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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老狐狸放下手中那杯茶,扫了陈昭华一眼,慢悠悠地说:“年轻人,逢场作戏难免。”
“逢场作戏?叶爷爷,你这话未免牵强,三年前,就是就开始逢场作戏了。”陈昭华立刻反驳,语气不屑,似乎是撕下平素里所谓的乖巧面具,就懒得继续去维护那假面。
苏婉儿紧紧抿唇,眼里蓄泪,只那样怔怔看陈昭华,心里百般滋味说不出,纷纷乱乱的如同狂风卷过的狼藉街头。
“昭华似乎护妹心太切,我这老骨头最近身子骨不好,就是坐着也是上气不接下气的。这说话也缓慢,我这还没说完啊。”叶老狐狸说到这里,故意咳嗽两声,那眼神是斜睨陈昭华,又扫过坐在一旁的陈老狐狸,如枯竹骨节的手将刚刚放下的茶杯又端起来。
整个屋子安静得可怕,所有人似乎都屏住呼吸,苏婉儿更是连眼都不敢眨,只等那最后的结果来临,虽然陈泽林刚轻吐出的四个字早就宣判了结果。
“昭华,你忒没礼貌了。这里几时轮到你说话了?还打断叶爷爷说话。还不赔罪?”陈老狐狸这才缓缓说,手拈起茶碗盖子滤了滤茶水,盖子与茶碗发出清脆的声音。
陈昭华经陈老狐狸这么一说,淡然了不少,神色也恢复平素的淡漠,他向叶老狐狸行礼,道歉:“叶爷爷,对不起。是晚辈太过放肆。”
“算了,你也是护妹心切,我怎么能怪你呢。人说我们这样的权贵之家,最淡薄的就是人情。永宁啊,看到昭华这样为敏华,我倒是羡慕你了,子孙情浓。”叶老狐狸缓缓地说,眯成一条缝的眼中有什么不可捉摸的在流转。
苏婉儿原本蓄了眼泪,一直死死盯住众人。现在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她半分说不得,一切都只能靠陈昭华。然而,他明白陈昭华力挽狂澜的机会很小,除非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话来。可是她希望这门婚事告吹,但同样不希望陈昭华说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
如今,叶老狐狸这话似乎有所指,惊得苏婉儿心里猛然一痉挛。凭这老狐狸的眼力,怕会看出什么。
陈昭华到底太过鲁莽,太过稚嫩,三两下就可能被老狐狸切中根本。苏婉儿心里叹息,第一次发现没有流血与死亡,却也有濒临绝境的无力感。
上一次,有这种感觉,是妈妈去世。她看到她的尸体,恍然觉得无论今后得到多少荣誉,多少权力,都少了一个最重要的人跟自己分享,那些荣誉、权力、成绩都失去光华颜色。
她颓然闭上眼,眼泪滴落,却再也流不出另外一滴。往事纷纷扰扰,一幕幕支离破碎,飘然而过。银座八楼的画面逐渐清晰。那时候,小小的女孩不知道接下来是生是死。那时,她也怕,但是她只想活下去,活下去。哪怕一点点的希望,也要去争取。她记得自己对他说话,声音清澈明亮,带着小女孩的脆响,没有一点的惧怕。不知道是自己打动他,还是他原本没有灭掉她的意思。她始终没有机会问。但是,那一次,却让她遇事冷静到极致,不放过一丝一毫的希望。于是,后来大大小小的困难,她都一一走过。哪里有今日兵败如山倒的心境?
