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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赤裸裸的打脸啊!
正好到门口的杜士仪心里转过如此一个念头,再见大多数人都是没事人的样子,他不禁哂然一笑。官当得越久,喜怒不形于色的本领就越强,这点他昨晚上就已经演绎得淋漓尽致。要是换成刚入仕没见过大风大雨的那会儿,那会儿他指不定就在天子面前露馅了,哪里还能够粉饰太平?不过,横竖他对于中书舍人知制诰这一别人求之不得的美差放在眼里,只要能够利用好这一次的铨选,再次出外任他也不在乎!
尚书省六部,除却吏部户部兵部这上三部是侍郎两人之外,其他三部都是侍郎一人。而如今的吏部侍郎李林甫和刘彤,后者是检校官,非正式拜授,也就是说其实是代理此职,但因为资历人望尽皆较浅,所以萧嵩在拟定十铨的时候,直接就把刘彤给摒弃在外。论理萧嵩这个宰相也是不应该撂下本职来干预铨选的,但这是他和裴光庭较量了三年之后,第一次成功把手伸进了吏部,故而根本不会放弃这个机会。
所以,听到里头有人质疑裴光庭的循资格之法,一贯反对循资格的萧嵩顿时露出了得意的笑容:“铨选之法,素来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时候不早了,大家进去吧。”
尚书省都堂比用作科场的考功司南院更加宽敞,经过磨勘和放选之后,能够身在此处的选人总共也不过七八百人,与循资格之前动辄三四千的情景不可同日而语。故而,原本铨试是三日三场,现在也变成了一日统统考完。当萧嵩领头,十位服朱紫的高官踏入这都堂之际,原本或高谈阔论或窃窃私语的选人们全部为之鸦雀无声,等到这些即将主宰自己命运的人从身边走过,一直到最前头站定,一个个人方才极尽目力想要看清楚那一个个往日遥不可及的人影。
然而,都堂太大,身处左右翼的人甚至难以听清楚宣布考题的声音,看人就更加不必说了。只有坐在都堂中央那前头几排的人,方才能够有幸近距离目睹大唐高官序列中排位靠前的这些人。须臾,不少人就偷偷打量起了最左边那个最最年轻的身影。
年不到三十便官居中书舍人,同僚虽羡慕嫉妒恨却不得不承认其人名至实归,那便是京兆杜君礼了!
杜士仪收获了众多的注目礼,已经习惯了这一幕的他自是处之泰然。往日铨试的试题都是吏部侍郎出的,然而这一次萧嵩既然得到了定下主管十铨官员的权力,自不会把铨试出题权也一并抓了过来——只有极少数的人才知道,代为出题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杜士仪。当萧嵩声若洪钟地公布了今日的两道书判题之后,下头有人如释重负,有人咬牙吸气,也有人嗡嗡嗡窃窃私语,直到一声肃静,考场中方才再次回复了安静。
而就在这时候,萧嵩又声若洪钟地说道:“今次试判,若是书判蓝缕,那便不予选官,立时驳放,全都记清楚了!”
所谓书判蓝缕,就是书判在评等时不但不入等,而且文词不达意,完全不过关。然而,谁都知道,今年的铨试,空缺出来的官职,与等候当官的选人之间,几乎是一比一的比例,再加上自从推行循资格以来,前两年的铨试几乎就是走个过场,区别只在于官缺好坏。只要你不是太挑的,大多数都能如愿以偿。所以,前两年的铨试题一反之前数年的冷僻,简单得不可思议,几乎就没有什么书判蓝缕的家伙。故而,对于今年突然又收严了标准,下头自是一片哗然。
听到四处又传来好一阵嗡嗡嗡的声音,萧嵩便咳嗽了一声,用无比威严的声音沉声说道:“除此之外,以前进士之资守选期满注官者,若不愿试判,则改试竹韵赋一篇,不限韵。”
这是每年都有的,为了甄别进士科以及其他出身的官员,铨试也不是不能通融。但至少要三百五十字到六百字的试赋,比每道两百字的试判更难。所以,这一次倒是没有人提出异议。只有李林甫不动声色地斜睨了萧嵩一眼,心中生出了难以名状的忧虑。
裴光庭这病直到现在还没有太大的起色,要知道,年纪大的人一病,最怕的就是过冬。倘若裴光庭再这么病下去,他这个吏部侍郎可就完全扛不住萧嵩了。
偌大的考场之中,往日巡阅的只有吏部侍郎,以及麾下令史,今日十名朱紫官员穿行其中,有心向这些大佬显示一下自己的选人自然大有人在。而杜士仪只是随随便便逛了一会儿就回到了前头自己的位置上。
王翰要争取的是云州刺史,正儿八经的四品以上外官,那是要通过天子制授,而不是铨选,郭荃亦然。至于王泠然和王芳烈,在云州的任期是否届满,只要萧嵩能够成功入主吏部,那就可以在今年把这两员缺补上之后,再为他们重新授官。这些都是不用操心的。而御史台也不在铨选之列,需要上官荐选,或者天子制授,故而韦礼也不在这。至于他现如今要关心的那些人,他连见都没见过,这会儿费那大力气干嘛?
