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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灯下看看嗒嗒儿虎,牙关咬得咯吱吱响,抠开牙齿,口中有部分粘液,似乎在佐证王曲曲下毒,但征战十余年的狄阿鸟却是知道,这并不像中毒的症状,一般中毒噙出来的是沫子,这些粘液甚至都不是病变的征兆,不少士兵受了伤,因为太疼,也会吐胃液,吐饭吐粘液。
但是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中毒。
他回想起吃饭前后王曲曲一系列的反常举动……那只倾洒的饭碗,中毒的狗,一切都已经清清楚楚。他让人找找还有没有残饭剩下,自己掰开嗒嗒儿虎的嘴巴,让他吐,嗒嗒儿虎翻身吐了一地,似乎肠胃都吐空了,但却没有缓解,等残饭找来,好些郎中在飞奔,快得已经到了。
狄阿鸟看了嗒嗒儿虎的呕吐之物,看看那些残饭……全然不同。嗒嗒儿虎吐出来的多数是肉食,而那碗残饭,却是甜羹,正因为是甜羹,里头有一些莲子之类的东西,狗都没吃多少,一个郎中连忙俯身下去,持银针一验,震惊抬头,口中说道:“大王。剧毒。”狄阿鸟心里一颤。
然而一想,他不挑食,几乎每样饭菜都尝了,难道嗒嗒儿虎吃的,还是另外准备的?他表情依旧木然,急促地说:“检查。诊治。我去问问是什么毒。我去问问。希望她还有一点善心。”
他连惯用的“孤”都不用了,猛地拽下腰中长剑,连鞘持在手里,站起来就往屋里走。
郎中越来越多。
注意力都在毒上。
善于辨毒的郎中都有用手蘸上,少量嗅、尝。
李言闻的得意弟子之一,在灵武救治过女丫的郎中伏在嗒嗒儿虎身前检查,他翻眼皮,查舌苔,摁动几个穴位,制止住别人用温水化解毒散,喃喃自语地问:“这是什么毒?不像是毒呀。”
屋内,狄阿鸟走进去,王曲曲还在问几个丫环给嗒嗒儿虎吃的什么,似乎真和她没关系。
狄阿鸟也不顾丫环在场,声色俱下地说:“曲曲。我求求你,你告诉我什么毒,你毒下了就下了,你告诉我是什么毒?我有什么欠你的,我会偿还你,别拿孩子撒,他和你没关系。”
王曲曲倔强地说:“我没下毒。”
狄阿鸟忍住震怒,脸色狰狞抽搐,喝道:“那碗羹里有毒。羹里有毒。”
王曲曲扭过头,一声不吭。
狄阿鸟剑在鞘里动了又动,杀心起了又起,还是坚持问她:“告诉我,是什么毒?你要毒死他干什么?他只是一个孩子呀。你都不让我喝那羹,给扑下来了,为什么非要让孩子死在你面前?”
王曲曲喃喃地说:“我没下毒。我也不知道他怎么了。我也不知道他吃的都是什么。是的。羹里是有毒。那不是给他喝的……”
狄阿鸟反倒信了。
王曲曲毒嗒嗒儿虎干什么?要毒,毒死自己呀。
但接下来,王曲曲一句话又把他打回地狱,说:“我是想毒死这小崽子,但我狠不下来心,我不是那个贱人。”
狄阿鸟问她:“哪个贱人?谁是贱人,是孤吗?”
他递出长剑,央求说:“杀了我。你杀了我。赶快告诉我是什么毒,让郎中们施救。”
王曲曲惨淡一笑说:“我宁愿杀自己,也不会杀你的。那贱人是谁,你当真不知道吗?那小兔崽子他娘。”
狄阿鸟糊涂了,他平时脑袋只一转就能清楚,但这会儿,他想不到了,他再次摸向剑柄,杀心大起。
不是他不爱王曲曲。
他真的难以面对嗒嗒儿虎死于身前。嫡子传国,不知给予了他多少期望,自小捧在手里,自己带大,几天不见就想得要命,他最终放弃拔剑,跪倒在地说:“曲曲。我求你了。只要能把他救活,我什么都愿意,你想让阿尔蔑当国王,我都答应你。陈州,陈国都是你们夫妻的。我保证。我起誓。”
王曲曲却猛然咆哮起来:“你混蛋。”
她问:“你真的不知道我说的那贱人是谁?嗒嗒儿虎他娘是谁?你忘了他们李氏是怎么对待我们家的?你知道我饱受多少摧残,你知道在牢里,我差点被人强奸,这些你知道不知道?”
狄阿鸟反问:“你说谁?”
王曲曲一字一句地说:“李思晴个贱货,她利用我爱你的心里,把我坑了。”
狄阿鸟呻吟了一声,歪坐在地板上了。
他轻声说:“曲曲。思晴死了你知道不知道?你的仇恨,那都是你们之间的误会,你知道不知道?你知道不知道?”他大吼一声,痛哭道:“她死了。她死很多年了。孩子哪里是她的?”
王曲曲愣了。
扑上去抱向狄阿鸟。
狄阿鸟一把把她推个跟头,两眼全是泪水,用力地说:“你知道阿虎一旦出事,意味着什么?”
他“啊”一声,拔出长剑一甩,钉到柱子上头,剑身一阵颤鸣。
王曲曲肯好好说话了。她大概太意外,还没来得及有太多的欢喜或者是痛恨,只是恳切地说:“我没有下毒。我在羹里是放了毒。那不是给你们喝的。”
狄阿鸟反问:“给谁?”
他想起来了,问:“李思浑?李虎没喝?”
