实也很简单,就是为了防备恶劣天气的到来造成交通不便——比如现在的大雪封路——使得大量物资无法及时运进胶州城,影响其居民及众多家属的生活。
不过现在这种困扰似乎完全解决了!在胶烟线铁路全线完工后,拉普拉塔之星列车可以在两天时间内将超过一百吨的各类物资从烟台运到胶州,可谓神速!而且这种铁路运输,受到恶劣天气的影响不大,刮大风行得,下大雨行得,大雪天气同样行得——好吧,这有点吹牛了,雪过大的话同样不行——适应性比起其他运输方式来说不知道强了多少!
因此,在胶烟线铁路全线通车之后,在两地间跑长途运输的马车商帮、骡马队什么的,基本上就慢慢开始淡出人们的视线了,取而代之的是众多活跃在火车站与其他乡镇之间的短途运输事业。即这些人平日里在火车站等着,一有列车卸货,便一拥而上,将卸下来的各种物资运到其他远离铁路线的村镇,同时也将这些村镇的商品运到火车站销售给设在那里的商行老板们,以赚取一些利润差。
毫无疑问,这是被现代化新技术所改变的旧的商业模式。在胶烟线铁路修建之前,别说登莱了,在整个中国大地上,又何尝有过这种运输速度极快、运输能力又强、受自然因素影响还贼低的交通运输方式?没有!这是专属于现代化、工业化的力量,农业社会是不可能存在的!所以,当铁路这种运输神器在登莱大地上呜呜咆哮着运输物资的时候,传统运输业从业者纷纷被打击得溃不成军,不得不艰难地寻找其他方式生存,避开与铁路的竞争,因为那样是没有任何胜算的。所以你便看到了,他们分散到了铁路沿线,充当起了远处乡村与车站间的联系人,变相增强了胶烟线铁路的辐射能力,这是市场的选择,同时也是社会生产力进步的标志。
当然胶烟铁路沿途各县被改变了的,有何止是这些交通运输从业人员呢?要知道,在东岸人持续多年不间断的影响与宣传之下,即便是登莱大地上的一些传统社会精英分子,其被改变的程度也丝毫不少。比如,就在此刻的即墨县城内,在这个由仆从军将领陈全忠治理的城市内,一些残存不多的传统知识分子也逐渐改变了思想,开办了不少所谓的新式学校。
即墨县火车站后面一处较为繁华的大街上,有一座据说由本地大户捐资建起的学校,名曰“求新书院”,有着大概六七十个学生。这所学校的创办者原本便是即墨县里的有名的士绅,诗书传家,是登莱二府当年历经浩劫后幸存下来的不多的士绅家庭。其家主今年五十有二,人称李员外,早几年甚至还当过陈全忠的幕僚,在县里的名望不低。
这样一位堪称传统读书人典范的知识分子,老实说,原本对东岸的印象是不怎么好的。被看他当年为陈全忠服务,算是东岸阵营的一分子,不过随着东岸人在中国大地上不断横冲直撞,打打杀杀,其民族自尊心也受到了一定的创伤。而当这种创伤开始慢慢发酵之后,自知无法靠自己扭转局面的李员外,开始放下了诸多成见,从精神上开始了自省。
自省了一段时日后,这位李员外痛下决心,在即墨县城里开办求新书院,选县内外十五岁以下“颖悟儿童”,学习经史学、算学、地理学等课程。他认为,东岸人在物质技术层面领先太多,需要“师夷”,不过儒家经典却也不可舍弃,故求新书院里的学生既要学习传统经史,又要学习各种所谓的新学,还是比较辛苦的。
李员外坚持认为,中国欲与东岸争雄——此君是东岸阵营的一分子,但屁股却歪到了中国这边,不得不让人感叹不敬名教、不习经典的东岸人在中国大陆上受到的敌视有多大——“非徒在采买军械枪炮而已,更强在学中国之学而又学东国之学也。”这句话,与清国、顺国很多开明士绅提倡的“中学为体、东学为用”的思路倒是如出一辙,说明李员外与那些人压根就是一路人,虽然其曾经任过东岸仆从军的官职。
如李员外这样的人在东岸控制区内还有很多,其中尤以南方宁绍两府为甚。因为自明末以来破坏较小的缘故,宁波府的士绅保留很多,传统文人自也不少。其中有的在东岸人的影响之下抛弃了传统儒学,有的则继续坚持传统经典,顶多稍作改良以适应社会变革罢了。当然数量最多的仍然是明面上与东岸合作,暗地里仍有着莫名其妙优越感的人,虽然近些年这帮人已经少了许多了。
当地——包括邻近的清国控制区——一些士绅就业开办了不少所谓的新式学堂,寻求传统儒家经典在激烈的社会变革中该如何自处乃至改进的方法。他们打着“为朝廷育异等之茂才”的旗号,整顿、改革以前的书院,开始了艰难的探索历程。