今天到底是乱了心神。
苏婉儿这一闭眼,似乎是经历了一世,看透了世事沧桑。心里陡然明亮:怎么可以乱方寸?最开始,不就是在做了最坏的打算的么?一开始,不就在积极努力拨乱反正么?人生,只要努力过,做过,就不后悔。
于是这极短的一闭眼一睁眼,她已然平静,从外在的坐姿、神色到内心。她眼神平静,略略抬头就看到叶瑾之正在看自己。那张脸木然,只是眉头轻蹙,眼里有惊疑。
怕是看到自己瞬间的转变,正讶异。苏婉儿懒得看他,抬眉看叶老狐狸一眼,眼神恭敬而平静。如今,她要做的就是作壁上观,看能否找到拨乱反正的缝隙。
陈昭华长身而立,站在陈老狐狸身边,浑身也退却焦躁,整个全然宁静。这样的陈昭华总是让人欣赏,苏婉儿不由得露出一点点的笑。
这时,陈老狐狸没有回答叶老狐狸抛过来的问题,而是以慢动作喝了一口茶,赞美茶香,这才叹息一声说:“只可惜都是些不成器的。不过,子孙情浓,这一点我还是颇为得意。孩子们都很孝顺。这人啊,权势滔天也好,富贵逼人也罢,都不比不得久病床前,还有儿孙呵护,大去之时,有儿孙真心不舍。”
陈老狐狸像是没有听出叶老狐狸话中缘由,笑呵呵地回答,语气一如既往平静。
“永宁是好福气,前些日子,我就甚为喜欢敏华。”叶老狐狸将这话抛出来。
苏婉儿虽然平静,但听他这么一说,心里也有些微的烦躁,而且更不明白的是:叶家明明如日中天,陈家有衰败之相。如果说考虑到联姻壮大权势,理应是陈家巴不得促成。可陈老狐狸还处处拿架子,叶老狐狸居然也能容忍。这里定有什么渊源吧。
“敏华这孩子聪慧,我也不太舍得。”陈老狐狸又老调重弹。
呸,你要真舍不得,还来吃这顿饭?直接说敏华有心上人,这不就解决了?真是虚伪。苏婉儿垂了眸表示不屑。
“呵呵。”叶老狐狸干笑一声,又说:“方才给你这小子打断了我的话。这男人没成家,都是小孩子,事业再好,也没什么责任心。当年,你老大不小,都威震一方了,若不是映莲给管着,还不得天上都是脚印,见不得以后就能更上一层楼了。”
“好端端的你提映莲做啥。”陈老狐狸一听提当年,一脸不悦。
“永宁啊,批评别人,我们也得想想自己了。我不说你,就说我。那时候,负气离家,又是战乱,刀口舔血的,放肆得很,眠花宿柳也不怕小辈们笑话的。若不是遇见沉香,我哪里懂得收心,懂得责任,懂得家庭,懂得珍惜。这男人,未成婚之家,一则是少年心性,逢场作戏;二则不过是情事阅历浅,识人不准,误了佳期,迷了心智。”叶老狐狸缓缓说。
“也不是所有男人都是你。”陈老狐狸说,语气已然低了很多。
叶老狐狸眯了眼扫了叶瑾之一眼,说:“可瑾之是我的孙子。我看他长大,他是唯一一个住在老宅的孙子,与我接触最多的。我识人的眼力,莫非永宁老弟是信不过?”
“不是不信任。实在是映莲也喜欢敏华丫头得很。我每次看到丫头,就想到映莲。她总是想敏华幸福的。”陈老狐狸一边说,一边将眼神投过来。
苏婉儿内心平静,神色淡然,并没有躲闪老狐狸的眼神,反而是应着他的目光,神色似笑非笑。陈老狐狸似乎一惊,却不经意地移开。
“映莲当年就很满意瑾之的。”叶老狐狸回答。
“彼一时,此一时。”陈老狐狸立刻回答。
叶老狐狸没说话,只是看陈老狐狸。两只老狐狸隔着一张案几对视。众人皆屏住呼吸。陈昭华站在陈老狐狸身旁一旁,却忍不住开口:“敏华是陈家的宝。为她选夫婿,自然是有所担当的。你们是长辈,可曾明白情感一事,应该是男女双方有浑然天成的心?”
两只老狐狸皆不语,都瞧陈昭华。苏婉儿甚是喜欢他的这一句话,喜欢这浑然天成一说,心里想到父母,到底是略微动容。不由得又去看陈昭华,只看到他的侧脸,依旧是平静的神色。这人对情感有这般见识,不知道他朝又是谁的佳婿。
而即将成为自己丈夫的那个人的浑然天成却不在自己这里。苏婉儿不由得又看叶瑾之一眼,他还是先前的神色,正坐在对面,只是眼神一动不动,像是在想什么似的。
“你们长辈向来不管年轻人的事,我与瑾之却算相熟。他与严清雅的事,你们或许不太了解其中缘由,我却是知道的。他与严小姐感情甚笃,长达六年。敏华的婚事,不能铤而走险。即便他是叶爷爷最看重的孙子。”陈昭华语气淡然了不少,神色也不像是刚才那般激动,但这最后一句话却像是使尽了浑身的力量。
他将严清雅与叶瑾之的事全然摆出来,不顾叶家的脸面,这是孤注一掷,是禁忌,更是置他自己于不利的境地。
苏婉儿心里为他捏一把汗。因为看到陈老狐狸脸色不好,叶老狐狸也垂了眼,似乎在沉思。
“瑾之,确有其事?”终于,叶老狐狸问叶瑾之。
苏婉儿虽然知道不太可能,但是她还是祈祷叶瑾之能很男人地说“我和严清雅真心相爱,请成全我们”。可是,叶瑾之没有说话,叶老狐狸望着他,片刻后,忽然剧烈咳嗽起来,一群人又是端水,又是拿药的。叶三和夏可可也变了脸色,立刻就上去帮忙。
叶瑾之站在自己的座位上,看到一群人手忙脚乱。期间,叶铭琛狠狠瞪他一眼,说:“还不叫医生进来?”