王曲曲摇了摇头,说:“也不是李思浑。”她大叫:“我自己,我自己。”
狄阿鸟又木了,他性格中有狐疑的一面,不知为何,却相信了,连忙往外爬,继而走直了冲了出去。
一出去他就问郎中们:“抛开毒。你们看像是什么病?”郎中们却被眼前的一切给诱导了,纷纷说:“应该就是中毒了。”他们也感到义愤,纷纷奋臂高呼:“大王。杀了那个狐狸精。女人多的是,嫡子您有几个?”
士兵们也上来了,外头打着火把,围得满满的,自发高呼:“杀死毒害李虎凶手。”
有人失声痛哭。
这是王储呀,气氛又是这样。
拓跋晓晓左看右看,心里早已震惊。
都说狄阿鸟受动夏人爱戴,但怎么一个受爱戴法?
他还没有眼见过。
现在,眼前却就是真实的场景。
这不是他狄阿鸟,只是他狄阿鸟的一个儿子,据说中毒了,却还不清楚是不是真的中毒,然而士兵们上来,成片痛哭,要以身相代。
士兵们声势极大,纷纷呼喊:“大王基业为重,请杀妖女。”
狄阿鸟抿紧嘴角,阴兀地站着,盯着几个拿不定的郎中检查嗒嗒儿虎。
嗒嗒儿虎依然疼痛不减,虽然时而他会好一些,但是很快就又会疼得厉害,虽然没有喊出来,嗓子也哑了,时而得机会爬起来,到处乱撞。
终于,李言闻的得意弟子一回头,给狄阿鸟说:“像是肠痈呢?阿虎平时爱剧烈运动,又喜冷食,像是肠痈。”
狄阿鸟愣了一下。
虽然一下释然,但是半点轻松不了,肠痈是什么病?肠子烂一段,狄阿鸟其余行伍,在军队里看到过人活活疼死。他们还是大人,嗒嗒儿虎呢?他垂泪往跟前趟几步,焦急地问:“我可怜的孩子呀。你有办法治吗?”
说这话的时候,他竟然是想,还不如中毒呢,中毒就是死,死得快,这病,就他所知,疼到死的人多了去。
难道自己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孩子在眼跟前疼死?
没想到那李言闻的弟子却肯定地说:“有。”
狄阿鸟不敢相信地问:“有?肠痈?我听说的人里头就没治好的。”
李言闻的弟子肯定地说:“那是他们碰不到像样的郎中。他们不能。我能。”
狄阿鸟大喜过旺,立刻给他鞠了一躬。
他看着李言闻的这位弟子诊治,发现两针下去,嗒嗒儿虎不再那么疼了,郎中们肯定下来,个个说:“看来真的是肠痈。”然后他们找来消肠散,给嗒嗒儿虎服下。狄阿鸟悬着的心慢慢放下来。
等李言闻的那弟子告诉说三四天能好,他就彻底抛却担心,此时才发现自己背上全汗透了,脸上也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身子一阵发软,想起自己给了王曲曲莫大的委屈,又一阵接踵的后悔。
士兵们还是要杀妖女。
狗死了。
给狗吃的食物原本是给谁的?
他们相信这样的人留在大王身边,就是危险,上千人赶来,发出呼声:“大王不要留祸害在身边。”
狄阿鸟却是觉得像王曲曲道歉。
想到道歉,他就信任王曲曲了,信任王曲曲了,再一想那碗羹,若真是王曲曲想自己喝的,那她?
狄阿鸟又焦急了,三步并作两步走进去。
她把人赶走了,只一个人在,听到狄阿鸟的脚步,把什么放回枕头底下。狄阿鸟一进去就说:“曲曲。郎中们已经确诊了,不是中毒,孤刚刚是着急,你别跟孤一般见识呀。”
王曲曲却是问:“李思晴真的死了?”
狄阿鸟叹了一口气,找块干净的地板坐上了,与她讲当年发生的事情,中间,他嫌外头吵,喊狄黑虎让人散了,等人都散了,又喊人给弄点酒,拓跋晓晓与王山还在外头,他却忘了。
一讲李思晴的事儿,他就忍不住想喝酒。
王曲曲想了一会儿说:“李虎真的不是她儿子?”
狄阿鸟摇了摇头,突然想起什么,把酒收起来,轻声说:“曲曲。不要寻短见。孤明白你的心了。孤这会儿反倒怕那碗羹,你真是要自己喝呀。孤会娶你的,但不是现在,现在不行。你先跟拓跋晓晓回去。”
王曲曲断然拒绝:“不。”
狄阿鸟叹口气说:“千百人事大,由不得你。你要相信我。”
王曲曲摇头说:“我不信。你是骗我的,你就是骗我的。当年你就对我好过一会儿,哄完就不理我了。”
狄阿鸟肯定地说:“这一回不会。”
他再次说:“孤是一国之王,凡事要有礼法约束,名分未定,你在孤这里过夜,大不合适。”
王曲曲想了一会儿,松动了说:“你先出去,让我静静,想一会儿。”
狄阿鸟夸奖说:“知道大局就好。”
他站起来就往外走。
走到门口,王曲曲叫住他,问他:“阿鸟相公。李思晴死了之后,你是不是再也忘不掉她了?她在你心里,骨头里……你容不得任何人亵渎她?我骂她的时候,我看到你凶狠的眼神。”
狄阿鸟想了一下,肯定地说:“你说的不错。她在孤心里。”
王曲曲看着他出去。
看着,看着,她收回目光,从枕头下摸出来一把闪光的匕首,口中喃喃道:“把我哄走对吗?我不走。没有你在,我害怕夜的黑,害怕虫的叫。一死而已。谁不敢吗?李思晴,就比一比我俩谁更爱他。”z