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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下旬的一个下午,白钰和徐云岫身穿便衣戴着墨镜低调地来到县法院,旁听一桩公开审理的民事诉讼。
按双方律师要求,这件诉讼本应闭门审理,但由于案情的奇特性、社会关注度以及媒体一致呼吁,法院最终同意公开审理——这也是当前的难题,面对舆论压力,法院如何不被汹涌的民意所左右,保持中立和法律公正。
四年前二十五岁的护士楚晓珺嫁给珠宝商、五十四岁的俞敏高,年龄如此悬殊,无怪外人认为又是一桩金钱作崇的婚姻。两年前的夏天,俞敏高游泳时突发脑溢血身亡,留下庞大家产。由于有遗嘱在先,分割遗产倒没什么争议,楚晓珺和俞敏高唯一的儿子俞秋各得一半,让铆足劲想看好戏的闲人们颇为失望。
不料去年底风波又起,起因在于楚晓珺打算再婚,对象是关苓中学一位物理老师,双方已广发喜贴并搬入新购的房子。这时俞秋出面阻止,依据是父亲的遗嘱,上面要求楚晓珺“必须以遗孀身份参与分割并享有财产”。俞秋认为她再婚就不是遗孀,无权继续享有俞家财产,因此他有权索回。楚晓珺则认为遗孀身份不过是分割遗产时的要求,遗嘱里又没有明确规定她今后不得再婚,凭什么要守一辈子寡?双方争执不下,最后闹到法院。
事关六千多万遗产,俞秋始终拒绝和解,诉讼本身又有极大的模糊性和不确定性,法院也觉得棘手,前后换了三任主审法官,诉讼期也一拖再拖,其间诉讼双方也频频换律师,尤其楚晓珺已换到第七位律师。
近八个月漫长的诉讼中,控辩双方的焦点在于如何解释俞敏感遗嘱的那句话,那真叫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法官也无所适从。
事有凑巧,副省长韩峰峰与俞敏高是大学校友,韩峰峰在地方主正期间两人有过交集关系不错,通过校友会知悉此事后特意给白钰打电话,言下之意能缓则缓尽量协商解决,人都死了别闹得乌烟瘴气让外界看笑话。
坦率讲白钰最头疼干预司法,若寻常领导肯定一口回绝,但去年历经辛苦把凤麒麟拉下马过程中,韩峰峰起到非常重要的作用,事后主张提拔于煜也是他的倡议,反而不是徐尚立。
把徐云岫找来一打听,他也头大如斗。
原来楚晓珺虽只是小护士,却有个来头很大的亲舅舅——毕遵常务副市长董映清!
董家在毕遵是大家族,董映清也是毕遵本土系中坚,按说可以把外甥女照顾得很好。无奈楚晓珺天生不是学习的料,不得不中考走了卫校中专的路子,毕业后第一站分配到毕遵第一人民医院。
没两年工夫,楚晓珺把医院内科副主任迷得神魂颠倒居然想离婚后娶她,老婆召集家里三十多人堵在医院门口大闹,院方为息事宁人把副主任贬到社区医院,楚晓珺则调到市郊镇卫生院。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几天时间楚晓珺在市一院的辉煌战绩传遍小镇,无聊的小镇居民、农民纷纷跑到卫生院看“狐狸精”,弄得她无地自容。董家一看这样没法正常工作,索性调到偏远且相对封闭的关苓,避过风头再作打算。
想不到楚晓珺在关苓也没闲着,利用体检机会一勾二引便俞敏高好上了。这段爷孙恋无疑遭到两个家族反对,但楚晓珺看中他的钱;俞敏高则迷恋她青春靓丽的身体,以及背后赫赫有名的董映清。
更想不到的是,这桩各有算计、各取所需的婚姻以俞敏高猝死告终。
董映清的要求很简单:不求打赢官司,花钱消灾,象征性捧点钱安抚一下对方和平解决问题。
“咦,双方都有和解意愿,那为什么闹到法院无休止地辩论?”白钰奇道。
徐云岫叹道:“问题出在俞秋身上,不依不饶非要法庭给个说法,坚决不同意庭外和解。”
“会不会觉得当年遗产分配吃了亏,但恪于俞敏高遗嘱写得清清楚楚自认倒霉,如今打算通过诉讼扳回来?”
“也不可能收回全部六千万呀,不知道他怎么想,”徐云岫摇头道,“现在的年轻人真是……”
俞秋没来,全权委托律师处理;楚晓珺亲自到庭,抓住开庭前短暂时间白钰和徐云岫约见了她。
“最好再努力一下,或者你亲自找他谈谈,能庭外和解是上策。”徐云岫道。
她眼圈一红:“早就试过,没用的,他已下决心要让我一无所有。”
“六千万给他三分之一也就是两千万,你肯不肯?”