叶瑾之这才往门口跑,叶老狐狸却是摆手,说:“无大碍,不要去喊医生了,省得惊动人。”
叶瑾之收住脚,然后慢慢转过身来回到座位上坐下。到后来,叶老狐狸算是缓过来,没有再追问叶瑾之,也将陈昭华的话语完全无视,只是看了陈老狐狸,说:“我这心脏就是三天两头出毛病。想想也是活得够久了。指不定哪天就下去找沉香和映莲打麻将了。只是到头来,不知道如何向映莲和沉香交代了。”
陈老狐狸不说话,只是喝茶。陈昭华在一旁有些愤然。
“爷爷,我愿意娶敏华为妻。”叶瑾之忽然说,那声音沉稳,穿透人群的所有声息,让周遭鸦雀无声。他抬起头看过来。
苏婉儿不知道他说这句话时,出于什么心,是什么心境。但她没有躲避他的视线,也看向他。她到底要用这视线质问他为何要这样咄咄逼人。可是,她看到的是一双幽深的黑眸,那眸光虽然安定,但明明灭灭,像是瞬间沧海桑田,烟花绚烂,然后归于沉寂,幻生幻灭。
里面有迷茫、疑惑、冰冷、不耐烦、似乎还有一点点的温柔。这绝对不是自己见到过的那个沉稳的叶瑾之。
这一眼,苏婉儿明明是要质问的,可是忘记了眼神里的凌厉。只是看他,心里微微疼痛:这个人,怕也是身不由己。
她一犹豫,却听得叶瑾之看着她,说:“我会给她幸福。”这一瞬间,那眼神更迷惑,又像是穿越了她在看别人,有些空。
“叶家人,诺出必行。这不是能轻易说出的话。”叶老狐狸趁势追问,俨然是在陈家人面前做秀。
“我不会给叶家丢脸的。”叶瑾之一字一顿地回答,整个人站在那里,但身形有一些僵直。
“这得向敏华和陈爷爷说。当然,也有必要向昭华说一声,他可是护妹心切的。”叶老狐狸略略坐直身子,又扫了陈昭华一眼。
叶瑾之原本沉默,时常都是神色如冰。但苏婉儿感觉得到这一刻他在极力忍耐,他缓缓走到陈老狐狸面前,说:“请陈爷爷相信,我会给敏华幸福的。”
陈老狐狸一声叹息,说:“你做人处事,我也听说一些。铭琛也是我看着长大的,他教育出来的儿子不会差的。我就冒险将敏华交给你。权且是信你,若是他日,有半分怠慢了敏华,我定然不饶你的。虽然我是黄土掩到唇的人。可敏华是陈家的宝,她的父兄都不会坐视不管的。”
“瑾之明白。”叶瑾之回答,然后转过来看苏婉儿,只那样看她的脸,很认真的眼神,看了一会儿,才一字一顿地说:“陈敏华,叶瑾之会给你幸福的。”
苏婉儿一句话都没有说,只看得到他那张脸,英俊的面庞有一种难得的坚毅。她确信他的话是承诺无疑,可是今时今日,他明明是被逼的。前几日,还向严清雅求婚。这话让她如何相信?
不,原本也不该相信。于是,她只看他,一言不发,脸上也没有喜怒哀乐。
“陈敏华,我会给你幸福的。”他又说了一遍。然后倏然转过身去,正要跟陈昭华说。
陈昭华却先发制人,对他一摆手,说:“我不是长辈,也不是当事人。你不用跟我承诺什么。你刚才说得话,我暂且信你。为敏华选的夫婿就是你,但是——”
陈昭华一个转折的词又将众人的心提到嗓子眼。苏婉儿听他话中蕴含变数,不由得抬头去看。陈昭华扫了陈老狐狸一眼,说:“瑾之与严清雅这事摆着。所以,不是我们不信,是不能让敏华铤而走险。这瑾之得容我们观察观察,所以,这婚事得拖一拖,瑾之跟敏华什么时候水到渠成,浑然天成。我们两家自然风风光光这场婚礼。”
苏婉儿心里一亮,不由得暗自佩服:这陈昭华处变不惊,难为他想到“拖”字诀了。往后拖吧,谁晓得会发生什么事呢。
“好了。你当你爷爷有几天好活了?”陈老狐狸终于不悦,打断陈昭华的话语,立马又说:“这几晚上,我总是梦见你奶奶。”
陈昭华没说话,陈泽林则是频频示意,说:“昭华,长辈的事。”
“奶奶也想敏华好好的。”陈昭华充耳不闻,直接对陈老狐狸说。
“你了解奶奶多少?”陈老狐狸虽然脸色没便多少,语气也没变多少,但那说话感觉已经像是恨不得将陈昭华拍死扔出去。
“奶奶爱护子孙辈。”陈昭华不甘示弱。