一场铨试自朝会后直到傍晚。尽管萧嵩在一开始摆出了身为中书令的威严,可他自然不会真的窝在这儿,其他人亦然。而在杜士仪最后一个出去的时候,他忍不住看了一眼刚刚踏进这都堂的时候,那个直截了当批评裴光庭的选人,刚刚巡阅时注意到的此人姓名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王鉷。就是那个身为李林甫左膀右臂的王鉷!果然,哗众取宠的,未必一定是贤者!
尽管主持十铨的高官只是巡阅了一下尚书省都堂的考场就离开了,但批阅试判之责却还是逃不过的。尽管昨天晚上才在宫中呆了最漫长的一夜,但今天晚上,杜士仪不得不在尚书省都堂和其余人一块挑灯夜战。七百余选人也就是七百余份卷子,平摊到十个人头上就是每人七十多份。可想而知,如果按照往常吏部的三铨机制,尚书侍郎每个人要批阅两百多份,强度之大可想而知,一扫而过根据第一印象给个成绩,至于评判仔细,这是想都不用想的。
至于出典……谁能够在这么短时间批阅这么多卷子的时候,还能想到里头的每一个词句出自何典?
众人当中,杜士仪毕竟年轻,即便前天晚上还熬了整整一夜,但这会儿七十多份卷子,他还是第一个批完。而干完的他轻声对身边侍奉的令史林永墨低低吩咐了一句,后者就立刻悄悄来到了中书令萧嵩的身边,小心翼翼地问道:“萧相国,杜中书说,他的卷子已经批完了,相国可要他分劳一二?”
年轻就是好啊!
萧嵩在心里羡慕地感慨了一声,手上却立刻做出了实际动作,直接分了二十份卷子过去。至于埋头批卷的其他人,多数都没有注意到这个,只有同样年富力强的李林甫尚有余暇。当看到这一幕的时候,他心里顿时如同明镜似的敞亮无比。
看来,萧嵩是真的如同裴光庭待他那般对杜士仪信赖无比,否则,杜士仪资历比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要差一截,缘何能够出现在这里?要知道,同为裴光庭心腹的裴宽可还不在此处!
即便萧嵩分了二十份卷子过来,杜士仪仍然是第一个干完的。但既是已经给萧嵩分担过了,他自然不会再逞强,此刻就悄悄伸了个懒腰假寐。这时候,他终于明白,萧嵩把年纪一大把,又素来仿佛无欲无求的李暠排除在十铨之外,其实也是尊老的体现。否则,就凭李暠的年纪,和这么一群四十到五十五岁的官员比拼体能,绝对是支撑不住的。好在就这么休憩了两刻钟左右,别的人仿佛也都干完了,他的耳畔就传来了萧嵩的声音。
“好了,录名汇总吧!”
铨试试判第一等向来是空缺的,以第二等为高第,苏颋和宋璟当年都曾经入过第二等,然而从开元以来就有不成文的规矩,第二等也给空缺了,以第三等为甲科,而第四等则为乙科,第五等为丙科,此三等称之为入等。至于五等之外,即为不入等,也能够注官,但那都是岭南亦或是西南等地最偏远地方的官职,即便分派,大多数人也都是不愿意去的。除却这个,就是所谓的书判蓝缕,根本不能入眼,即便此前已经过了南曹磨勘,铨曹复核,这一次的铨选仍然当不成官。
次日一大早的朝会,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因为要司职铨选,而在免朝之列。故而虽说睡得晚,总算还能安安稳稳地睡一觉。待到一大早起来,洗漱用过早饭之后,杜士仪从林永墨口中得知,铨试的结果已经张贴了出去,他微微一笑便看着对方颔首说道:“十铨只是主管流内铨,流外铨仍然是吏部郎中和新设的员外郎主理。我已经替你向韦郎中和裴员外打过了招呼。只要你在流外铨的书、计和时务之中都能够通过,凭你多年中书省的兢兢业业,便能够拿下中书主书之位。”
中书主事?不是门下主事?林永墨一下子愣住了,随即便恍然大悟。中书主事虽然在清贵上头,稍稍逊色于门下主事,可门下省是裴光庭把持多年的天下,他硬挤进去,哪里如现下在萧嵩和杜士仪下头做事情来得舒心?他之前真是昏头了,一个劲去追求自己就算得到也未必讨得了好的东西!
“多谢杜中书,多谢杜中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