“我当然愿意,钱多了不过是个数字而已,有何意义?可他非要全部拿回去。”
“你当面问过他没有,为什么这么做?”徐云岫道,“从法律关系上讲你还是他的继母。”
楚晓珺只是摇头,泪涟涟伤心欲绝的样子。
徐云岫冲白钰耸耸肩,意思说没道理可讲,没法和平解决。
庭审室并不大,四十多个座位挤了六十多人,走道也坐得水泄不通。因为到场的记者很多,还有不少人将现场情况随时上传微博,久经沙场的法官得知县委书计和正法委书计旁听都有些拘谨,神情举止不太自然。
正式开庭,法官询问控辩双方有无最新补充的证据,其实双方都没有,然而律师的本事就是无中生有,装模做样、没完没了地搬出一套又一套所谓新证据,紧接着双方又陷入无休止的辩论。
只听了不到一半白钰便起身出去,徐云岫紧紧跟到外面休息室,笑道庭审其实挺无聊的,百分之九十都是浪费时间,但程序必须得做足了否则容易被人挑毛病。
“按程序下一步应该是什么?”白钰突然问。
“双方律师传唤原告被告,当庭诘问,这是最刺激也是最惊险的程序,有经验的律师经常在这个程序抛出猛料,或采取意想不到的招数从而一举获胜,”徐云岫道,“大概白书计看出来了,双方律师都在故意拖延,以争取更多时间挖到有利于己方的猛料。”
“法院打算安排到哪天?”
“八月下旬吧,还有一个月准备时间。”
“太晚……”
白钰略加思忖道,“既然省市领导都打了招呼希望和平解决争端,我们要避免极端情况出现,又不能干预司法,唯一可行的就是合理化建议——压缩庭审时间,对控诉双方都公平,是不是?”
徐云岫会意笑道:“对,对,过于冗长的庭审过程也是浪费司法资源嘛。您觉得安排哪天?”
“明天!”白钰道。
“呃……好!”
徐云岫暗暗咋舌,心想这位县委书计可真是快刀斩乱麻。
回到办公室,尹冬梅已等了将近一个小时。
自从那次未遂事件后,两人见面都有那么一点点不自然,特别白钰再也摆不出县委书计威严。
“旁听庭审耽搁了时间,”白钰边坐边解释道,“让冬梅县长等着急了吧?”
尹冬梅道:“没关系……有件事我觉得反常,想当面向您汇报一下。哈尼山寨搬迁由我牵头、民政局主导,涉及基础设施、生活设施等就通过领导小组协调,前段时间运转正常。大概从上周起,不时有人向领导小组办公室和民政局相关同志打听搬迁情况,民俗村突然多了些推销保险的挨家挨户敲门,打听这打听那,也围绕搬迁率、寨子留守和防御情况,白书计,您感觉是不是有点诡异?”
白钰微微一笑,道:“在我意料之中,所以这项工作让你牵头负责而不是关苓籍领导。打听就打听,你装作不知道,不要驱离,也不必叮嘱相关同志注意保密。搬迁工作牵涉部门和人员太多,根本没法保密,只须保证汇总数据掌握在你手里就行了。”
“为什么呢?请给我一个解释!”尹冬梅真心不喜欢他这付胸有成竹的模样,显得自己傻乎乎似的。
白钰又严肃起来,沉吟片刻道:“关苓这边聪明人很多,为把我赶走真是煞费苦心!有些工作需要做在前面,有些事提前谋划但未必会发生,毕竟里面变数很大。我暂时不能透露的原因在于我考虑到最极端可能,说给你听除了徒增烦恼没一丝用处,还不如……”他笑笑道,“花点时间在个人问题上,我请省里工作的朋友帮你介绍优秀男生如何?”
提及这个话题,在官场历练数年的尹冬梅并不害羞,很自然地说:“去年还真有人介绍过,省正府办公厅的小伙子,没看对眼也就没再联系。”
“办公厅小伙子?”白钰一愣,“于煜?”
“徐省长的秘书,叫什么名字忘了,挺阳光挺灿烂的小伙子,可不知为什么就是没感觉。”尹冬梅道。
白钰脑子转得飞快:“噢,徐省长帮你介绍的?对了,恐怕不是你而是你京都家族所拜托?当时于煜已有女朋友,但你要是想谈,徐省长自信能说服于煜?”
“他与家族长辈比较熟,不过我也就见一两次而已,”尹冬梅突然想起什么,道,“对了你听说没有,他遇到大麻烦了,严重的话会被双规!”
“没有!”白钰猛吃一惊,“于煜跟我是老朋友,他都没提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