眼看这一老一小剑拔弩张,自己作为当事人,理应说什么,但一来自己被迫,没必要自告奋勇嫁或者不嫁;二来自己在这里辈分小,说多了,难免老狐狸抓住把柄,惹火烧身也说不定。
“好了,好了。你们爷孙俩都是为了敏华好。永宁啊,我看昭华说得也对。我们两个老骨头就撑一段时日,看看瑾之表现,让敏华和昭华都放心了,我们再举办个盛大的婚礼。”叶老狐狸从一老一小的剑拔弩张里慢悠悠地说,神态自若。
苏婉儿万万没想到一直紧咬不放的叶老狐狸会松口,留给自己一线生机。她不由得看一眼叶老狐狸,不像是开玩笑,目光移过来,却是与陈昭华相碰,两人略露出一丝笑,似乎都松了一口气。
这才转过眼神来,不料看到对面的叶瑾之正看着自己,居然不似之前的神色,这时的神色似乎很不高兴,一脸冰凉。
这人大约是想到被束缚,要表现,没法跟严清雅厮守,有些不悦吧。苏婉儿也懒得管他,径直看陈老狐狸。估计陈老狐狸也不没料到,像是凭空挨了一闷棍,那脸上始终不太好看,半天才哼唧一句:“那就只好撑着了。好吧,那今天就这样说定了。”
他一边说,一边站起身,看看窗外,又对叶老狐狸说:“这天色也不早了,我这身体也不太好,要先回去休息一下,明天还要赶回老宅准备给映莲上个坟。”
叶老狐狸叹息一声,以一个胜利者的宽容姿势也站起身,说:“永宁要注意身体,咱们的日子论天算的了。”他一说完,也不管陈老狐狸,对叶瑾之说:“你既是敏华的未婚夫婿,想必明天敏华也会陪同你陈爷爷前去拜祭映莲奶奶。你也跟敏华去拜祭。拜祭完了,就跟敏华一同回家来。”
“啥?”陈老狐狸一听,忽然就问,脸色不太好。
“呀,永宁老弟啊。你不会让两个年轻人天南海北地谈什么感情吧?这年头虽然有什么网恋的。那总是不靠实。还是在一处,容易了解,这才看得出适合不适合。你说是不是?”叶老狐狸说。
呸,果然是老狐狸,居然在这里等人。苏婉儿也恨恨的,只盼陈老狐狸别答应。只不过,这是正中陈老狐狸下怀,他怎么可能不答应?
苏婉儿眼睁睁看到陈老狐狸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颇为赞赏地说:“还是英明兄厉害啊。我就是越老越糊涂了。既然如此,那瑾之就一同前往吧。”
“我们这些老骨头做的也只能是这些了。剩下的看两人造化。”叶老狐狸如果有山羊胡子,大约会理一理,一脸得意的。
“瑾之,发什么呆,还不回答你陈爷爷?”苏婉儿心中全在咒骂两只老狐狸。却听得叶铭琛在低喊:
苏婉儿循声望去,叶瑾之有些恍然,听到他父亲的话语,立刻站起身,说:“是。”
陈老狐狸没有听见似的,在陈昭华的搀扶下径直往包间外走。这一顿饭就算是落幕,虽然结果不是好的,但似乎也不是最坏的。毕竟还有缓冲的余地,女人只要没有嫁人,没有拿那个证书,要让一个有爱人的男人不爱上自己太容易了。
苏婉儿觉得轻松了许多,似乎未来正在闪闪发亮。但看一眼叶瑾之,他神色万年不变,看不出喜怒哀乐。但身上有一种疏离,似乎跟众人都隔离开了。
他到底是怎样的人?苏婉儿不禁疑惑,这才一转眼,就进入了专用电梯。八楼到底楼,疏忽间的事,屋外,日光已经铺排开来,从落地窗投射进来,落了休息区一地金黄。而那钢琴寂寞地停在那里,那个弹钢琴的人已经不见,而屋外一辆红色跑车倏然而去,快得如同没有出现过。
苗秀芝似乎也注意到,只低声说一句:“现在的人,开车越来越不要命了。”
“哦。”苏婉儿回答,上车之前,她看了叶瑾之一眼,而他始终没有再看自己一眼,仿若多看一眼都是浪费。
她心情到底有一点灰暗。苏婉儿想:大约是女人天生的虚荣,这要不得,他不是自己的良人,不关自己的事。目前要关心的是爸爸和大哥的事到底如何。
(今天琐事繁多,更新得晚了,见谅,挥爪求粉红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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