当然东岸政府对于这样的民间自费办学行为也是非常赞赏的,并且拨下了部分补贴,以使这些人不至于亏损太甚。毕竟,不管他们办学的初衷如何,但他们的行为客观上刷新了社会风气,进一步涤荡了社会中残留的传统封建礼教气息,与政府投资建立的诸多学校一起,构成了与庞大的实业建设相配套的教育体系。这一点,在如今远东三藩——好吧,黑水开拓队军事色彩更浓,似乎可以去掉,那里的一切都是政府投资的——越来越蓬勃发展的工商业形势面前,显得尤为重要。毕竟,产业的发展也是需要大量的人才的,虽然这些学校教育出的人才因为所学知识面较窄,质量要比政府开办的学校教育出来的差很多,但至少也是掌握着一定量的新知识的人,这就足够了。
此外,为了提高社会整体生产力水平,创造更多的财富,东岸政府也鼓励民间有条件的人自办专业学校,以快速培养更多的人才。比如,即墨县里就还有另一家学校,名为“刘老根农学堂”,由政府资助了校舍、教具和其他杂费,经验丰富的老农刘老根有偿授课,传授有关田间地头的小窍门、小知识,对于提高整体种田水平,还是有很大帮助的。
南方开拓队辖区亦有此类特殊专门学堂,如蚕桑学堂、茶叶学堂(甚至还有奇葩的方言学堂……)等等,校舍、教具、杂费统一由政府承担,教师则是行业内经验丰富的人士,学生也多是从业者。虽然公开传授所谓的自家“独门绝技”与中国传统认知不符,阻力很大,但在政府的强力推行及重金奖励之下,总还是会有人来教授这种知识的。哪怕一开始来讲课的人水平不是顶尖,但在丰厚的学费收入、授课奖金(政府补贴)及巨大的社会地位提升的刺激下,最后总会有顶尖人才按捺不住,登台授课的,这对于社会生产力水平的促进无疑是立竿见影的。
各种学校如雨后春笋般地钻了出来,或公办、或私立、或公私合营,都极大促进了社会的发展,为远东三藩逐渐起步、加速的工业化、现代化事业服务,正所谓那段刷在即墨县火车站外墙上的标语所说的,“农学是万业之基础,工学为众学之门,数学是制造之根源,商学关于富强之大计”,确实是一点没错:蓬勃发展的农业、工业、商业需要大量的人才,这点单靠政府是办不到的。要知道,远东三藩并不是具有完全职能的政府,充其量职能算是一个被阉割了的殖民政府,且还承担着包括军事防务、干涉局势、搜罗移民等及其耗费金钱的重大任务,不吸收民间资本、人才和技术,肯定是不行的。
与东岸控制区相比,此时中国大陆上其他势力的所作所为就要差上不少了。以顺国为例,这个国家虽然这些年手工业发展较为顺利,但政府在军事方面的开支浩大,根本不可能拿出钱来做别的什么,更别提也没太多这种意识了。而民间呢?目前其思想争论还没整明白呢,慢慢等吧。湖广、江西、四川等地,传统文人实在是太多了,即便把东岸政府丢过去,恐怕也只得个落荒而逃,无力改造。思想领域的变革和洗礼,是需要一代一代人坚持不懈的,晚清中国遭受两千年未有之变局,在亡国灭种的巨大压力下,还花了百年时间来做触及灵魂领域的痛苦改造,就别说如今中国大陆了,怕是也得需要同样甚至更长的时间,要知道明末的知识分子可也很堕落的,如李贽、顾炎武之类被士林批倒批臭就能看得出来。
与顺国相比,清国的所谓新政更多的是迫于军事压力,因此全面偏向军工领域,开办的大部分学校也是与此相关的,只有地方上一些所谓的开明士绅开办的学校有些其他内容,但总体而言不成气候。由此可见,中国大地的士绅还没有感受到足够的触及灵魂的痛,而没有这种痛,谁吃饱了撑着去改变目前这个大家都能获取极大利益的秩序呢?根本不可能的!
其他一些小诸侯,如广东李氏、福建郑氏、浙南鲁王及南明王朝,整体而言还不如清、顺两国,新式学校也不多,除郑氏在泉州开办的一家船舶学校、在福州开办的一家语言学校像点样子之外,其他的都没有这方面的意识,可能有一些培养军官、匠人等特殊人才的培训机构,但多不成系统,且大部分是临时性的,实际效果不是很好。
当然其实这些都可以理解,这些政权要么军事压力很大,要么是军阀割据政权,想要大规模投资教育行业,确实有些要求过高了。就拿清、顺两国来讲,他们目前仍在江西、湖北、四川等地进行着一定规模的战争呢,消耗何其之大也,每日里死伤的军人、用掉的物资都是一个惊人的数字。相信在战事彻底平息之前,大概是不大可能将大量资源投入到教育等民生领域的了,这几乎是必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